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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好需要找个仆从,要不你来帮我?”他拿起筷子,那可有可无的样子让宁夏想打人。 “仆从……什么条件?”她尽量保持礼貌地问道。 “我会付你工钱,以一年为期限,你帮我做事。”说这话的时候,他盯住她的眼睛,仿佛要把她的魂一起勾了去,他补充了一句,“我是个马商。”作为战争工具,国家之间,马匹是不允许随意买卖的。同矿石,兵器一样。所以遇到马商,就如同遇到了军火商。他们的共称,是“战争贩子”。 若是要做马匹的买卖,有两种途径。一是得到兵部的的印,二是走私。 前者,需要有权,比如兵部统领;后者,除了权,还需要暗中的势力,要有能力打通八方才可以做到。但是无论肖凌是属于哪种,都说明了,她钟宁夏沾上了一个比她想象中更不能惹的人。 她以喝酒来缓冲心中的焦虑,她不知道该为中这种头彩高兴还是悲哀。 既然肖凌那么直接地告诉她,他是马商,那就说明,他已经不打算放她走了。 与肖凌在一起,离境比她想象的还要容易。 只是有一点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肖凌要找她。当初他所表现出来的不安应该是真实的,如果他是马商,无论如何也不需要她的帮助!除非…… 除非他有别的企图,或遇到意外时,可以找她当替死鬼! 她在心里冷笑,互相利用罢了,看最后谁把谁玩死了! 她在马车上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广连城,看了一眼邦什,这个生她养她的国家…… 下次回来,该是什么时候,该以怎样的面目…… 一阵风刮来,把城墙上贴着的告示吹了下来。 曾几何时,这里布满了这样的通缉令,画像已经因为长久的风吹日晒褪了色,却还可以模糊地看清上面那张巧笑嫣然的脸,旁边却写了这样一排字: 邦什国公主夏宁,为扶持胞弟三王子宁川登上皇位,弑杀皇帝,其罪不容恕!特此通缉!凡有收留着,或知情不报者,以逆党同伙处置!============================================================================ 落柏城,位于契沙境内,于广连城遥遥相望,相距大约200里。十年前的落柏只是一个人口不到一百的小村庄,自打边境贸易协议签定后,短短时间内竟然发展成为了一个与广连城号称双子城的契沙边境上最大的城市!这也可见契沙的管理者有着多么非凡的领导能力! 进入契沙后,宁夏一直在东张西望。她从小的印象中,契沙都是一个穷困的地方,穷得,连乌鸦都懒得飞过来。还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契沙人啃过的骨头,狗不吃。于此可见一斑。 可现在看来,似乎也没那么穷…… 就一路上经过的村庄和现在的落柏城而言,感觉上与广连城并没有多少出入——除了建筑更新,城市布局更整齐以外。 边境城市的共同特点,就是人口混杂。而契沙是一个多民族混杂的国家,即便现在全国上下统一了,也依然存在着几十个民族部落,这些人的外表是与邦什人不同的,他们的发色大多是浅色,眼眸也有蓝和绿的。在邦什,这样的人被称做“异族”。这样外貌的人在广连城中宁夏见多不怪了,然而来之前她毕竟还是担心她明显与众不同的外貌会在这里过于引人注目。 但是显然她的担心多余了。 契沙边境上的居民许多都混杂了血统,长成她那样的也是许多,至少她走在街道上,根本没人会回头看她。 肖凌名义上是个布商,进入契沙的时候象征性地带了一车绢丝。而落柏的交易日与广连相隔15天,所以这几日,肖凌一点都不急于寻找买家,而是拉着宁夏东逛西晃看美女。 “宁夏小兄弟,找老婆一定要找漂亮的,你看上哪个姑娘没有?”坐在路边吃小馄饨的时候,肖凌这样问宁夏。 “我看上人家,人家也看不上我啊。”宁夏瞥了他一眼。 契沙人都人高马大的,契沙的美女也都身材高佻的。在邦什的时候宁夏作为女子算是高的了,可到这里,以男人身份混迹的她,瘦小得像跟胡萝卜。 吃光了碗里的馄饨,肖凌借口说她太瘦,又给她叫了一碗。 宁夏用眼角瞥他。忽然意识到,他在等人。 一个真的想吃馄饨的人,是不会用勺子一下一下把馄饨蹂躏成糊状的。 约半柱香的时间,一个大约30来岁的男子在肖凌旁边坐下,同样叫了碗馄饨,但是同样醉瓮之意不在酒。接着他们开始有意无意攀谈起来,声音很轻,宁夏只能从他们的嘴型和些许词中判断出那个男子叫肖凌“公子”,并且神情敬畏。 他们谈话的时候肖凌只是偶尔恩了几句,间或问了几个问题,宁夏注意去听,却还是听不见。 之后肖凌给了宁夏一个眼神,起身离开,宁夏赶紧跟了上去。 一路上未有交谈,一直进入客栈,关上房门,肖凌才对宁夏露出一个笑容,这笑,让宁夏打了个寒颤…… “你要干什么!”宁夏像被一只被针刺痛了的猫,猛地后退一步,紧张地注视着他。 肖凌丝毫不介意她的模样,而是倒了杯茶,轻轻品了一口,缓缓地说,“我看上了一匹马。” “马?”宁夏稍微放松了戒备,走过去坐下,眼睛却盯住他的每一个表情。 肖凌为她倒上一杯茶,说,“那可是匹好马啊,我盯了很久了,却一直不能到手。如今,此马竟然再次出现了。” “什么马?”宁夏对马并没有多少研究,只是见他说那么好,不免被勾起了好奇心。 “那匹马,叫做天诺。名字是我爷爷取的,原本,这马是属于我们肖家的,但是那畜生却背叛了肖家,易主了。”说这话的时候,肖凌虽面带微笑,却让宁夏觉得,神情凝重。 以宁夏对马的了解,只知道有种神驹通体血红,出的汗水也是红色的,像淌下的鲜血。那种马,叫做汗血宝马。可是再神的马,那也是马,又不是人,如何叫做背叛?最多是给别家夺了去!难道还想马也有贞洁情操?宁夏再无知也还是懂这个理的。 唬谁呀这是!宁夏心里嘀咕,却没敢说出来。“这马的主人,可不一般,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肖凌再一次抬起头,眼里明显写着两个字,“算计”。 宁夏开始悔恨,当初为什么要坐下来。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她坐如针垫,努力扯出一抹笑,声音发颤,“要,要我帮你什么?” “那匹马三天后会出现在落柏城的龙临山庄,我们明天就住进去。”肖凌说完,还补充了一句,“以夫妻的身份。” 宁夏着实愣了几秒。 夫妻身份,他的意思是,叫她假装他老婆? 她挺起胸膛,义正严词道,“我堂堂大男人,怎么能扮女人!” “哦?好吧,那我委屈下,我做你老婆好了。”肖凌一脸坦然,只是后面还加了一句,“如果别人相信的话。” 得!他这话说了跟没说没什么差别! 宁夏垂死挣扎,“为什么要扮夫妻?兄弟不行吗?” “只有夫妻才是最不引人注目的。我说了,马主人势力太大,只能来暗的不能来明的。” “你敢贩马,你敢惹官道兵道上的人,你就摆不平这马的主人?或许说明原因,人家把马还你也不一定!”宁夏继续说道。 肖凌低下头想了想,在宁夏正以为他被她说服的时候,肖凌忽然抬起头说,“我知道让你扮女人为难你了,要不这样,这事成功后,我放你自由。”肖凌这话有两层意思,一层是在跟她谈话面上的交易;另一层意思是在提醒她,她目前还是他的人。他可以把她带出境,也就有能力把她遣送回去! 宁夏咬住嘴唇,看着茶杯里的茶叶,思索。 要她扮女人,本不存在什么尊严上的问题,反正她本来就是女人。只是她担心穿了女装,一来会暴露她原本就是女人的事实,二来,可能连她的身份都会暴露出来!毕竟落柏城位于邦什边境,尽管这里没有到处贴通缉,却还是有这个危险。 关键是,肖凌可以信吗? 战争贩子,是信誉度最高,忠诚度最低的人,他们会利用官权,却不会效忠。 或许真的让他知道,也不是件坏事,毕竟他还有利用价值! “好吧。”宁夏终于很用力地点了点头,“我做。但是,你记得,你欠我的人情!” 肖凌皱了皱眉。 这还叫欠人情?他名义上还是他的仆从,哪个仆人敢这样跟主人说话的? 但是肖凌什么也没说,只是点头,说:“好。” 第二章 命相 宁夏洗了个澡,换上肖凌给她的女装,摆弄起胭脂水粉。 宁夏端坐在镜子前,恍惚了下。她已经多久没有见过自己的模样了? 半年了。 她根本不敢照镜子。 她甚至不敢把脸上的污泥洗去。 肖凌坐在外面等得不耐烦刚想闯进门去的时候,宁夏提着裙子走了出来。 直到许多年以后,肖凌依然记得当时的场景。那个夏末的午后,心也随着风飘得很高,很远了…… 沐浴过后,她的身上散发出了淡淡的香味,悄悄在空气中弥漫…… 原本被污泥覆盖的脸上,抹上一层淡淡的脂粉,肤胜白雪,眉似远山,唇如水桃,眸若星辰,貌比牡丹,浅笑盈盈,风情万种。 肖凌脑中跃上一个词:“女人”! 男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有这样的妩媚! 午后的阳光从窗户透进来,照耀在她身上,刺目。 肖凌不禁眯起了眼。 鹅黄色的纱裙几乎在阳光里融化,逐渐透明起来。时间也仿佛停止了…… 那一刻肖凌忘记了呼吸。 宁夏咳嗽了一声,把肖凌游离的魂拉了回来。他尴尬地摸摸鼻子,讪笑,“真漂亮。” “是你的衣服和胭脂好。”宁夏拉了下自己显得略短的头发,问肖凌,“这头发怎么办?哪个姑娘有我这么短的头发啊!” “盘起来。”肖凌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他见过的美女又何其多,所以很快恢复了正常,把宁夏拉到椅子里坐下,站在她身后帮她摆弄起头发来,“你是肖夫人,又不是钟姑娘,头发当然该盘起来了。” 宁夏愣了愣,确实,她很习惯地梳了姑娘的头。 头发盘起来,倒是不显得短了。 她意外地发现肖凌盘发的技术很好。龙临山庄,位于落柏城西郊,是落柏城最高档最豪华最奢侈的客栈。这里的客人,非富即贵!住一晚的价格,可以够普通百姓用上一年! 与他们同来的还有两个人,扮做仆从。一个是在馄饨摊上见过的男子,另一个是大约十六、七岁的少年。 当宁夏挽着肖凌的手臂踏入山庄的时候,她不禁惊叹。 山庄是依山畔水而建,说风景如画一点不夸张。作为客栈,这确实过于奢侈了。这地方,简直就像宫殿! 而且穿过前厅进入回廊,里面竟然五步一楼,十步一阁,所有客人住的都是独立的小楼,楼与楼之间以回廊相连,之间繁花尽放,亭台楼榭无一或缺。 他们住的那楼,叫做“凝香楼”,位于山庄最南边,肖凌挑的时候就是看中是这里的静谧。龙临山庄的侍从也受过格外的培训,每一栋楼都有专门的侍从服侍客人,为了给客人绝对的满意。可是这让肖凌作为理由,要求和宁夏睡一间房,理由眼线众多,不让别人怀疑他们夫妻的身份。 宁夏皱了皱眉,不就是盗匹马?搞得跟做间谍似的!如果这马的主人真惹不起,那不要马便罢了! 尽管肖凌一直都面带微笑,波澜不惊的样子,但是宁夏可以从他带的两个手下的神情中辨认出事态的严重性,这次,可绝非为了马而来啊! 宁夏不明白肖凌是真没看出她是女人,还是假装不知道。 用肖凌的话来说,让宁夏扮女装实在是失策。本想以夫妻的名义入住比较不会引人注意,但是自打宁夏一进入山庄,所有的目光都围绕在她身上。 不只是美丽的容貌,更为了她换上女装后体现出来的尊贵气质,和眼神中仿佛男人般的坚定和强硬。 肖凌悲哀地发现,从她进入山庄开始,全山庄的人都知道他们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们的计划,就得更详细和周密了,而且绝不能暴露出一点破绽。月上中天,肖凌睁开眼睛,向旁边看去。 宁夏睡得很熟,全无防备。醒着的她就像个刺猬,那时根本无法想象睡着的她竟然可以这样安静,安静得像朵海棠。 肖凌莞尔,悄悄起身,换上黑夜装,走到窗边,轻吹一口哨,两道影子闪过,他打了个暗号,跃窗而出。 月下世界安静而甜蜜,知了在夏末吟唱着最后的歌,夜色中悄悄弥散着花朵的芬芳,然而这个地方,三天后,必会有腥风血雨。 =========================================================================================自打出逃后,宁夏第一次睡那么好的觉,而且在那么舒服的床上。她睁开眼睛的时候,阳光已经穿过窗户晒进了房里,臃懒而惬意。 她每次醒来的时候,都奢侈地希望这可以是一个梦,一切都只是梦,她还是邦什国的夏宁公主,她还是邦什国王手心里最骄傲的长公主…… 可是每次都失望地醒来面对现实。宁夏伸了个懒腰,手抬起处,忽然意识到身边还躺着一个人。 肖凌,她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又那么仔细地打量他。如果他们不是在那种情形下相遇,她一定会以为他只是个贵公子。面如冠玉,温柔如风,气宇轩昂,风流倜傥。 但他不只是这样,他还是个马商,他有着一双深不可测的眸子……她只知道他是个马商,可或许,连马商的身份都只是个幌子。她看不见他的底牌。 宁夏意外地发现他的睫毛很长。确实,他有着一双很好看,又很可怕的眼睛。猛地,他睁开了双眼,宁夏吓了一大跳,惊坐起来。 他略带嘲讽,戏谑地看着她,“看够了没有?” 宁夏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她不用摸已经感觉到灼热的温度了,更不敢想象会红到什么程度。 她又羞又恼,用枕头捂住肖凌的脸,却依然掩盖不住他可恶的笑声。 肖凌一个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忽然之间,他和她,隔了一个枕头。 笑容褪去,他的眼对上她的眼,有些东西在暗暗流动,世界安静了,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宁夏的背被汗水浸湿了,就在他的唇要触碰到她的时,她忽然别开了脸。 他的唇从她脸庞擦过,温润柔软,宁夏的心被拉扯了一下。她抬起眼,正好对上他的,那里,已经没有刚才的深邃迷离,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一层玩味。 宁夏忽然很恼怒,她用力推开了他,拢了拢头发,站起身,对他用力哼了一声,走出门去。 肖凌轻笑,趴在床上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门口,他才把头埋进被子里。 看来这趟契沙之行,出了个意外。 世事难料,不是吗? 吃了午饭,宁夏百无聊赖地在庭院闲逛,凝香楼的侍女小葱见她如此,便提议她去逛集市,今天正逢半年一次的庙会。 宁夏是个喜欢热闹的人,跑去问了肖凌意见,肖凌不置可否。只是对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说:“换男装。” 在侍女小葱惊讶的目光下,宁夏重新换上她那件破烂的衣服,带上她破烂的帽子,并且用黑灰色的药粉涂抹脸,掩盖住了原本水嫩的装容。 肖凌见怪不怪地捏了把宁夏的脸,溺爱地说:“玩得开心我等你回来。” 肖凌下手很重,宁夏知道他是在外人面前刻意装亲密,在他捏住她脸的时候只能用目光狠狠瞪他。 更让小葱吃惊的是,宁夏模仿男人的声音惟妙惟肖,要不是事先知道,也会把她当成俊俏的小哥。这时小葱才恍然大悟,她感慨地说,难怪肖大人放心夫人出来,夫人打扮成这样,谁都不会注意你呢。 宁夏心里暗笑,他当然放心了,我又不是他老婆。他只在乎我会不会逃跑,不在乎我会不会被别的男人看! 这本是个逃跑的好机会,但是宁夏犹豫了。 肖凌是张好牌,她现在虽然逃出了邦什,但要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要培养自己的党羽,又谈何容易!可肖凌不同,他有钱有权,虽然目前还不清楚他的底细,但若是可以利用,对她会非常有帮助。 只是,要如何让他心甘情愿地帮忙,这才是最需要动脑筋的地方。 宁夏和小葱坐着龙临山庄的豪华马车到达集市的时候,已经是快要日落了,于是找了落柏城最赋盛名的酒楼“听风楼”点了一桌子的菜豪吃起来。反正肖凌掏的钱,宁夏就多吃点当是对落柏城的贡献了。 小葱做为一个称职的地陪,一路上不停地给宁夏介绍落柏城的情况,后来知道宁夏是来自邦什的商人后,更是恨不得把契沙民族,文化,地理,历史全部讲与她知道。 二十年前的契沙还没有现在的统一,按民族分成的部落对内各自管理,对外联合起来共同抗敌。但是这样的国家形式并不稳定。 当时因为抗敌意见的不同意,部落之间产生了严重的分歧,甚至发生了内部战争,当时北沙部落的首领达曼,凭借着强大的铁骑和人心,统一了全契沙大大小小二十七个部落,成为了其契沙历史上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君主。而当时的汉统国尚未平定内乱,皇帝莫君心为了提防威胁到其北部防线的契沙,把爱女心诺公主嫁给达曼,以示期望和平之心。 国家之间总在战于不战之间徘徊,心诺公主并未给两国带来多久的和平。 在心诺公主的儿子阿木图王子三岁的时候,莫君心平定了内乱,疆域向南扩展吞并了当时的南蛮国后,意图拔掉契沙这颗眼中钉,甚至不管自己心爱的女儿。 契沙与汉统的战争,以当时两国兵力来看至少可以持续五年以上。然而就在两国交战后的第二年冬天,达曼忽然死了,契沙军溃败投降。关于达曼的死因,至今仍没有一个统一的说法,也无人考证,只能成为历史的一个谜了。 达曼是个至情之人,一生就只有心诺公主一个女人,而心诺公主也在达曼死后随他去了,只留下阿木图王子。正因阿木图也是莫君心的外孙,念在这份情意上,莫君心退兵回到镜安城,封阿木图为契沙王,留周奔将军和永亲王辅佐阿木图。 说是辅佐,实是掌权监视,那年阿木图仅五岁。 说到阿木图,小葱一脸敬仰。她说,阿木图十三岁杀了周奔,十四岁俘虏了永亲王为人质。十五岁,派使节去汉统宣布独立。接下来与邦什结盟,国内减赋轻税,以富裕人民为建设边防的基础,仅仅十年,契沙的强大已经令周围各国不敢侧目了。 宁夏听小葱讲着的时候,面无表情。谁都有故事,故事讲出来的和实际上的大多相差甚远。 只是宁夏这样想的时候,没有想到,小葱现在讲的故事,竟会与她的人生相交集。 随着夕阳西下,华灯初上,街上越来越热闹,到庙会门口,小葱指着里面问,“夫人,要不要去求一支签?” 据小葱介绍,契沙人原本是不信佛的,他们信仰着草原之神甘卡。然而随着与邦什的来往密切,佛教也逐渐传入契沙,并在邦什人聚集的落柏城建了庙宇。 曾经宁夏信佛,每月都会去上香,但是现在,宁夏不信了。 佛是什么?佛根本保佑不了她,根本保佑不了邦什!佛什么都不是,自己,只能靠自己去保护! 看着小葱跪在佛像面前,宁夏抬起头注视着那尊表情永远不会变的佛。 冷笑。 惠静师傅帮一位信徒解完签后,喝了口水。他忽然注意到站在庙堂之上仰视着佛像的宁夏。她的眼神尖锐,冰冷,并带着深深的恨意。 惠静走上去,对宁夏行了个礼,问,“女施主,可要老僧为您解了次签?” 宁夏转过头,以同样冷漠的表情对惠静。 “签,真能求得所想吗?” “世事皆起自因终自果,能否求得,皆看诚意。”惠静说这话的时候,观察到宁夏的面貌,心里暗惊。 宁夏冷哼一声,惠静却毫不介意,他以极其诚恳地态度,对宁夏说,“施主,可否让老僧看下您掌纹?” 宁夏微笑,但是笑意并未传达到眼里,她伸出左手到惠静面前,说,“你真看的出来,我便信你所说。”惠静摇摇头,微笑着说:“姑娘,我要看你的右手。” 宁夏愣了愣,遂伸出右手。 惠静看了宁夏的掌纹,又伸手触摸宁夏的手骨,眉头越皱越深。 宁夏笑了起来,话里带着讥讽,“师傅,看不出来吧?佛难道没有告诉你,我是被他遗弃的人么?” “阿弥陀佛。”惠静退后一步,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展开他布满皱纹的笑容,“姑娘,你没有被佛主遗弃,是你遗弃了自己的信念。” “信念?”宁夏冷笑,“为什么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在我最痛苦的时候,佛不来帮我?这世界上,根本没有神。” “施主,无论世事如何变迁,都是一个定数。” “那你告诉我,我的定数,是什么?”宁夏敛起笑容。 惠静没有在意她的态度,也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温柔如春风的微笑,说,“你真的会给这个世界带来腥风血雨。” “你错了。是这个世界,把我卷入了腥风血雨中。”宁夏回以一个春风的微笑。 “施主,放下执念,你会听见自己心底最忠实的声音。”惠静依然微笑,但是他的微笑却无法传染给宁夏。 宁夏挑挑眉,吸了口气,轻佻地笑出来,“师傅,你说笑了,如果连我自己都放弃了自己,我还能有什么?” “姑娘,记住老僧的话,万千生命,皆在你的一念之间。”说完这句话,惠静脸上显露出了明显的疲惫之态,一边的小和尚见了,赶紧过来扶惠静。 惠静行了个礼,随小和尚离去。 内堂中,小和尚抱怨道:“师傅,那个人甚是无礼,为何还要跟她说那么多话!” 惠静只是摇头。他这一生阅人无数,也非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相,只是不明白,为何如此之相会出现在一个女子身上! 王命和亡命之相,战争和血腥,痛苦和挣扎,混杂的命脉,矛盾的方向…… 惠静抬起头,忽见天空隐隐风云翻腾起来。 惠静揉揉发疼眉心,自言自语道:“恐怕战争又要来了……” 第三章 错相逢 “姑娘,记住老僧的话,万千生命,皆在你的一念之间。” …… 宁夏嘴角向上弯去。 如果她真有那个能耐,又怎么会落到这个下场。 如果……只是说如果……要是老和尚说的是真的,她真能够带来腥风血雨的话,即使牺牲了万千生命又如何?半年前的那场宫变让她深刻体会到,只有强者才能把握住自己的命运,弱者,只能是随波逐流罢了。 如果要屠杀,她不介意。 接来下与小葱到处逛去,毫无心思了。 回到龙临山庄,一切照旧,只是肖凌行踪更加隐秘,每天半夜才开始行动。 这一住就是三天,宁夏看不出任何事态发展的端倪。 到了第三天,宁静的龙临山庄明显比前两天热闹了许多。这应该是肖凌口中那匹马会出现的日子了。即便是他们住的“凝香楼”附近,也多了不少来来往往的侍从。她问了小葱,听说是有贵宾到了。 能被龙临山庄当做贵宾的,想必一定不是通常的商人,可能是权倾朝野的大官,也可能是富可敌国的巨商。 可是一整天过去了,宁夏依然没见到什么贵宾,连肖凌都一天没看到了。 夕阳西下,天空被晕染成了红色,晚霞的光芒把白莲都映成了红色。 很美丽,但是很惨烈。她越来越不喜欢红色了,却又有种冷酷的执念。 无聊之下,宁夏脱下鞋子,坐在白玉砌成的台阶上,把脚泡进莲花池里。小时候她住的太华殿里,也有这样的一个莲花池,每到夏天她总喜欢把脚泡在里面。但是每次这个时候,她总会被母亲叫宫女拉上岸,说一个公主,不可以如此失礼。 但显然母亲的教育是失败的,她这个坏毛病不旦自己没改掉,还传染给了弟弟。一到夏天,他们姐弟两个总会悄悄躲开母亲的视野去泡脚,看着天蓝云白,吹着徐徐凉风,拍打着碧波之水,在同样的夕阳之下,光是想象,就觉得幸福漫溢了开来。 忽然宁夏背后传来些许说话声。 她的位置,正好面对莲花池,背靠花丛,坐在池台上,草木挡去了视线,使得背后之人无从发现她的存在。 来人有三个,说的是契沙官方用语,宁夏从小就学过,虽然学艺不精,却大致能听懂。她从花草的缝隙中向后望去,只见后面圆台上,一人背向她而坐,另两个人恭敬地坐在一旁,似乎是侍从的模样。其中一个斯文如书生,另一个满脸横肉,体形庞大,左脸上一道刀疤惊心动魄。 “公子,那汉统人,真靠得住吗?”大块头问。 “无论如何,这里是我们的地盘,即便靠不住,见一面也不会损失什么。”坐中间之人没说话,书生做答。 “公子何必亲自赶来,岂不太给那厮面子了!”大块头似乎有气,一拍桌子,石桌发出一声闷响。 中间那人还是未说话,宁夏想换个更舒服的姿势,挪动了一下身子,只听“扑通”一声,她的脚不留心把鞋子弄进池子里去了。 “谁在那里!”大块头发出狮吼般的声音,震得宁夏头皮发麻。 还没等她从地上爬起来,大块头几步上前,拨开树丛,似乎想把她拎起来,手才伸出来却愣住了。 宁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起身,这时候她才发现,那大块头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像坐大山一样矗立在她的面前。 宁夏心中暗笑,原来穿女装也是有好处的。 还没等她笑完,那大块头又对她吼道:“你在偷听我们说话!?” 宁夏赶紧塞住耳朵。 书生走了过来,却也一脸严肃,把宁夏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打量到头。 那个背对着她始终没有说过话的男子,终于出声了。他说:“怎么回事?” 听到老大发话,大快头挪动了脚步,这时宁夏才看清楚他的脸。 含威不露,气宇轩昂,神采夺目!更重要的是,他眉目间散发着让人畏惧的锐利,被他注视着竟然能感到无形的压力! 好一副王者之尊! 宁夏绽放出她最美丽的微笑,用上她最悦耳的声音说:“凡事有个先来后到,这是公共场所,我先到这里赏莲花,你们打扰了我的雅致不说,还责怪我偷听,请问世上,有这个理吗?” 中间那人没有说话,用比书生更放肆的眼光打量着宁夏。宁夏对上他的碧绿眼睛。 那双眼,简直就如同草原上的狼! 宁夏挺直了腰干,把头高高抬起。与他对视的同时,露出沐浴春风的微笑。 这是父亲教给她的,面对敌人,与其以凶神恶煞的表情,不如以来去自如的洒脱。微笑是最好的武器,这是一种气势,一种漠视,一种宣战!是一种胜利的姿态! 阿木图心里咯噔了一下。 很少有人在他的迫视之下不低下头去的,何况还是个女人! 而且还是个美丽的女人。夕阳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金光,把她衬托得更加妩媚,但是眼里,却有傲气! 她赤裸着双脚站在白玉台阶上,鹅黄色的裙子在脚边拖出一道水迹,头发随意地以一根丝带挽起,散落的发自然垂下,因为在莲花池边沾过水而贴在脸颊上。本该是分外狼狈之相,在她身上却显出另一种美。坚韧、挺拔、自如、还带着份性感。 她在微笑,一般女子见到卡战的模样就吓得哆嗦了,但是她却能无视卡战的存在而与他对视!并且毫不认输。 这女子,够气魄! 阿木图走近她,身高的差距让宁夏明显处于劣势。宁夏皱皱眉,向白玉台阶走上两步,顺便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却在高度上刚好保持一致。 继续逼视。阿木图却笑了出来。这女子,未免也太可爱了,非赢了不可吗? 宁夏怔了怔,不明所以。 阿木图忽然上前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到台阶之下,俯视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宁夏顶住巨大压迫感,依然挺直了胸膛,展露笑容。 她垫起脚,在他耳边说了四个字:“不告诉你。” 在阿木图发愣的一瞬间,宁夏从他手中不着痕迹地滑走。回首嫣然一笑,道不尽的妩媚。 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只留下地上一排沾着水迹的脚印。 阿木图轻笑,对旁边书生样的人说:“平川,去查,她是什么人。” “公子看上她了?”洛平川故做惊讶,眼里却带着戏谑。 阿木图瞪了他一眼,甩甩衣袖离开。 ==============================================================================回到凝香楼,宁夏还是没见到肖凌,算起来,他已经在她眼中消失了一整天了。 一直到半夜,肖凌回来把宁夏从睡梦中吵醒。他呼吸沉重,缭乱。 月色很亮,宁夏借着月光,看到肖凌脸色苍白,右手捂住了左肩坐在床边。 宁夏立即起身,扶住他,手触碰到他的肩,黑衣上虽看不出来,却能感觉到粘稠的液体。是血! “帮我包扎起来,换好衣服,快!”肖凌气嘘不稳,喘息着。 宁夏脱下他的黑衣,在肩部露出大约食指长的刀痕,不长,却刺得很深。若是向下偏去,就是心脏了。 她从抽屉里拿出药箱,撒上止血药粉,去楼下端水。好在这个时间小葱已睡下,没有遇到人。 熟练地清理完伤口,以绷带包扎好,忽听楼下一阵喧哗。 宁夏与肖凌对视了一眼,赶紧给他套上件衬衣,把血衣塞进床底,幸亏他受伤时所穿的黑衣是特制的夜行衣,有很强的吸汗性,所以地板上并未有太多血迹,只是白色被单上少许沾了点。 “放上来,别塞床下!”肖凌说道。 宁夏疑惑地看着他,他躺上床,笑指了枕头底下。 宁夏一脸恶心状用布单把东西裹成一团塞进肖凌身下。 收拾完后,宁夏打开胭脂盒,把胭脂水粉洒在有血迹的地方,以掩盖血腥之味。做完这些,刚好听见楼下的敲门之声。 宁夏咬了咬牙,不管肖凌惹了什么事,她都脱不了干系了。 她使了个颜色,用身体压住带有血迹的被单,另一半盖上身。她松开衣服,以极其暧昧的姿态趴在肖凌身上,忽见他隐含着笑容的脸。 “你想死吗?”宁夏咬牙切齿。 “好香啊……”肖凌躺在枕头上,双手怀抱住她的腰,还在她的背上摸来摸去。 宁夏刚想发作,只听门被轻轻敲响了。 “肖爷,夫人,打扰一下。”小葱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并还带着还能听到其他脚步声。 “进来。”肖凌说着,把宁夏的衣襟拉开,露出白玉一般的肩。散落的发丝凌乱地披散着,红唇艳如花,肌肤白若雪。 小葱见此情景,脸刷得红了。 “对……对不起……”小葱还没说完,身后就传来一片嘈杂声。 几个大汗硬要闯入,那店家模样的人赶紧前去阻拦,却怎么拦得住。 肖凌见状,迅速帮宁夏拉好衣服。 闯入之人穿着契沙军队的衣服!那几个军人显然年纪尚幼,见这场面,都怔住了。 肖凌用被子把宁夏盖住,皱着眉冷冷地对他们说:“龙临山庄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吗?” 一个身材健壮的兵走上前,客气地说,“我们在搜索刺客,请给个方便。” “刺客?你以为这里是皇宫吗!?”肖凌厉声道。 那兵态度很诚恳地说,“今日王入住龙临山庄,本不对外宣扬,不料有人行刺,受令搜索山庄,请给个方便。” 龙临山庄的客人,非富即贵,看来这兵也懂这个理。 “你们要搜?”肖凌问得很客气。 “是。”那兵说得坚定。 “好吧。”肖凌故做叹气,拉过被子裹住宁夏并抱住她。 士兵很客气,四处搜寻下来没有发生任何迹象,刚要离开,忽然又来了一人。 洛平川拿着扇子走了进来,猛然撞见肖凌凛冽的眼神。 肖凌也是一惊,轻笑,转过头低首看着怀里的宁夏。宁夏伸出纤葱般的手臂,环住肖凌,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黑发散落,眉眼看向洛平川,嫣然一笑。 洛平川是故意跑到凝香楼来的,他查到宁夏是来自邦什的商人,有丈夫陪同,好奇之下,特此趁乱跑来一看。 难怪王会看上她,确实是个尤物。可惜可惜,已是有夫之妇。 宁夏心下紧张得要死,她刻意转移洛平川的注意力到自己身上,为的就是掩盖肖凌肩上衬衣渗出的血。她把手臂绕上去掩盖住,却明显有湿润感。肖凌虽然表情自如,但脸色已明显发白,若是他们还不走,一定会被发现。 “看够了没有,与你家主子一样无礼呢。”宁夏出声,声音如山间清泉。 “迫不得已,还请夫人见谅。”洛平川嘴角含笑,道,“请问两位从刚才开始一直在这里吗?” “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肖凌含而轻语,手放在宁夏腰上轻轻一捏,引来一阵轻吟。 这下,周围所有人都种多余感,洛平川尴尬地清了清嗓门,带着兵离开。 直到脚步声渐远,宁夏才关切地查看肖凌的伤口,焦急地问道,“怎么样了?” “你……好重啊……能不能先下来?”肖凌气若游丝,眼神里却还带着玩味。 宁夏脸一红,赶紧站起身,拉好衣服。然后重新给他包扎肩膀。 “为什么要假扮男人混进契沙?”肖凌躺床上任她摆布,用空闲着的右手掠起她额前垂下的一屡发丝。 宁夏抬起头,用与刚才完全不同的眼神看着他,“你呢?为什么要刺杀阿木图?” 肖凌愣了愣,忽然笑了,“你都知道了啊……” 宁夏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问道:“阿木图,是不是有双狼一样幽绿的眼睛?” “你见过?”他诧异。 宁夏老老实实点头,“几个时辰前刚见过,只是不知道是他。” 肖凌点头,若有所思。 忽听宁夏叹气。 “怎么了?”他见宁夏包扎好后,把她拉坐在他身边。 “完了,他肯定误会我是你的老婆了。”她脸上有掩盖不住的失落。 肖凌轻捏了一把她的脸,“要不你想怎么样?” “当然是勾引他了!”宁夏说得理直气壮,但一下又泄气了,“没机会了!呜……” 肖凌失笑,身子一抖牵扯到伤口,轻哼了一声,“想做王妃啊你?” “想。”说这话的时候,宁夏很认真。 肖凌的笑容僵住,忽然发现,他们完全不了解,互相隐瞒了太多东西。 第四章 扳戒 一夜无眠。 清晨,宁夏打包着行李要走,肖凌拉住她。 宁夏说:“你说过,我这次帮了你,就还我自由。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危险,肖公子。” “是吗……”肖凌苦笑。 “对不起,没办法一起了。”宁夏说。她不能拿自己开玩笑,肖凌胆子大到刺杀皇帝,必定不是一般人,虽然刺杀原因他没解释,她也没追问。 “一起走吧,我们今天也要离开龙临山庄了。”肖凌左手按住肩,伤口已经不流血了。 在集市口说分手,宁夏潇洒和肖凌告别,走的时候,连头都没回。 看似潇洒,宁夏却苦笑。 天知道她有多无奈。 但至少离开了邦什;至少不用被追杀;至少肖凌给了她很多银子。 算算还不坏。 一阵喧闹声把宁夏的注意力都吸引了够去。张望了一下,前面似乎很热闹。 宁夏从人群中挤了进去,差点把她的破帽子给挤掉了。扶了扶正,询问之下,才知道是在征兵。 宁夏挤上去,跟记名册的小弟眨了眨眼睛,说:“我要报名!” 后面的男子一把推开她,吼道:“你插什么队!” 宁夏回头看去,好大个啊!那个头快赶得上昨天在莲花边看到那家伙了! 真不知道契沙人都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会发育得如此过度!转念一想,契沙的牛马不也是以壮出了名的吗?这么想倒也不奇怪了。 宁夏狠狠瞪了他一眼,站到一边,让他先登记。 “叫什么名字?”记录员问。 “满大牛。”大个回答的声音很洪亮,宁夏汗颜……这名字还真适合他! 等到宁夏报完名,忽然有人抓住她的手,惊讶之下回头,竟然是肖凌。 肖凌一脸怒气,把宁夏拖到城角,对她吼道:“你疯了!一个女人跑去参军!” 宁夏甩开他的手,揉揉被捏得发紫的手腕,瞪了他一眼,“管你什么事!” 肖凌一下气结。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鬼使神差地跟了过来,结果,竟然发现她的征兵处报名!军队里一旦发现有女人,是要立斩的!况且她还是邦什人!跑到契沙的部队里,只要被人发现,便按间谍罪论处! 宁夏拍了拍他的肩,露出自信的笑容,“谢谢你的关心,我有我的想法,而且,我能保护自己,不会被发现。” 说话,宁夏转身离去,第二次留给肖凌一个“一去不复还”的背影。 回到报名处领取物品的时候,肖凌忽然从后面追了上来,两手朝桌上一拍,把桌上东西都震离了几分,又回落下来。 他说:“报名。肖凌。” 记名册的小弟被他这一吓,毛笔都掉到了地上……不就是报个名么,怎么跟凶神恶煞似的…… 宁夏的惊讶远大于记名册的小弟,她把肖凌拉到一边,低声说,“你疯了!?” 肖凌回以一个骄傲的微笑:“我是疯了。” 这次征兵只在契沙东部地区小规模征集,一共征集了十万,十万军在位于落柏城西南方向的南部军营集训。从落柏城到南部军营,行程十五天,不算远,却走得宁夏脚都要断了。她很肯定,她这辈子走的路加起来,还没有这几天来的多。 由于班的排制是按照报名时间先后编排,所以宁夏与肖凌,还有那天推开她的满大牛,都编到了一个班,行军时也一起走了。 都是新兵,行走速度慢的可笑,开始两天还好,到了第三天,所有人都露出了疲态,宁夏的脚,已经是磨出了水疱后,水疱又扁下去了。肖凌一路上都在给她讲笑话,宁夏没笑,反惹得满大牛一阵阵哄笑。 肖凌跟满大牛解释说他和宁夏是表兄弟,宁夏从小体质就不太好。这让从小体质超级好的满大牛从此对宁夏抱以深切的同情。 于是到最后,满大牛和肖凌每人拿了宁夏一半行李,宁夏到成了徒步行军了。 十五天的行程,走了二十天才到。虽然如此,到达军营的那天,所有人都如同脱胎换骨一般,脸上明显多了一丝坚毅。 “军人,就是为家,为国而战的勇士!”到达军营的第一天,南部军营最高统帅,契沙国南将军龙沫九第一句话就如此说,“身为军人,你们的生命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了!随时要做好牺牲于战场的准备!要以生命来捍卫国家,捍卫人民!” 契沙军队的编制,以十万为师,万人为团,千人为营,百人班,二十人为队。肖凌,宁夏和满大牛被分到五团五营五班五队,简称5555队。肖凌编号555515,宁夏编号555508,满大牛编号555506。散去后,各自以队为单位进入营房。 肖凌冲在了前面,占了一个靠墙的床位给宁夏,自己睡在她旁边的位置上。 宁夏感激地对他一笑,心里暖流一阵。 有同伴,似乎还不错。 新兵营并没有多余的时间用来休息,第二天便开始了艰苦的训练。 早上进行了最基础阵营训练,中午,满大牛在老远就喊肖凌帮忙搬箱子,这几箱子的兵器,是他们五队的。 “我们队才20来个人,用得了那么多吗?”宁夏也赶去帮忙,却被嫌碍手碍脚,只好在一边看。 搬到较场上,肖凌打开,里面还真是十八般兵器皆有。赶过来的新兵们个个兴奋地样样把弄过来。 “听我们队长说,每种兵器都要学,但是也可以自己挑最用得惯的进行训练。三个月后,要进行比试来整和兵种,比试中胜出的人,有的可以直接进选骑兵,也可以晋升营长!”满大牛把刚从班长处听来的消息告诉大家,听者均兴奋不已。瞧大伙都专心在挑武器,他也赶紧上去挑起来。 肖凌有点发怔。 以强、狠出名的契沙军,竟然会有这样的制度!之前从来未注意过,以这种形式训练士兵的话,控制得好便好,控制不好,则会有反效应。 看来在这里还真能学到不少东西。肖凌暗想。 眼角余光瞥到宁夏,她也在手着拿大刀发怔。 “你学过点吗?”肖凌问道。 宁夏摇头。她连在宫殿里跑动都会被她亲爱的母后教训,何况舞刀弄枪! “别用大刀。你力气太小,不适合。”肖凌说着,从武器箱中挑出一把短刀。此刀比一般匕首略微长点,小巧了许多,是很多挥重型武器的战士贴身专用的。 宁夏把刀握在手中,大小刚合适。 “用两把。”肖凌又递了一把给她,说,“力量不够,就要用速度弥补,双刀即能防御又能进攻,单手挡不住的进攻,可用双手。” 宁夏很郑重的点了点头。 发完武器的当天下午,五团五营五班,简称555班,来了一位教练,叫崇涵。约莫四十来岁,刚毅的脸,一看便知是被战争打磨出来的。 列好队伍,几个兵搬来几十个箭靶,崇涵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箭,是死神之手。” 他说,“一个神箭手,他可以在最短的时间,最远的距离,杀死敌方最强的战士!仅仅在拉开攻的一瞬间!而弓箭队也是用来防御和伏击最好的武器,可以做到以少击多,以最少的损失获得胜利!我想看看我们班里,一百来号人中,有没有神射手!”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队伍里响起了阵阵呐喊。在契沙,神射手是每个部落里最值得骄傲的人,骑射一向是契沙人传统的强项,其精神已经融入了骨血之中。似乎感染到了大家的热情,宁夏也跃跃欲试。 箭靶位于百步远处,肖凌那队七个人,前六个人中,三个射中了靶,这让他暗暗心惊。尚是新兵就有那么好的素质,不可想象几年后契沙的军队实力将强大到什么地步! 肖凌是最后一个射箭的人,轮到他的时候,他显然犹豫了一下。但很快,他拉开长弓,瞄准,射出,正中红心。周围看到的人都欢呼了起来。契沙人朴实大方,有着极其宽大的心胸,他们崇拜英雄,他们仰慕胜者,他们会虚心学习,只为了让自己向心目中的英雄更靠近! 肖凌被周围的气氛感染了,不禁面露笑容。 而宁夏却像根瘪了的菜,看似容易的射箭,原来那么难。她使出全力刚好能把弓拉开,什么瞄准,完全别提了,手都是抖的…… 她抬眼看向肖凌,肖凌似笑非笑地对她耸耸肩,无奈地说,“这张只是轻弓。” “箭,死神之手。”宁夏重复崇涵的话,很认真地对肖凌说,“教我。” 之后,每天早上依然是基础训练,走路,站队,以及根据指示改变队型。这是最枯燥,却也是最锻炼综合素质的地方了。下午是兵器的训练,肖凌不只是教她射箭,还教她刀法。每天早上她是最早起床的,晚上是最晚睡觉的,但是她心里清楚,她的弱势,就在于力量。弓都拉不开,谈何射箭。 于是肖凌给宁夏安排了肌肉的训练,每天提重物,来回在校场上跑,并且向崇涵借了张硬弓,让宁夏去拉,直到能稳稳拉开为止。 夕阳斜斜地晒在校场上,染红了梧桐的叶。宁夏躺在树下,弓就放在她身边。肖凌吃饭的时候找她找不着,这才在树下发现了她。 走近,宁夏眼皮都没有抬。他的脚步声,她听的出来。 “我不想放弃,可是怎么办,我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了。”宁夏想哭,一种深深的无力,无助感。 “为什么我不是男人!为什么!”她哭了出来。 肖凌揉揉她的头发,在她身边坐下。 “你以为我生来就会射箭吗?”他轻声说,眼光看向远处的山峦,“我不是天赋迥异,而是努力。从五岁起,我就开始学射箭了。” 第一次听肖凌讲起自己的事,宁夏坐起身,看着他,夕阳把他的脸勾勒得格外柔和。 “我家有七个兄弟,我排行第六。我大哥和我是一个母亲生的,大了我十四岁。母亲是父亲的正室,但是母亲在我出生后不久,就因病去世了。大哥是个老实人,什么都不争,可是我不一样,我受不了其他兄弟歧视的目光,我什么事都想做到最好。我是五岁开始学射箭的,一年不到的时间,弓握手上的漆,全部被磨掉了。一般的弓要到这样的磨损程度,至少得用十年。”说到这里,肖凌看宁夏一脸的不相信,轻敲了一下她的头,“不信以后拿给你看,那把弓我还放着。” “说下去。”宁夏很好奇,看着他淡淡的笑容,她相信。 “最开始手上磨出了水疱,一碰就疼,我又爱面子,只好偷偷跑到没人的地方哭,有次,却被大哥看见了。我曾经很恨他,恨他的懦弱,我想如果他很强的话,或许我就不需要做这些事情。可是,后来我才知道错了。我七岁那年,去祭族的时候,被绑架过。” 说到这里,肖凌虽轻笑,眼里却有忧伤。 “我从来不知道大哥这么勇敢,在我印象中,不管父亲的妾室或其他兄弟说什么,他都从来不还嘴,他只是默默地做好自己的事,凡事以和为贵。我以为他懦弱,可是那次,他却跟着父亲的侍卫,亲自前来救我,还为我挨了一刀!这一条刀疤,至今还留在他的胸口上。” 说到这里,肖凌把手伸进怀里,拿出枚戒指,拉过宁夏的左手,把戒指戴进她的拇指。 “知道那天看到我哭的时候,大哥怎么做?他把母亲的戒指,戴到了我的手上,拇指上。拇指上带着扳戒,可以防止被箭划伤。” 戒指上还带着他的体温,那份温热,让宁夏想起母亲的手。但她说:“不行,我不能要,太贵重了!” 肖凌笑着摇摇头,“我放着也没用,手那么大,早就戴不上了。就当借你的好了,等没用了,再还我。” 那只银白色的戒指,很宽,粗看之下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但仔细看,会发现上面的雕花别致而精细。尽管随着岁月的变迁,表面被轻微磨损,不再光亮。 曾经宁夏拥有过很多戒指,每一枚都要比这枚来得贵重华丽,但她却从未戴过任何一枚。 宁夏轻笑,这个,是带着温度的,不一样。 “走了,吃饭去。”肖凌笑着站起来,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与她的,重叠在了一起。 第五章 将军烈 回头说那晚的刺杀,计划上几乎天衣无缝,失败,就失败在肖凌对阿木图的低估。 凡事,既然做了,就一定会遗留下痕迹,洛平川一直以来都这样想。可是对龙临山庄和落柏城里里外外搜寻了几天,竟然一点线索都没有查到,定是遗漏了什么! 那天肖凌的两个部下用计引开洛平川和卡战,由肖凌进行刺杀。那两人,洛平川事后想来,一定是易容过了。那关键就是刺杀阿木图的人! 那晚阿木图在房内看书忽然蜡烛一闪,一道黑影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移进,此人手里拿着把约三尺来长的刀,刀面不似一般大刀那么宽,而是如剑一样窄,并且通体散发出寒光! 阿木图以书掷去,匆忙躲开刀锋所向的致命位置,被划破手臂。肖凌没料到阿木图的反应会如此迅速,就发怔的这一瞬间,阿木图拔出随身所带的短刀,刺向肖凌的心脏。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出阿木图意料之外,肖凌躲开了要害部位,刀刺入了他的肩膀。 肖凌没有恋战,同来时一样,夺窗而出。 若不是手臂上的伤痕,或许阿木图会以为这只是他的恍惚,这一来一去,只在刹那之间。 “王,你说刺杀之人,会是什么人,有什么企图?”洛平川问。 “不知道。”阿木图很干脆地丢了三个字,他低头看着老丞相发来的信函,就像洛平川说的事与他毫无关系一样。 对他这个态度洛平川很不甘心,他继续追问,“那是封锁消息,还是缉捕刺客?” 阿木图放下信函,瞥了他一眼,“你都全城大搜捕了,还如何封锁消息?” 洛平川挑挑眉,似笑非笑,“王,您就忍心看着我们那么多人辛勤劳苦抓刺客,也不肯透露一点什么?” “什么事都要我告诉你,我还养着你们干什么。”阿木图甩甩袖子,离去。 在他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听见洛平川在里面大声说,“既然王说不抓便不抓了,属下从命,我的王!” 阿木图难得一笑,真是聪明人。洛平川这样说,一来免去了抓不到刺客的罪责,二来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卖了乖给自己。 只是部下太聪明,有时候还真不是件好事。 事实上,纵然刺客穿着黑衣蒙着面,阿木图又如何会不知道!那双眸子黑如星子,除了他还会有谁!十八年没见了,即便蒙着脸也可以一眼认出来,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血缘?阿木图讽刺地冷哼一声。 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们都才五岁,他在学射箭,左手上裹着白布,努力地一箭一箭射去,连弓的握手处都磨掉了漆。阿木图就在那个时候走了上去,说,让我表演给你看。 拿箭拉弓射击,动作流畅到无懈可击,正中红心。 那双乌黑的眼睛饱含怒气,脸色却苍白。 阿木图露出胜利的笑容,对他说,汉统人,我契沙总有一天会让你明白,谁才是王! …… 我契沙,总有一天会让你明白,谁才是王。 这句话,阿木图相信他一定记得,而且也一定记得他这双狼一样幽绿的眸子。 只是阿木图不会以为他只是为了这句话而来刺杀他。 十八年未见,他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却比以前更加清澈。 莫凌霄啊莫凌霄!我期待着,你要拿什么来和我斗! 契沙国都都灵城。 一回来就有个宴会等着阿木图,美名曰,“压惊宴”。 如果是个接风宴他还能接受,却是压惊宴!主谋之人不想也知道,定是洛平川。而宴会的置办人北将军烈,更是与洛平川一丘之貉,说起刺杀,脸上竟会露出惊喜之情!看得阿木图想下令把他拉出去斩首。 “太强啦!竟然敢刺杀我们的王!他的胆子还不是一般的大!而且竟然能伤到王,太了不起了!”烈说这话的时候,阿木图揉着额头,努力隐忍。这是臣子该说的话吗?怎么听都是对刺客的景仰! 忍无可忍,阿木图抬起头。 “烈将军,你最近是不是很闲?”阿木图笑起来,笑容慈祥和蔼。 知情人都知道,每次阿木图露出这样的笑容,就说明有人要倒霉了。 果然,阿木图不等他回话,继续说,“最近招了十万新兵,南将军处人手正缺,你去帮忙吧。” 烈一脸无辜看向洛平川,洛平川却摇着扇子不看他。 “王……”烈无辜啊,真是比窦娥还无辜;烈委屈啊,真是比那谁还委屈…… 阿木图站起身,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宣布:“传令下去,烈将军明日起程帮龙将军带新兵,南部军营所有士官,无论在骑射搏斗还是刀剑上,凡能战胜烈将军的,官升三级!任何人,包括厨房帮佣的,也可以前去挑战!” “王……”烈把尾音拖很长,阿木图这条命令不是要把他逼上绝路么……南军营上百万人,每天打一百个,也得多少年才打的完啊……他还要不要活了…… 阿木图看着他阴笑:“赶紧去做准备吧。” 于是乎,洛平川的同党羽翼北将军烈,被发配进了新兵营。 ============================================================================= 邦什国国都紫榆城天华殿 一个白衣男子,安静地站着,天空阴沉,风扯着他的白袍发出咧咧的声响。天华殿依山而建,是紫榆城最高的建筑,站在天华殿上,可以俯瞰整个王宫。 雨点突如其来,倾盆而下。 斗大的雨滴被风刮进,打到白衣男子身上,他却依然没动,仿佛毫无知觉。 年轻而英俊的脸庞,冷漠淡然。黑色的眼眸深不可见,冰冷里透出一丝绝望,还有一丝期待。 矛盾。 正如他一直在挣扎。 “雷大人。”一旁的侍女小心翼翼地叫唤他,手中拿着披风,却又不敢上前。 雷若月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 年仅二十就辅佐新君登记,做为邦什国最年轻的丞相,手握着邦什最大的权利,如同神一样的这个男子,有时候沉默得像个死人。 或者说,行尸走肉。 可怕的雷大人,可怜的雷大人,他总是面朝西而站,一站就是一天,纹丝不动。 没人能叫得动他,除非他自己醒来。 那皇上原本不是皇上,而是王爷。一年前的那场宫变中,被雷若月扶持上了皇位。本是无能之人,却又是必不可少的摆设。朝中重权都在雷若月手中,而兵权雷若月亦有三分之一,另三分之二在邦什护国将军秦正慈手里。 这时一内官前来传话,雷大人,兵部尚书大人求见。 雷若月轻叹了口气,说,知道了,让他进来吧。 自那次宫变以后,朝野内外,几乎全都换了一次血,所有的官,几乎都是雷若月的人,所以有事,没人会先禀皇帝,只会先见雷丞相。 “大人,契沙又新征兵十万!”兵部尚书一来就切入正题。细作刚来告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都吃了一惊。 雷若月点点头,说:“是时候了,阿木图都准备了十年了……契沙要打汉统了。” “那这仗,我们是站在哪边?”兵部尚书问。 谁都知道三角顶立之势是最稳定的,若是契沙真的打下了汉统,以阿木图霸道的作风,下一个目标一定会是邦什! 而汉统那边,自前皇帝莫君心死后,其子莫听年接位,此人于莫君心的强悍完全不同,而是以仁德治国,在这十几年中,却也使汉统人民富庶起来。所以真打,汉统也没那么容易垮台! 雷若月说了四个字,“静观其变。” 之前雷若月从来未想过要让邦什加入战争。这时却忽然觉得,打仗了也不错。 这片宫中,早就没了他的百灵,这个邦什,也再找不到他的魂,所以,打仗又如何?他孑然一身,早就没有眷恋了。只是心中总存在着那一点幻想,是这一点点的期待,使得他至今没有离开。 明知再也见不到,却还是不能死心。 看不到尸体,他的心怎么能死得了? 雷若月忽然笑出声,把兵部尚书吓了一跳。 雷大人的心思,真是谁都猜不到啊…… ========================================== 烈到了南部军营,众将士夹道欢迎,要他们不欢迎也难啊,早在在烈来之前几天,皇上那道命令就在南部军营传开了——凡是在骑射、搏斗、刀剑上打败烈的人,直接晋升三级。 满大牛把这消息传播开来的时候,宁夏正和肖凌在校场射箭。 宁夏听到这个消息后,眼睛一亮。却又叹了口气。 “想赢吗?”肖凌问她。 “想。”她说,“只是不知道那个烈将军是什么人。” 宁夏的这个疑惑,整个南部军营都有,所以烈来的那一天,军营里沸腾了起来,大家都想目睹一下烈将军的风采。 龙沫九拍拍烈的肩膀以示安慰,他笑着说:“这几天大家的斗志高昂,训练的时候比以往认真了许多。” 烈一脸苦笑,这也算是他对南部军营做的小小贡献吧…… 走进校场,士兵们都向他望去,宁夏也在远处看到了。 “竟然这么年轻……”她有点诧异。 他们南军营统领龙沫九将军年近五十,而邦什国的护国将军秦正慈也快有六十了……这传说中的烈将军,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 这时候一个细小的声音在宁夏耳边响起,“烈将军是邦什国最年轻的将军,他十七岁时就被封为了北部将军。” 宁夏向后看去,是他们5555队体型最瘦小,年纪也最小的兵,叫裘小球,人如其名,比她还矮了半个头。 “十七岁?我现在都十九了还才是新兵!”宁夏说。 “是的,烈将军十四岁就跟着王了,当时的汉统监军周奔就是他亲手杀死的!太了不起了!”说着话的时候,裘小球稚气的脸上满是崇拜之色。 “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啊……”宁夏感叹。要战胜他,恐怕不是容易的事呢。 这天中午,原本该因午休而冷清的较场上,热闹得快掀翻了天。烈将军赤裸着上身,与新兵们玩摔交。 开始大家是因为皇上的那个令而来,但到后来只是想着可以赢他,赢一个英雄。可惜,没有一个人可以站在圈中超过一分钟。甚至,能接上三招的,都找不出几个来。 满大牛咽了咽口水,有点紧张。他站进了圈中,稳稳站住。 就体型而论,他比烈强壮了许多,个子也稍许高出一点,可是看到烈刚才的表现,以及站进圈内后感觉到的压迫,不由他不紧张。 烈以手臂擦去额上的汗水,没有看满大牛,反而转向一边,对站离他很近的裘小球说:“喂,给我拿杯水来。” 裘小球先是一愣,马上点点头,屁颠屁颠跑开了。 宁夏推推一旁的肖凌,轻声问:“你怎么不上去试试?” 肖凌轻笑,凑到她耳边说:“摔交太激烈,我怕伤口会裂开。” 宁夏一怔,忽然想起他肩上的伤还未痊愈。 见烈的注意力没有放在满大牛身上,宁夏给了他一个暗示,叫他赶快趁烈不注意的时候偷袭。满大牛领会,几步就冲上去想推倒烈,却不料烈身子向后一仰,脚轻轻一勾,他庞大的身体立刻因为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周围一片笑声,宁夏也用手捂住眼睛,这满大牛,太紧张了! 烈轻笑,却没有一点讽刺的意思。 他对满脸通红的满大牛说:“起来,继续。” 满大牛受了鼓励,站起来,这下反而不紧张了。他沉住气,摆开姿势。探视性地向前推了一把,烈以手格开。满大牛以娴熟的动作猛地上前抓住烈的臂,用力向右下方摔去,他心里一高兴,心想这下一定能摔下他了。烈本想以同样的方式放倒满大牛,他身子向左侧去,反手抓住满大牛的臂,伸出右脚勾住他,一顶,竟然不动。 本以为能摔倒烈的满大牛,对于烈迅捷的反应能,着实呆了一下。而以为可以放倒满大牛的烈,也一怔。这大个子的力量,比他想的还要大。 满大牛一摔不成,继续使出力气要摔烈,他被烈握住了臂也不管,搭上了他的肩膀就使蛮力。宁夏觉得,如果这时候满大牛抓住的人是她,她的骨头一定会被他给拆下来的…… 烈真是没料到满大牛的力气会有如此之大,他顺势向满大牛用力的方向倒去,手离开他的臂,支撑住地面一个转身挣脱出来。 烈向后退了一步,沉下身子,第一次露出认真的表情。 宁夏在心里暗暗叫好。能让烈认真起来,这也是一种胜利了。周围响起了为满大牛欢呼的声音。 “准备好,我来了。”说这话的时候,烈是笑着的,只有兴奋的时候他才会如此笑。他像只豹子一样扑了过来,他的脸在满大牛眼里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放大,那一瞬间满大牛能做的只是做出防御的姿态,站稳顶住,但下一秒,他就四脚朝天躺倒在地上了。 真是可怕的速度!或许围观的人感受还不强烈,但是满大牛心里却清楚,那一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了恐惧! 这个男人,他根本无法战胜! 第六章 较场相遇 虽然已经入秋,但中午依然烈日炎炎,校场中间的人却毫不介意,一阵一阵呐喊。龙沫九路过校场,看到烈玩得不亦乐乎,哈哈大笑起来,年轻,真好啊! 烈拍拍躺在地上不动的满大牛,笑吟吟地说:“我教你摔交吧!” 听到他这句话,周围的人都倒吸了口冷气,心里都在想,满大牛这小子有福啦! 烈不仅教满大牛摔交,在建立起良好的师生关系后,烈还教授给他其他技能。知道满大牛的兵器挑了大刀,烈皱皱眉,在用同样的大刀与他对决过后,断然换了他的武器。 满大牛用刀,力量有余,灵活不足,以他的条件来看,最适合他用的武器,是锤! 听到这里满大牛忽然想起,这话肖凌也跟他说过。只是军队里用锤的人少,锤不做为通用武器,准备的也少。但烈是谁啊!没过多久就给他弄了对铁锤过来,每个重达300多斤!烈笑着对他说,先用着,下次弄把好点的给他。 满大牛有种想哭的冲动,打从娘胎里出来,除了他爹娘,还没人对他那么好过!只是他不知道,烈对他好根本不是把他放在心上,只是打发无聊罢了。可谁知道呢,烈当初的打发无聊,却为契沙培养出了名震四方的勇猛武将! 两个月半月后,宁夏拉开了弓。 搭箭上弓,宁夏以及不优雅的姿势脱靶。 肖凌笑着边纠正她的姿势边说:“你可知道古有五射之说?所谓五射则是对射艺的五项检验。第一,拉弓满到前手食指前,只露出箭头;第二,双臂与箭平行,稳定到可以放置水杯;第三,弓身弯曲好似一口井;第四,后手夹四支箭,可依次连续射出;第五,射出的箭须笔直向前,从下巴底下直穿敌人咽喉。” “这……有可能吗?”宁夏怀疑。 “谁说不可能!”肖凌抽出五支箭,拉满弓依次射出,五支箭分别射在靶子的最边上,呈正五角形,只要稍偏一点,就会脱靶。只是箭的轨迹并没有完全笔直,军队里弓兵用的弓都是轻弓,没有足够的力度直射。 肖凌接着说,“五射的标准,其实不是针对弓兵,而是对站在战车上的车兵!” “战车?!”宁夏倒抽了口气,“在颠簸的战车上?!” “对。”肖凌看着她,“所以,就平地射击而言,只要你努力,一定可以做到。” 天色朦胧要黑时,校场上几乎没有人了,当时5555队的阵地上,只有四个人,烈和满大牛及肖凌和钟宁夏。 虽然距离有点远,烈却对肖凌的那五箭看得清清楚楚!震惊之下,他格挡满大牛的速度慢了一拍,剑被震脱手,掉在地上。 烈做了个暂停的姿势,指指远处的肖凌问满大牛:“他们跟你一个队的吧?” 满大牛不明白将军为何忽然问这个,点点头,说“是啊。” “你和他们熟吗?” “熟的!”满大牛笑得很憨直,“我就睡肖凌旁边。哦,肖凌就是那个个子高的,旁边矮个的是他表弟,叫钟宁夏。” “他们是表兄弟?”烈皱了皱眉,自语,“不像啊……” “不像?”满大牛一愣。 “没什么。”烈拍拍满大牛的肩,说,“来,继续。” 烈心中有个疑惑。这两个多月来,每天都有人来跟他较量,毕竟直升三级是相当有诱惑的。可是他从没见过肖凌。 就肖凌所射出的五箭来看,他在射击方面定有着过人的实力,可是他为什么不来挑战?非但如此,还似乎有意在躲着他,并且据烈的暗中观察,肖凌在与大家一起参加射击训练时,也未有突出表现。 这是为何?他为什么要刻意隐藏实力? =============================================================== 每天清晨,宁夏总在其他人起床前起来,中午休息的时候也可以看到她在校场的身影,甚至傍晚天黑前,她也会在校场练箭。 除了射击,这三个月来,肖凌还教她使用双刀。 肖凌说,我只教你一招,就是杀人。 宁夏的力量和体力较之于其他战士,一定是差的,所以,她要做的就是以速度来弥补不足,抢到先机,先发制人,并且要一击而中,时间越长对她而言一定越不利。 于是肖凌教了她三式,封吼,刺胸,切腹。这三式的要点也就三个字:狠、准、快。 这三个字,她练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对宁夏而言,是她人生中过得最充实的三个月。身体疲倦得快瘫痪下来,却又简单而快乐。 三个月后,兵营里宣传栏上开始张贴布告,盛大的分兵赛即将开始,这次又多了与上次不同的规则。 分兵赛本用以区分兵种而定,骑术,射击,格斗的规则与往年相同,此外还增加了小组赛。骑术射击不用多做解释,关于格斗,是指械斗,武器不限。关于今年新增的小组赛,是大家都关注的热点。小组赛说穿了,是综合战力的考验! 与去年相同的是,各取前八名晋升队长或班长,这使许多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分兵赛可按自己意愿报名,至少报一项。而小组赛今年刚增加还在试行当中,所以规定了所有人都要参与,以五人为一组,自由组合。 基本上新兵是三项都报的,大家都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去,反正失败了也不会损失什么。 宁夏也都报了,但肖凌只报了射击。宁夏向他看去,他只轻轻一笑。宁夏心中一沉。 她不了解肖凌……完全不了解!虽然这三个月来,她完全的信任他,可是彼此的秘密都像渡不过的天堑。 初赛一共为十天,按团来进行,每团2天,每天2个团一起。他们5555队的初试被放到第七和第八天,所以前几天在观看他人比赛时,有了更多的时候来关注小组赛。小组赛5个人一组,大家都想找强的人合组,可是小组赛要等到三项基本赛事结束以后进行,目前连比什么都未知。 宁夏与肖凌,满大牛,裘小球,流夕一组。5555队原本每个人都想和满大牛一组,可满大牛只想跟着肖凌,而肖凌又听宁夏的,宁夏又最见不得势力之人,所以把没人要的裘小球和流夕拉进来组成了相当奇怪的一组。 裘小球的弱是因为他小,个子矮小性格软弱。但流夕不是。流夕长得漂亮,比宁夏还像女人。他苍白而纤细,刚开始有人欺负他,怀疑他是女人要强脱他的衣服,他什么也不说,只是冷冷的表情。冷得刺骨。宁夏很了解那种冷,是恨! 那天晚上临睡前流夕才回来,他进门的时候5555队所有人都看向他,一下子安静了,连针掉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他脸上有伤,头发凌乱,衣服被撕烂了,苍白的皮肤上除了淤青,还有暧昧的红印。但是他的表情没有变,眼睛里的冷漠似乎这些事都不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一样。 气氛一下变得很尴尬,几乎每个看到的人都可以想象到在他身上的曾经发生过的遭遇。他大方地脱下身上已经破烂不堪的衣服,躺上床。看到他宁夏有种后怕,军队这地方,毕竟是全是男人的地方!幸亏她把自己弄得很平凡。 从此她洗完澡后抹更多的灰粉在脸上了。 再说比赛。 第7天,5军营的人起得都很早,一起来就去布告栏看比赛顺序。 最好比的是射击,50个人一组,分200组,每人10箭,以环数最高者为胜,取前十名进入复赛。 然后是骑术,同样50人一组,200组比完取前十进复赛。 时间消耗最大的是格斗。格斗是械斗,武器不限,分100组淘汰进行,每组胜者再按抽签进行进行淘汰赛,直到最后留10个人。 宁夏的射击以第2名进入复赛,用肖凌的话来说,她是有天赋的。自她拉开弓后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所达到的水平,肖凌花了1年。肖凌也进了复赛,以第7名的资格。宁夏却明白,以肖凌的射击实力,整个军营也没有几个人可做对手。 格斗宁夏未晋级。肖凌说,他教宁夏的刀术只用来杀人,不适合比赛。不取人命,便被人杀,可比赛又不能杀人。 骑术宁夏第一轮就淘汰了下来,几乎是没有悬念的。 同样没有悬念的是满大牛晋级了格斗赛。他那两把锤子,光看着就让人不想打下去了,万一被锤到下,还不脑袋都开花了? 让所有人都跌破眼镜的是,流夕也在格斗赛中晋级了。 那个纤细的人,看起来在风中都可能跌倒,使起剑来却如行云流水,光芒四射!他对胜利没有表现出任何一点喜悦,似乎全然在他的掌握之中。 宁夏冲上去,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恭喜啊!” 流夕看了她一眼,转身没理会她,径自走了。 满大牛看到,来到宁夏旁边,说,“那种人理他干吗!” 宁夏笑着摇摇头,她很清楚,他那一眼中,有些复杂的神情,不同于往常的冷漠。 她的恭喜,他已经接受了。 十个团都结束了初赛后,复赛随之到来。 宁夏的射击以最后一名进入决赛,满大牛则轻松晋级,同时,流夕也进了决赛。只是流夕和满大牛作为同一队,比赛时分散,在复赛中并没有相遇。肖凌遭到淘汰。 决赛那天,传出一个消息:契沙王阿木图,为鼓励新兵,将前来观望比赛! 军营里又一次沸腾了起来。 比起烈,阿木图的到来低调了许多。 龙沫九心了叹了口气,鼓励新兵是借口,进军汉统才是目的!南部军营作为离汉统边境最近的军营,当初建立的时候,就是为了抵抗汉统!而今,防御者变了进攻者,这里也是最好的屯兵之处! 阿木图对汉统,是志在必得! 夕阳西下,校场慢慢趋于安静。 人散后,宁夏拉开弓,照例练习射击。 今天肖凌没有陪她,反到是满大牛陪着她。由于阿木图的到来,烈自然无法像往常一样教他了。 满大牛在宁夏身边舞会锤,累了就坐在她旁边看她射击。 夕阳在宁夏的脸上镀了一层嫣红,点点阳光的碎影,把她的脸勾勒出了一个朦胧轮廓,仿佛透明了起来。她深情专注,纤细的手臂拉开长弓,姿态分明纤弱,却坚定得不可思议。 满大牛看得有点呆了,这个他一直以来都觉得弱小的人,什么时候有了那样的神态,让他以为,她是如此强大。 这个场景,除了满大牛,阿木图也看见了。 原本阿木图只是和烈路过,他却一眼就看到了她。 那个在莲花池边敢与他对视的女子,竟然如此惊艳地出现在他的军队里!而且,还以这样的姿态! 契沙的女人会射击的很多,不足为奇,可是在她身上,一中纤弱和强大奇怪地结合了起来,让人无法转移视线。 夕阳的余辉照在她的身上,如神明一般的散发出了光芒!这团红光,又像是随时会化成烟,飘渺而去……可她站得那么稳,拉开弓的双臂那么坚定!这个女人的双手,可以承载得住多少东西? 阿木图陡然一笑。 烈的惊讶,与其说对宁夏,不如说对阿木图的笑容。 他不明白阿木图为何会笑,不就是士兵勤奋刻苦练习吗? 看到阿木图走过去,烈赶紧跟上。 满大牛见有人来,忽然从发呆状态惊醒,他黝黑的脸刷地一下红了,幸亏来的人没有注意他。他赶紧站起来。 来者身穿白色绣着紫边的衣服,一看料子,就知价格不菲!烈将军又跟在他后面,难道这个人是…… 阿木图对满大牛做了个禁声的姿势,走到宁夏身后。 宁夏放出箭,与圆心偏了点。 她叹了口气,从背上重新拉出根箭,搭上弦。 阿木图走上去,握住她的两只手,拉开弓,在她耳边说,“要这样。” 宁夏吓了一跳,一个灼热的身体贴住了她的背,温热的气息出现在她的耳边…… 她想回头,却被他紧紧贴住了动不了。他的手覆盖在她的手上,握住弓,拉开弦,箭拉到食指前,只露出箭头。 右手一放,箭笔嗖地一声飞了出去,正中圆心。 这时,他才放开了她。 宁夏急忙回头,看到他的一瞬间,脑袋“嗡”地一下…… 墨绿色的,含笑的眼…… “你……你……”宁夏指着他,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看到你这个表情,真让我高兴啊!”阿木图的嘴裂开了一大个弧度,笑得很开心。 “你怎么会在这里!?”宁夏大叫,猛地看到他身后一脸好奇的烈,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那瞬间她的脑中闪现了许多念头,每个都让她冷汗涟涟…… “我是阿木图。”他说,“这次,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吗?” 宁夏脸一阵阵发烫,她已经不敢想象红到什么程度了。 “无聊!”她带者窘迫和羞怒,甩出两个字,不顾看好戏的烈和目瞪口呆的满大牛,转身就走。 第七章 藏龙卧虎 阿木图看着宁夏离去的身影笑得很深,等她走远了,才收敛起笑容,问满大牛,“她叫什么名字?” 满大牛面对契沙的皇帝,显然还没做好足够的思想准备,他紧张地说:“回……回王的话……她……她是宁夏……钟宁夏。” “钟宁夏……”阿木图若有所思,点点头,然后甩了甩袖子,走开。 烈赶紧跟了上去,还回头对满大牛做了个鬼脸,弄得满大牛一头雾水。 …… “王,你认识他吗?” “王,你和他什么关系?” “王,你们看起来很熟啊!” “王,你是不是对他有意思啊?” “王……” 阿木图忽然停住了脚步,回头用凛冽的眼神瞥了一眼烈,烈一个哆嗦,乖乖闭上了嘴。 本以为阿木图不会说了,没想到半晌,他竟然说话了,“我和他不熟,不过,他倒是个有趣的人。” 烈一愣,很快又说,“他对您那么无礼……” “别管他。”阿木图说着又笑了。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 …… 决赛场上,宁夏又看到了阿木图。由于阿木图的观看,比赛场上搭起了临时的看台。看台上坐着的都是大官,士兵只能在下面看,当然,前来观看的官兵们,一半是为了看比赛,一半是瞻仰他们的皇帝是风采。 十名选手一字排开,依然是十支箭,以环数定胜负。 宁夏抬起头,正好看到他在看着她。 上次是因为事出突然,她才惊慌了下,但这次,她的眼光没有躲开,反而还以一抹微笑。既然一开始阿木图就没拆穿她,那么,他应该不会拆穿了她才对。 只是他们的对视,被烈当成了“眼神的交流”、“暗传秋波”…… 难怪王到现在都不娶老婆,原来他喜欢的是男人…… 真是大发现啊! 肖凌说过,比赛射击,到了一定阶段,比的不是技术,而是心态。这话一点不假。 用肖凌的话来说,宁夏除了令人嫉妒的天赋以外,正好又是比赛型的人。 以最后一名进入决赛的人,竟然射出了满环!只是未能直接拿第一,而是与另一人并列满环。他们,还将进行下一轮的比赛。 那人比赛的时候,正站在宁夏旁边,身材高大挺拔,典型的契沙人。 “真看不出来嘛……”那人笑着对宁夏说,高大的身材让宁夏必须抬头仰视才能看到其脸。 宁夏嗤之以鼻,不理睬他,他也不介意,继续说下去,“我是编号554901的兰利斯,很高兴认识你。” 他的大方反而觉得宁夏小家子气了,她尴尬地摸摸鼻子,重新抬起头来看他。 天一样湛蓝的双眼,很配他金色的头发,在秋天晴朗的天空下,看起来格外清爽。宁夏不禁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我叫钟宁夏,编号555508。”她也给了他一个微笑。一如阳光一样明媚。 比赛是定要分个高下的,于是进行了加赛。加赛用的是强度很高的长弓,射程在百米之外。当兰利斯拉开长弓以俊挺的姿态射出这一箭的时候,宁夏知道她输了。 不是自己先泄气,只是看他拉弓时所用的力度,她就知道,那把弓,她拉不开…… 于是加赛就这样戏剧性地结束了,兰利斯第一,钟宁夏排第二。 不经意抬头又看到阿木图似笑非笑的脸,宁夏转身离开。 这时较场的另一边,如火如荼地在进行格斗比试。 这里也是围观人群最多的地方,只能用精彩两个字来形容了。 格斗采用10淘汰5,后5名车轮战的方式。宁夏比完她的比赛来看格斗塞时,已经进入了车轮赛,正是满大牛与流夕的比试。 满大牛其实不喜欢这个像女人一样的家伙,虽然同属5555队,他们该以战友的身份互相鼓励才对。满大牛是个很具正义感的人,当初流夕被欺负时,他本想挺身而出的。何耐人家流夕不领情! …… 烈教满大牛锤法的时候,会以各种兵器与他对敌,以教他各种应对方法,有一次满大牛与烈对决完后,被烈支使着去军械库还枪。当时天色已黑,军械库应该没有人了,但满大牛却听到了隐约的喘息声。 满大牛从小胆子特别大,但有一样,却是害怕的,那就是鬼! 隐隐地听到些人声,他汗毛都竖了起来,握紧手里的枪,他对着发声的地方喊道:“谁在那里!?” 那声音因为他的喊声忽然停止了,气氛却更显得怪异起来。 “谁在那里!?”满大牛又喊了一声,并小心翼翼向前走去。 一条人影闪过,满大牛本想追去,却借着月光,猛地看到地上还躺着一个人! 月光下,那个人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裸露出来的皮肤雪白如玉。那人抬起眼,看了一眼满大牛,满不在意地拉上衣襟,想站起来,脚一软又倒在地上。 满大牛睁大了眼睛,连呼吸都忘了…… 虽然关于流夕的流言已是纷纷扬扬,但如今亲眼目睹,让他震惊地连手中的武器都拿不稳…… 枪落地的声响,于月夜下格外刺耳。满大牛这才惊醒,尴尬地俯身捡起地上的枪。 流夕依然没有说话,甚至没多看他一眼,转身离去。他的背影在满大牛看来,显得格外孤寂。 自此以后,满大牛对流夕,总有着一份难以说明的感觉。如今上了擂台,他还是不想跟他打。 满大牛和流夕站在同一个擂台上,光看着就十分不协调,似乎满大牛随意一锤就能把流夕打趴下。但是几个回合下来,满大牛没有占到一丝便宜。 流夕凝了凝神,重新开始进攻。他的剑舞得如行云流水,挥洒自如,速度之快,让满大牛疲于应付。只见寒芒如星,封锁了他的周身,最后流夕手腕一转,剑尖直指满大牛的咽喉…… 看到此,烈叹了口气,满大牛实战经验太少,与那小个子根本不是一个档次啊…… 只是那个流夕……烈忽然笑了,是个可造之才,看来新兵里也有不少精英。 =================================================== 对于满大牛输给流夕这事,所有人都惊讶不已,特别是5555队。但是满大牛本人反而没多大反应。 比赛继续进行,当兰利斯出场的时候,底下一片欢呼。如果军队里也有评最有人气新兵的话,那一定非兰利斯莫属。 个人三项赛他都报了名,三项都进了决赛,并且在射击比赛中还一举夺魁,所有人都期待着他还将会带来怎样的惊喜! 烈对兰利斯眨了眨眼,兰利斯回以一个了解的微笑。他们两这小动作不巧被肖凌看到,他一笑,对宁夏说,“我们这队伍里可是藏龙卧虎呢。” 宁夏因为肖凌的突然出声,吓了一跳。 “你去哪里了,一天都没见到你!刚才看我比赛了吗?”宁夏问。 “没有看,不过听说结果了,你做得很好。”肖凌揉揉宁夏的头发,以示赞扬。 宁夏刚要反驳什么,忽然肖凌凑到她耳边说,“我不能出现在阿木图面前,他会认出我来。” 宁夏一怔,忽然想起那场刺杀,这么说,肖凌现在岂不是很危险?! 她赶紧拉着肖凌离开比赛现场,回到营房里。 宁夏和肖凌的离开,错过了一场精彩的比试,流夕和兰利斯的。 听裘小球的转述,那场比试可谓惊天地泣鬼神!双方用的都是剑,一时间整个赛场剑气冲天,清影四射,那破风之声急起,风刮面而来都是生疼的!那场比试,简直如仇人之间的对决! 小球说得眉飞色舞,“只可惜我看不清楚他们的招式,就觉得刀光剑影,四周的人都被逼得向后退了一步。然后也不知道多少个来回了,忽然,流夕的剑断了!说起那个流夕,真是看不出来,竟然那么厉害!剑虽断了他却一点没有收手的意思,反而迎向兰利斯的剑!兰利斯的长剑刺穿了他的左肩,他趁机用手抓住剑身,限制兰利斯的行动,然后用他的断剑,直指兰利斯的胸膛!” 宁夏听得心惊,“那……兰利斯……死了?” “没有!因为流夕的是断剑!”小球手一挥,“流夕用的是普通的剑,而兰利斯用的是自己的,光看着就知道好坏。如果当时流夕的剑好点的话,死的一定是兰利斯!可是那瞬间,许多人都以为流夕的剑没入兰利斯的心脏了!因为看起来,实在是很像已经刺入的样子!” “后来呢?”宁夏急切地问。 “后来因为流夕受伤了不能继续比,只好判决兰利斯赢了。毕竟那把剑是断的。”小球惋惜道。 “不行,我要去看他!”宁夏坐不住了,虽然天已经黑了,还是跑出了营房,一路直奔军医处。 虽然是夜晚了,但军医处还是有些人。最近因为比赛,受伤的人多了,军医处也比往常要热闹。流夕躺在最里面的床上,赤裸着上身,半个身子被绷带包裹住,肩膀处稍许透出了血迹。他的左手也上了绷带,血干涸在上面,使得绷带看起来很脏。 流夕似乎想换绷带,他想用完好的右手解开左手上的绷带结,却怎么也弄不开。 “我帮你吧。”宁夏走上去,展开一抹友善的微笑。没等流夕拒绝,她就拉过了流夕的手。 流夕看着她,没说话。忽然,一阵疼痛,让流夕倒抽了一口冷气。 绷带最里层由于和皮肉长时间接触,已经粘在了一起,宁夏这一扯,硬是把绷带给拉开了…… “对不起!”宁夏赶紧说。看到流夕的伤口,她脚都软了下来。掌上两条伤口,斜斜地贯穿了整个手掌,深可见骨!被宁夏这一扯,血又开始渗出。 宁夏赶紧去老军医那里拿了止血的药粉和新的绷带,回来给流夕重新包扎。 “痛吗?”宁夏小心翼翼地问。 流夕瞟了她一眼,“废话。” 宁夏忽然笑起来,“你肯跟我说话啦!” 流夕一怔,别过头去不理她。宁夏也不介意,继续说,“你真勇敢,是我的话,除非面对恨之入骨的人,否则一定做不到。” 听到这话,流夕不禁回头看她,只见她盯住他,狡黠一笑,“或者,是把敌人假想成那个恨之入骨的人。” 流夕以冷哼来回复宁夏的话。 宁夏笑笑,专注地包裹流夕的手,用力一扯,疼得流夕裂开了嘴。她低头暗笑,流夕狠狠瞪了她一眼! 陪流夕说了会话——其实是宁夏自言自语了一会,流夕已经闭上眼睛处于半睡眠状态了。宁夏帮他拉上被子,走出军医处。 新月如钩,深秋的夜晚已微有寒气,宁夏做了个深呼吸,慢慢踱步回去。真是人生如梦啊,上一个秋天她如何也不会想到在这个秋天,会身处契沙军营! 忽然,背后伸出了一双手,把宁夏拖进树下的阴影里…… 一双野狼般幽绿的眸子,玩味地看着她。 宁夏暗自镇定了一下,努力以笑容对他,“我亲爱的王,有何吩咐?” 阿木图把她捆在他和老树中间,低语道,“为什么混到我的军队里来?” “我想为您效力。”宁夏扯出一个让她自己都觉得勉强的理由。 “是这样么……要为我效力,不如来为我暖床。”阿木图在她耳边低笑,若有似无地以气息吹过她的耳庞。 “等……等下!”宁夏急急地想推开他,却不能如意,她赶紧喊道,“我会立功给你看,让我留在军中!” 他没说话,只是看她。 她的脸离他的,只有一寸,却看不透他幽绿的眼。 “为什么?”阿木图淡淡地问,手指却把玩着她额边的碎发。 “我不想找理由骗你,但是我没有办法跟你说实话。只是我以甘卡神的名义发誓,我会忠于契沙!”宁夏焦急地抬起手做发誓状。 阿木图拉下她的手,放在掌中轻揉,“不要以神的名义,我不信神。我才是契沙的神。” “拜托!让我留下!”宁夏对于阿木图的态度没有把握,只能哀求。现在她的命在他手中,任他捏圆掐扁……但她不可以有事啊!她还没有找到她的弟弟,她还没有复国!她血债还没有讨还! “告诉我,我要听实话。”阿木图的手指轻轻展平她皱紧的眉,“在龙临山庄,你不是还有个丈夫吗?所有的事情,我都要知道。” 宁夏僵立在那里,倔强地凝视他。她的眼神是真挚的,希望他可以看出来。但是显然,宁夏低估一国之君的坚持了。 他的手指从她的脸上移到脖子上,眯了眯眼,含笑道,“如果不说,我可是会砍你的脑袋……这样,会不会可惜了一点?” 尽管他态度轻佻,宁夏却知道他是认真的。他的话里含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如果我告诉你了,你会让我留下吗?”宁夏做最后的挣扎。 阿木图笑了,他笑起来,连月亮都为之失色。 “你觉得你现在有资本跟我谈条件吗?” 宁夏咬牙,“如果说不说你都要砍我的头,那现在就杀了我吧。” 她悲伤地看着他,在做最后的赌博。她的脸在月光下,苍白凄凉。一行泪以优美的弧线滑落,滴落到他的手上。 …… 第八章 火云 他们对视了许久,阿木图终于出声,“好吧,只要告诉我原因,无论天大的罪过,我都不杀你。” 不杀她,不代表不抓她。但这是阿木图最大的让步了,宁夏无奈之下,只好挑部分来讲。 “我是邦什的王族,去年冬天邦什的那场宫变,你该知道吧?”她抬头询问他。 阿木图点点头,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宁夏继续说:“雷若月血洗了我家,只有我和弟弟逃了出来,但是在逃亡过程中走散了。于是我一路上乔装打扮,最后混进契沙。”大半年的经历,她一句话就概括了,其中的酸甜苦辣,恐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宁夏背靠着树坐下来,抱着膝盖,“我没有不良企图,我只是没有地方去了。无论你打算攻打汉统还是邦什,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如果契沙不能收留我,现在就杀了我吧。我累了。” 说完,宁夏抬起头看他,带着一半的期待,和另一半的绝望。 阿木图单膝跪下,伸手捧起她的脸,笑道,“钟宁夏……你是邦什国长公主——夏宁公主,对不对?” 听到“夏宁”这两个字,她心中一阵苦涩。她点点头。 “你有野心,你不甘心你的叔叔夺去你父亲的位置,想夺回来,对不对?”阿木图凝视着她,嘴角含笑。 宁夏与他对视,说,“是。” “你恨雷若月帮助你叔叔杀了你父亲,所以你想亲手杀了他,对不对?” “是。” “好。”阿木图只说了一个字,站起来。 宁夏不明白这个“好”究竟代表了什么意思。见他站起,也跟着起来。 “龙临山庄呢?”阿木图追问,“你怎么会多了个‘丈夫’住进龙临山庄?” “是有个人出钱雇佣我的,具体为什么,我也不清楚。”宁夏心想这话我可没骗你。 阿木图一愣,卖身?或是单纯的雇佣?虽然他想知道,却不好问。也因此,关于这个问题他并没有深入细究。 “雇佣你的人,是不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有一双很黑很亮的眼睛?”阿木图问。 宁夏点点头,她想反正阿木图不知道肖凌也混来契沙军中了。 阿木图笑了,他说,“公主,要报仇,就让自己强大起来,没有人会帮你,只有你自己才能帮自己。”说完,他转身离开。 这句话,是他五岁的时候,一个男人送他的,现在,他把它送给了一个女人。 他想看看,她能做到什么地步。 阿木图笑起来,抬头看看月亮,明天,又是一个好天啊。 …… 第二天,是骑术的决赛,正巧那天,战马处新来了一匹马。 那可是神驹!听说还是从遥远的西方引进的,比一般战马的个头都要大,而且通体雪白,四个蹄子上却有火一般艳红的毛!名做“火云”。 龙沫九下令,骑术比试中的第一名,可以试驾火云,谁若能征服了火云,这神驹就归他了。 这条指令让烈很恼火。自打第一眼见到火云,烈就喜爱不已,本想问龙沫九要来,他却先下了这一命令!只是这马野性大,恐怕要驾御它不是件容易的事!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骑术比赛的第一,是2132队的坦米。他家可是历代养马的,契沙军中好多战马都是出自他家之手,对马的了解甚至超出了对人的! 他第一眼看到火云,两眼就放光!这马可是西域马!不,应该说,比西域还要更西。听说那里有一片海,四周是被陆地包围着的,那里出产的战马,体型彪悍,耐久力和爆发力都是无与伦比的!如果说,传说中的马是真的,那坦米相信,定是眼前这匹! 火云被牵到了围栏中央,它显得暴躁,任何靠近它的人,它都要以鼻息或蹄子刨地来威胁。 坦米很兴奋,边说话边接近它,但是显然这马无视他,他的手刚靠近它,它就脖子一甩把他的手甩开。 坦米俯身一闪,抓住鬃毛,一个翻身挺身上马,火云开始撕叫跳跃,力气之大,差点把他给摔下来! 火云见没能摔下他,忽然前蹄抬起嘶鸣,马背几乎与地面呈直角!坦米抱住它的脖子,双腿夹紧稳定身体。但紧接着,火云突然跃起,马身向侧面一扁,硬是把坦米给甩了下去!坦米跌下去的时候手中还拽着它的鬃毛,火云前蹄一踢,眼看就要落下踩在坦米身上了! “叭”地一声鞭响破空而来,火云的前腿立刻出现了一道红印,它吃痛地跳开,怒视眼前执鞭之人。 烈一把拉起坦米,示意他后退,自己甩着鞭子看向火云。 一人一马的奇怪对视。 烈狡黠一笑,鞭子一抽,火云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鼻息一喷,就这一闪神,烈就甩开鞭子跃上马背!吸取了坦米的教训,烈双脚死死夹住马腹,胸贴紧马背,任火云折腾了半天也没甩下他来! 接着火云一声撕鸣,饶着围栏狂奔起来,速度之快冲刺之猛,让烈暗暗惊叹。若能收服此马,战场上必定大有利! 这是一场耐力和毅力的比试。火云在疾奔,丝毫没有慢下来的意思,而烈也只能趴在马背上,四肢牢牢固定住它。 真是匹烈马,看那阵势,别到死才停下来就好……烈心中暗暗叫苦。看着日头渐渐偏西,他四肢快麻木了。周围围观的人从开始的起哄叫嚣,到无聊,再到担忧……烈能支持多久?要是被马甩下来,不死也伤半条命了! 坦米是既担忧烈,又心疼火云。来硬的他或许征服不了火云,但这马给他养上一段时间,定能让它乖乖听话!马是很通人性的动物,它知道谁都它好!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大家听说了这事都跑过去给烈加油,但是对眼前的情况谁都没有办法。 就连阿木图都闻讯赶来,他嘿嘿直笑,看到烈被一匹马搞成这样,他可是心情好得很! 忽然,围栏里冲进去了一个人,迎向火云!四周一阵抽气之声!这小个子不要命了吗?他非死在火云的铁蹄之下不可! “闪开!”烈在马背上大叫,来人真是王的“相好”钟宁夏!这瘦弱的小子是想来救他吗?可他哪里能受得了火云的一蹄! 就在所有人以为火云会踏过他的身体时,忽然火云前蹄一蹬,身体向一旁摔了出去,硬是没有碰到宁夏一丝一毫!只是害得马背上的烈也跟它一起摔出去了…… 宁夏站着看倒在她面前的一人一马,眼泪含在眼眶。 火云一改之前暴躁凶狠的样子,竟然低呜了起来,它站起来慢慢踱步到宁夏面前,这几步一改刚才的奔腾之势,每一步都如此艰难。它走上前,低头舔她的脸。 “小三!”宁夏克制不住紧紧搂火云的脖子哭了出来,火云黑色的眸子眨啊眨,竟然流下了泪水。它用脑袋轻轻拱宁夏,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 一时间烈不知做何反应,他从地上爬起来,真好看到火云的眼泪。这马……究竟怎么回事? ……南军营的马厩,宁夏哭得一塌糊涂。 刚才趁着混乱,阿木图命人硬把烈塞进了军医处,见宁夏抱着火云不肯放,只好拉她一起来了马厩。 他用袖子替宁夏擦眼泪,她的脸上由于涂了一层灰粉,一哭,脸全花了,阿木图不禁笑了出来。但下一秒,火云一个鼻息喷了他一脸口水…… 火云瞪着他,好似仇人。宁夏赶紧把它拉开……往契沙王脸上喷口水,这傻马还想不想活了! 阿木图用袖子把脸上的马口水擦掉,冷冷地向火云瞪回去,说,“信不信今晚我把你烤了吃掉?” “对不起对不起!”宁夏挡在火云面前,赶紧道歉。 阿木图伸手把她脸上的泥水抹去,眼里有丝不易发觉的温柔。他说,“我还在等你解释。” 宁夏坐在马厩的栏杆上,轻抚着火云,开始叙述。 “这是匹进贡的马,在我很小的时候,父王就把它赐给了我弟弟川宁。当时它还是刚出生没多久的小马,所以我们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呢。我是老大,我弟弟是老二,它就是老三,所以我们给他取名字叫小三。去年的冬天,在邦什那场宫变中,川宁就是骑着小三逃出皇宫的,那次分别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也没有他的任何消息……”宁夏淡淡地说着,一改刚才痛哭的伤悲。 她抚摩着小三光顺的毛,它身上到处是新或旧的伤,白色的毛也又杂又脏,被烈抽打过的前腿,还有深深地一条红印。 “小三以前可漂亮了,它的毛又白又滑。”宁夏笑着说。她把小三拉出马厩,去不远处提了桶水,拿了刷子,走回来。 阿木图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小三,痛不痛?”宁夏一边给它刷洗着,一边问,“小三,你这样倔,一定挨了不少鞭子吧?这大半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小三,被人骑一下没关系的,你看你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啊……” “小三,你有没有想我啊?我一直在想你的。” “小三……” 宁夏一个人絮絮叨叨,忽然嘴里的话哽咽住了……她一直问的问题,却如何问出口…… 小三,川宁呢? 小三,为什么只见你不见川宁!你们是一起逃出皇宫的啊!怎么会分开了…… 小三,川宁他…… 川宁他现在在哪里?!川宁他是不是……死了?! 她咬住嘴唇,泪水倾斜下来。她把头埋在马背上,肩膀颤抖,却没有哭出声音。 小三回过头去用嘴碰碰她的头,发出了呜咽的声音。她的手抓着它背上的毛,很用力,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克制心中的痛苦。 “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宁夏从心底发出了吼声,她的身体抖得厉害,却被阿木图紧紧地抱住了…… 她……是要杀雷若月吗?雷若月…… 宁夏挣开阿木图的手,反手抓住他的手臂,说,“帮我!” 他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帮我!”宁夏认真而急切。她没有办法,面对一个强大的邦什,她太弱小了! 阿木图轻轻把她垂下的后发拢到耳后,说,“不行。” 像是忽然之间失去了所有力量,宁夏向后倒去,阿木图一把揽过她的腰。 他把她扶正,捧住她的脸强迫她看着他,“是你求我让你留下的,既然要留下,就做出成绩给我看!我说过,你要报仇,就要让自己变强!我不会帮你,只能靠你自己!知道吗?!” 宁夏呆了下,笑了。 她对阿木图一鞠躬,转身离去了。 阿木图叹了口气,拍拍火云,说,“小三,你家老大给你刷了一半就走了。” 火云喷了喷鼻息,看着宁夏远去的背影,想追上去,却又被绳子栓住了动不了,只好烦躁地刨着蹄子。 “来,小三,我帮你刷。”阿木图心情很好,给火云背上倒上水,用刷子刷起来。 …… 隔天开始小组赛的选拔。小组赛第一轮以班为单位,20组进10,按抽签对决淘汰10组。比赛内容是,单打,五人,只要三人赢便可出线。 宁夏很不幸,抽到了555班最强的一个队…… 小球一脸沮丧,他自认一定是那个拖后腿的人……就他那一丁点的个子,必输无疑了。 肖凌揉揉他的发,笑道,“不一定。小球,去把他们格斗赛上的排名弄来。” 小球手一扬,资料他早就去收集了。反正他裘小球什么用都没有,只能做点打杂的工作。 很快轮到他们上场,肖凌对照资料,对方第一个上场的人,在格斗赛中排名第八,武器是长刀,实力在对方队伍中是最强的一个。满大牛本想上,但是被肖凌拦了下来,对小球说,“你上。” “我?”小球一惊。 肖凌拍拍他的肩,说,“你一上去就认输,不用打。” “为什么!?”满大牛叫起来,“让我去收拾那厮!” 宁夏拉住满大牛的手,说,“以弱敌强,以强敌弱……但是肖凌,你有把握吗?他们5人,实力很均衡。” 肖凌看着擂台上,没回答她的话,只是轻声说,“宁夏,你赢了,流夕就不用出场了。” 第九章 一个吻的阴谋 宁夏转头去看站在一旁的流夕。他新伤未愈,如果上场,伤口一定会裂开。肖凌说这话,是想保护流夕吗? 流夕瞥了她一眼,丢出一句话,“我从来没想过你会赢。” 宁夏有种想把他大卸八块的冲动,她告诉自己,要团结,团结!她忍!她不理流夕,回头看小球。 小球一上场就引来一阵哄笑。肖凌是跟小球说,一上去就可以认输了,但是小球没有这样做,他好歹也是个男人,不到最后怎么可以认输?对方那大个见派小球来也很生气,大刀一挥,只一下就把小球手中的刀震落在地。输赢毫无悬念……那大个在擂台上冲着满大牛喊,“上来啊!你他妈的找个豆芽菜上来算什么意思!” 未等他喊完,裁判就把他拉了下去。一人只能斗一场,这是比赛规矩。 对方第二个上场的人,排名在前100位。肖凌随意提了把刀就上去。 满大牛和流夕都对肖凌有所关注。肖凌没有报名格斗比试,虽然偶尔见过肖凌教宁夏刀法,但是从没见他认真与谁比试过。 可是结果让满大牛很失望,肖凌从上场开始就一直在躲,对方刀锋总是险险地擦他而过。十几个回合后,在对方猛地一扑的同时,肖凌身子忽然下蹲,以极不优雅的姿势窜到对方背后,在对方没有反应过来前,刀架到了对方脖子上…… 这一切看起来,肖凌凭借的似乎是运气。但流夕眼神闪了闪。他知道肖凌是装的。 每招他只躲一分,看似危险,其实是把握十足。只有对方的所有进攻都在他的控制范围内,才能做到这个份上。 第二场肖凌胜,比分一比一,平。 第三场满大牛上场。对手排名在前150,而满大牛排名第3,满大牛轻松获胜。于是比分二比一,暂时领先。 还有两人未比,若是宁夏赢了,流夕就不用上场,若是宁夏输了,就只能靠流夕。 宁夏整了整衣服,对流夕露出一个微笑,说,“我会保护你。”然后潇洒地手一挥,上场。流夕先是一愣,随后冷哼一声,不自量力。 按小球的资料,宁夏对手排名也在前150。肖凌虽然教了她三个月的刀法,事实上却只教了三招,她并没有任何实战经验,只与肖凌对打过,但是看肖凌一脸自信,宁夏心中其实很不安。 对方用的,还是大刀。宁夏体型其实跟小球差不多,也是根豆芽菜…… 宁夏亮出自己的武器,两把木刀。 她这一举,引来周围一阵唏嘘。她不理,只是跟裁判说,她担心比赛不能控制好,所以用木刀可否。裁判先是一愣,然后点头。比赛本是点到为止,输赢各凭实力,应该是很明显的。 可对方不干了,宁夏用木刀,就是看不起他! “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用木刀玩游戏吗?!我看你还是回家喝几年奶再过来!”说完他大吼一声,对着宁夏手里的木刀举刀劈下,想给她一个下马威!不料宁夏身子一闪,他连吃惊的时间都没有,她就闪到了他面前,双手反握短刀,左手上的那把木刀深深横在他脖子上,右手上的刀则刺在他的心口之上……尽管是木刀,却刺得他生疼!若那是真刀,他定是没命了…… 仅仅是一瞬间,情况来了一个大扭转,正如肖凌说的,宁夏的刺杀只能一击命中,趁其不备,否则她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随着大刀落地声,宁夏收手,对方向后退了一步跌坐在地上。周围安静过后,爆发出阵阵叫好声。裁判反应过来,立即宣布,宁夏获胜。顺带宁夏这组也获得了胜利。 小球欢呼起来,大家都很开心,连流夕也不禁露出一抹笑容,只是看到宁夏向他走来,他立刻收起笑容说,“你只是运气好。” 宁夏毫不介意,依然面露微笑,走到流夕面前的时候,忽然一拳打在流夕肚子上,流夕惨叫一声,怎么也想不到她会来这么阴的一招。 宁夏嘿嘿一笑,说“我们扯平了。” 第一轮完后,立刻进行第二轮的比试,获胜小组以营为单位,抽签比试,规矩与上同。宁夏小组顺利出线。紧接着第三轮,以团为单位抽签进行,规矩不变。宁夏小组出线。 三次淘汰赛,从最初参赛的两万个小组减少到2500个,花了一天时间。 …… 宁夏几乎每天都洗澡,但是都得待到天黑才上澡堂。这时澡堂基本不会有人,而肖凌每次都不用她说,与她一起去,为她守在门口。 嘴上不说,宁夏心里是感激的。她与他之间,总有着些许感情在流淌。只是道不明,说不清,大家都很默契,小心地不去触摸。 那天晚上宁夏半夜醒过来,发现肖凌不在。 最近肖凌行踪总是很神秘,开始宁夏以为是他刻意避开阿木图,后来发现并不是那样。 她心里隐隐不安,提心吊胆的不安。 在看似平静的表面下,真有暗潮汹涌吗?! 只是第二天宁夏醒来的时候,肖凌就躺在她旁边,还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早安微笑。 天亮后比赛继续。 除了小组赛没被淘汰的人员继续比赛外,其他所有人已经回到了正常的训练当中,并且兵部张贴了晋级名单。兰利斯由于在射击和格斗上双料夺冠,直升到营长,让众人羡慕不已。而骑术第一的坦米则升到了班长。 5555队只有宁夏小组进入第四轮比赛,大家都热情地为他们加油,小球是最开心的,他一早就去打听第四轮比赛的情况,回来的时候,脸色很奇怪。 宁夏他们都猜想第四轮的比赛大约会跟前三轮差不多,但是小球用很奇怪的表情说,“第四轮……是考算术。” 考算术,无疑是给三前轮风光了一把的契沙大汉们当头一棒! 别说算术了,大老爷们个把字不识的都一大把!谁想到军队的选拔,竟然会考算术! 不过这也让宁夏意外发现,他们队五个人,文化水平还都不差。 小球是读过书的,他们的情报都是他收集和整理的——虽然字写得难看了一点。流夕长得白白净净,宁夏猜想他应该受过文化熏陶,当她问他的时候,他给了她一个白眼,于是她只好乖乖闭嘴,就当他识字吧。肖凌就不用说了,最让宁夏意外的是,满大牛不但识字,还写了一手好字!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满大牛说,他爹是他们部落里最有名的教书先生…… 宁夏昏倒。 “宁夏,你识字不?”满大牛很不满意宁夏怀疑的目光,皱着眉问她。 “当然!”宁夏叫道。她可是堂堂公主啊!虽然是邦什的……不过,邦什和契沙的语言文字出入不太大,大部分还是能懂的……这样想的时候,宁夏还是有点心虚。 算术测试的方式,都让他们觉得奇怪,竟然是五个人一组,可以讨论,给出正确答案。 较场长,五个人一组围成一个圈,大家握着毛笔看卷子上的题目。 一共有五大类题,数量很多,时间是两柱香。各组之间不许交头接耳,只能小声讨论不能发出大声来。 第一类题是基本算术加减,第二类是比较复杂的算术,带上乘除,由满大牛和小球商量着完成。第三类图形题,第四类有题面出条件,进行分析运算,运算方式不限,第五类是战术可行性分析。 肖凌问宁夏,“图形题会解吗?” 宁夏拿过卷子一看,是两圆相交,求几个距离。忽然之间她很想念那个在邦什宫中教他们算术的老先生来。那时候她和川宁还老是捉弄他。唉!那位先生可是两代帝师,如果他在,这些什么题还不是小菜一碟? 宁夏说,“我试试看。”于是摇晃着手里的毛笔,开始思考。 肖凌和流夕解决最后两题,流夕的思维让肖凌很吃惊。他早就注意到流夕了,这人身份不一般哪! 宁夏把算好的答案拿给肖凌看,肖凌看完后,瞥了她一眼。 “你有没有好好读书?”肖凌很严肃地问。 宁夏心虚,“错了?” “完全错误。”肖凌说着,重新拿了张纸算起来,宁夏在一边看得一愣一愣的,这……就是差距啊! 两柱香时间很快过去,卷子被收走后,校场上热闹起来,大部分人只会做第一类简单的算术,优秀点的还能做做第二类,宁夏发现像他们这样可以算到最后一类题的队伍,几乎就没有。 小球做出一个胜利的姿态,嘿嘿,他们肯定能通过了。 成绩要到第二天才会公布,这期间,小球又打听到了一个消息,2500组里,根据成绩只取最前面100组。这就意味着,要淘汰掉2400组!真是残酷的竞争! 宁夏暗自庆幸,幸亏和肖凌一组。 第二天成绩和晋级小组公布后,大家开始愤愤不平起来。军队里以算术成绩淘汰了那么多人,多可笑!原本对小组赛热切关注的人,也产生了排斥心理,更别提那些被淘汰掉的小组了。 小组赛,究竟想要比什么? 想着这个问题,宁夏走进了马厩,去看她的小三。 小三看到她来,老远就叫,尾巴甩来甩去以表示它的高兴。 宁夏抚摩着它,忽然想起昨天的事情来,她抱着小三的脖子低吟,“昨天我是不是很丢人啊?” 小三哼哼了几句,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怎么办,我没脸见他了……”宁夏捏着小三的毛,扯来扯去,痛得小三忍不住轻声嘶叫。 “啊……小三,你也认为我很丢脸吗?你怎么能这样想!”宁夏一脸认真地斥骂小三,手还不停地打它。 小三呜咽起来,宁夏又抱住它的脖子,“小三你又长高了啊,你看你比其他马高了那么多!” 她指着周围其他的马,说,“你有没有看上哪匹母马?我去拉过来跟你睡一起啊?” “噗嗤”一声,烈忍俊不禁。 他是来马厩给即将出征的士兵看马的,却一不小心听到了宁夏的自言自语。 宁夏回头见来人,脸一下刷红了。 “这是战马的马厩,整队期间,是没有母马的。”烈解释道。 “将军。”宁夏立正行了个军礼。忽然发现阿木图正站在烈的背后,似笑非笑看着她。 难道……她刚才的自言自语都被他听见了……? 宁夏更加窘迫,她低下脑袋,想找条缝钻进去…… 阿木图走到她面前,俯视她,用低沉的嗓门说,“只给将军行礼,无视我的存在吗?” “王……见过王……”宁夏不敢抬头。 阿木图忽然伸手,以手指勾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脑袋,俯身印上一吻。轻轻地,如蜻蜓点水,又像羽毛抚过,让宁夏心跳漏了一拍,他……他究竟想干什么?! 宁夏惊讶地捂住唇,不可思议地望着阿木图。 阿木图挑挑眉,幽绿的眸子如沼泽一般,似乎只要陷下去,就不可自拔了…… 烈的嘴巴已经可以塞下一个鸡蛋了……他又忽然觉得,阿木图如此坦荡反而显得他太大惊小怪。他烈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吗?! 当然不是! 他清清嗓子,以暗示阿木图,现场还有他这个外人在。 阿木图当然知道他在了。可怜的烈,若干年之后回想起这事来,他猛然发现,其实这个吻就是阿木图故意做给他看的。不是情不自禁,不是春心荡漾,而是为了给烈一个暗示! 事实上,这个举动很好地达到了阿木图想达到的效果。 第十章 特种兵团 在宁夏小组进行100进10的比赛时,龙沫九带领五十万精兵挺进青峡关。这一举动,是契沙对汉统的正式宣战!18年边境的和平,也在此正式告以结束。 与此同时,阿木图离开南部军营回到都灵城,东、西、北三营各自招新兵总计一百三十万,并各分拨三十万精英部队进扎南部军营。这时南部军营除了龙沫九带出的五十万军以外,驻扎军将超过两百万人。由此也可见契沙拿下汉统的致死决心! 南军营的新兵除了最后所剩的100组继续小组赛外,其他人已经恢复了训练,即使是新兵,也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气氛,似乎连空气中都充满了硝烟味。战争,一个似乎遥远的词,如今残酷地摆在了他们面前。 但是小组赛正在进行比赛的人可不这样认为。 100进10的比赛,竟然又是算术! 算术!这没完没了的算术! 小球抓着脑袋,眉头皱得像颗腌菜。 这次算术比赛与上次的规则有所不同,在大礼堂进行,一人一卷,取五人中最高分为最后成绩。同时,难度也与上次不同,上次的,多少能答出来点,这次的,完全不知所云。难道是他裘小球太笨了吗?他甚至连题目都看不懂! 小球悄悄回头看向坐在他后面的宁夏,宁夏也耷拉着脑袋,把玩手中的毛笔,墨水都甩到了脸上,她还没有发现。 宁夏盯着卷子出了神,这阿木图,究竟在想什么呢,搞这种比试。这里是军队啊!而且比赛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说清楚这小组赛是比了做什么的。 个人赛夺冠可以晋升,小组赛是比了以后做什么?胜者又如何? 姑且不论小组赛胜者做什么,首先武也比过了,文也比过了,为何100进10的比赛中还要考算术?还是如此难的题!莫非,这次不是为了考算术? 宁夏悄悄向四周打探,比赛同时在两个礼堂举行,他们这个礼堂里分散坐了50组,250个人,她悄悄数了下,发现了件相当有趣的事! 礼堂里,坐了不止250个人,而是整整275个! 每个小组的人都是打散了坐的,原本她以为一横排10个人,一共有25排。可是她无聊之下一数,发现每排不是10人,而是11人!她记得考前那教官明明说250人一考场,那么多出来的这25人,是干什么的?! 宁夏抬起头看了眼在前面正襟危坐的教官,又继续向四周张望,这个礼堂共有4个监考员,分别坐在考场的四边上,4个人,监考250人,他们能看得过来吗?想到这里,宁夏脑海中快速闪过一个信息! 第一,这样的算术题太难,在军队里能有几个人算得出来?! 第二,明明是250人的考试,为何坐了275个人?这多出的25个人,是做什么的? 第三,4个监考,并不严格。 第四,也是最明显的暗示,算术分明考过了,为何要换个形式再考? 所以,这次考试,明明就不是在考算术,而是考信息的收集! 也就是说,试卷上的正确答案,就在这个考场中!就在这多余的25人的卷子上! 想到这里,宁夏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说难听点,不就是作弊么?不就是抄人家的卷子么?她宁夏其他本事没有,看人家的可是有一手!从小她做不出来的题都是抄雷若月的!即使在老先生眼皮底下,他们也有办法不被他发现! 雷若月……忽然想到这个名字,宁夏心中一悸……雷若月,那个恨到不敢去想的男人,她却能把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记住! 宁夏摇摇头,苦笑,努力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回考场上。她悄悄地观察四周,如果没猜错,这25个人一定是分布在每一排上,现在要做的,就是把那个带答案的人,找出来! 记得川宁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运气也是一种实力!” 他们姐弟两个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聪明有余努力不足,还老是想投机取巧,耍小聪明。无奈今生老天眷顾,在关键时刻总是运气非凡,能化险为夷。 宁夏做了个深呼吸,微笑。她发现,坐在她右边的,正是她的目标。 这是运气,或许阿木图也相信运气。川宁的运气一向比她好,所以,他一定没事的……连小三都没事,川宁一定也很安全! 坐宁夏右边的是个不起眼的兵,个子不大,却很结实。估计是老兵。 宁夏与他座位的距离,刚好能看见又看不清楚。宁夏不急,她有半柱香的时间来抄就足够了。 随着时间的过去,周围浮动起来。大老爷们坐着又答不出题来,自然东张西望,要不埋头睡觉。特别是交卷前的半柱香时间,是纪律最松散的时候! 最前面的教官忍不住站起来大吼以维持次序。这一叫,周围才又安静下来。 可是这安静没维持多久,又开始躁动了。没人说话,却也没人埋头写字。 这便是最好的时机!宁夏多次把脖子伸过去或身体挪过去,待到交卷时刻,她已经自信满满地抄完了。 契沙军还真奇怪,搞这样的测试,是要培养特别行动小组么?或者谍报队? 宁夏毛笔一甩,心情大好地走出礼堂。老先生从小就搞的那些小测试,培养起了她超人的猜出题者心思的本事,终于也有一天派上用处了,正如他老人家说的,存在的东西都有其必然的用处,只是世人愚钝,不知运用。不过他无意间培养出的宁夏这本事,不知他知道了会高兴还是难过呢! 这次的测试,宁夏立了大功,肖凌多少察觉到了里面的玄机,无奈运气不佳,作弊水平也不够,他前后左右坐的着都是交白卷的先生……最让宁夏觉得解气的是流夕半带惊叹的目光!嘿嘿,这小子知道她的厉害了吧! 放榜是在第二天,那天,又出了一件大事。 龙沫九大军还没到青峡关,只到了镇苑城,五十万大军,就一半以上出现轻微中毒现象。恶心、呕吐伴随轻微的抽搐,虽无生命之忧,却足够使得战力大衰,无法进攻!经查实,大军所带粮草中并未有掺毒,按中毒情况来看,应该是在南军营时就被人下了手! 这样说的话,南部军营里,一定有间谍! 间谍这事只有高层知道,为了稳定军心,并未张扬。只是还未进攻就被摆了一道,于士气上来说,相当不利。加上那么多士兵中毒,即便高层密而不宣,也封不住众人之口,很快便闹得人人皆知了。 宁夏得知这个消息,便是在测试完第二天成绩公布之时。她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肖凌! 是肖凌城府太深还是冤枉了他还未可知,总之他脸上看不出丝毫痕迹。他依然不深不浅地对宁夏笑,温柔,却又遥不可及。 晋级小组公布出来,原本预计的100进10,最后只进了6组。 烈把最后六组人集合起来,开了个会。 “首先我宣布,你们从现在开始脱离了原本的队伍编制。”烈一来就说了一句让人哗然的话,他顿了顿,继续道,“我想从比赛开始你们心中都有一个疑问,小组赛究竟要比什么?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因为战争的来临,契沙将组成一支的特种兵团,目的是完成一般人不能完成的任务,比如刺杀、收集情报、卧底。现在欢迎你们成为其中的一员。” 烈说完又顿了顿,给底下的人足够的时间来消化他的话。这时他无意间眼光瞟到宁夏,愣了一下。 “王的人”竟然过了小组赛?看来这个小个子有点实力!顺便心中带过一个疑问,王放着那么多美女不要,怎么会喜欢他呢?就算要喜欢男人也找个优秀点的吧……这小个,真的太平凡了!不过人不可貌相啊,说不定…… 烈清了清嗓子,打发掉自己猥琐的想法,继续说,“我现在给你们半柱香的时间,去收拾你们的东西,全部带上回到这里。” 半柱香,连跟战友告别的时间都没有!大家虽然抱怨,却没有一个人落后。烈带他们去了南军营的另外一边,与原先的部队完全隔离的地方。这里也有其他人在训练,看起来却与正规军不太一样,宁夏一下子也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 在这6组30人中,宁夏意外地看到了兰利斯。似乎听说他都晋升营长了,怎么也进这里来了……但她对兰利斯印象不错,当他的目光与她交汇时,她给了他一个笑容。 再说这特种兵团,营房是小房间,五个人一间,住着比原来的宽敞,每人都有自己的床,而不是一大伙人一起睡一个床铺!宁夏心里高兴啊,不管怎么说,这待遇也算升级了! 但烈没给他们更多的时间感叹,放好东西后,立刻到较场集合。 烈看着歪七歪八的队伍,手中长刀一抽,直接架在了一人的脖子上。 “你们来集合都不带武器?”烈面带微笑说,但是笑容并未传到眼底。那个士兵动都不敢就,就怕烈一个不开心把他的脑袋搬家了。 “赶快回去拿!记住,武器要随身带着!”烈大叫一声,没带武器带着的士兵如鸟兽散,没多久又跌跌撞撞跑回来。这些士兵里包括了宁夏…… 跑得气喘吁吁,却不敢怠慢立刻整队。宁夏偷偷看了眼烈,她发现这个平时嬉笑的男人,这时候还真像个将军的样子。 烈似乎像是知道她在看他,走到她的面前,对她说,“把你的武器给我。” 宁夏赶紧交上她的双刀,烈接过手,就向远处扔去,用他的刀架到宁夏的脖子上,说:“如果我现在要杀你,你要怎么办?” 宁夏一怔,不明白这变故为何。她抬起头看着烈,烈的眼神却很认真。 “如果我现在要杀你,你一点挣扎的机会都没有。”烈冷漠地说。随即把刀收回,走到队伍前,边说,“我要你们记住的第一件事是,随时带好你们的武器。第二件事是,无论谁,任何情况下,问你们要武器,都不能交!” 他弯腰捡起宁夏的刀,扔还给她,“当然如果你想做奴隶,你想把命交给其他人,那么随你。” “钟宁夏,你的武器是什么?”烈又问宁夏。 “武器?双刀。”宁夏说着还举了举手里的刀做答。 “满大牛,你觉得呢?”烈又问他的徒弟。 “我的是锤子啊……”满大牛不明白烈为何这样问。不是烈教他的锤子吗?为什么问这个。 “如果你的武器只是你手中的兵器,那么,你们最终只能被历史湮没,你们只能成为战争的灰尘。”烈淡淡地说,但是他说的每一个字,在场的人都听到了心里。即便在若干年后回想起来,宁夏依然记得很清晰,甚至清晰地记得烈的表情。他说,“你们最强大的武器,是才智!只有才智,才能让别人都死了而自己还活着!” 说完后,烈指着站在一边的副将说,“你们六队从现在开始由李将军带,希望你们可以成为契沙伟大的军人!” 李宕将军,年约三十,魁梧飚悍,眉目间皆是英气,声音洪亮如钟。 他说,“你们要过的第一关,是风延山鬼雾峰夺旗。”话刚说完,底下就出现了抽气声。 鬼雾峰,传说中只有鬼能出入,人的话,那是只进不出的!去鬼雾峰,这不是找死么? 李宕没理会底下人的情绪,接着说,“每个队都会有你们的前辈跟着,在危险的时候可以跟前辈求救,但这也意味着你们放弃了!表现不够优秀的小组,将回到你们原来的编制队伍里去。特种兵团,不会收留没用的人!害怕的可以马上离开。” 本来有点哆嗦的裘小球听到和句话,把背挺得很直。虽然他一直没什么用,小组赛可以比到现在完全是依赖着队友的能力……可是,这不代表他小球会害怕!他也是男人,他也有勇气! 李宕的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挺起了胸膛。契沙没有懦夫! 见大家如此,李宕叫了声“好”!立刻安排人带着这六队准备上山。队伍里传出一声细小的声音,“现在就去啊,给点时间准备啊……” 李宕头都没回,说,“别人要杀你是不会给你时间准备的。从现在开始,你们要时刻处于备战状态!” 这句话不轻不响,却正好让所有人都听得见。 第十一章 入山 风延山脉位于契沙与汉统的边境上,是两国天然的国界线,同时成为两国之间最难逾越的墙!因为风延山最可怕的不止于地势上的险峻,更是气候的多变和生态的复杂! 风延山脉有许多只能进不出的山峰,鬼雾峰就是其中之一。 鬼雾峰,正如其名,终年云雾缭绕,湿气重,飞禽毒蛇多如牛毛。只是好在现下寒冬,许多动物都冬眠去了,因为寒冷,雾气也不那么重了。 南军营到鬼雾峰骑马需要半天,六组人由各自的前辈带领从不同的地方上山。这次的规矩是,先夺到旗帜为胜者,若是遇见其他组,可设计拖延其行程,也可设置障碍。各组前辈非到危险的时刻不能插手,只可旁观。 宁夏一路上听着小球对鬼雾峰的介绍,并没有多大感觉。虽然风延山脉从契沙和汉统边境一直延续到邦什边境,她也早听说过这个著名的山脉,但是对于小球说的那些险恶的情景,她是好奇多于害怕。 流夕对宁夏的表现归结了一句话,“无知真是幸福。” 熙熙攘攘来到风延山脚下,他们意外地见到了烈。 烈骑在小三的背上,小三一见宁夏就屁颠屁颠跑过去,还不断跳跃催促烈赶快下去。烈无奈只好下马,看着小三与宁夏亲热。 “将军,您怎么在这里?”裘小球一向崇拜烈,连语气都是惊喜的。 烈点点头,对跟着宁夏小组的前辈说,“你回去跟李将军说,我带他们。” “你要带我们?”宁夏一边抚摩着小三边问。 “你的马硬要我带它来找你,我也没办法。”烈摸摸鼻子,他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有点牵强。 裘小球心里可是想,烈一定是跟满大牛的感情好,才来帮他们的。不过烈马上就说了下一句。 “别想我帮你们,我只是来做监军的。”说完,烈转头向山上走去,其他人赶紧跟上。 除了小三外,别的马都留在了山下,没办法,小三一见宁夏粘住不肯放。另外大家都想,有匹马帮忙驮行囊,也是件不错的事。虽然小三不太乐意,但是为了跟着宁夏,他只好“忍辱负重”…… 进入风延山,宁夏才感受到这里的陡峭。翻过两座不算高的山,烈指向远处的山峰说,那就是鬼雾峰。 鬼雾峰,其实共有九座山峰,以周围八座峰围绕中间的峰组成,从宁夏他们站着的山上看去,中间那座山峰从山腰上就被淡淡的白雾缠绕,看起来阴森森的,十分诡异。 难道真如小球说得,人是只能进不能出的?不可能,如果真这样,契沙军的高层领导才不会安排这样的训练呢!而且他们现在还有烈!虽然烈说不会帮他们,但毕竟他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徒弟满大牛有危险吧?宁夏这样想,其实她不知道,烈的到来完全是因为她。 烈有苦说不出,阿木图临行前特别给他过嘱咐,下次来,希望还能看到个“完整”的宁夏……说那话的时候还盯住他的眼睛,严肃认真!他这话,不就是让烈“照顾好”宁夏吗?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知道了就有义务!没事干吗要看到他们亲嘴啊……烈痛苦地想,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么…… 天有点阴,落日的晚霞从阴霾的云端些许透露出来,乌黑处透出明媚的橙色,看起来壮观,却也诡异! 小球以他丰富的经验判断,“大概要下雨了吧?” 才说完这句话,宁夏就觉得有水滴滴到了脸上! 她拍了拍小球的后脑勺,抱怨道:“你这个乌鸦嘴!” 烈叫起来,“赶快找个地方搭帐篷!山里下雨是最麻烦的!”才说着,雨点就由小变大,打在树上淅沥哗啦做响。众人赶紧找可以扎帐篷的地方,忽然小球手指向前一指,“瞧,那里有山洞!” 大家顺着小球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远处树丛中有一个天然形成的山洞,只是被前面的藤蔓挡住,不那么分明。 山洞不大,但是容纳他们六人一马还是绰绰有余的。宁夏在洞里拣了些干枯的草和树枝,用火折子点上。能烧的柴并不多,满大牛、肖凌、流夕又冒雨出去,趁雨还未下大之前,找些干的木头拿进来烧。 烈像大爷一样盘腿而坐,仰面观雨。宁夏和小球接了些雨水,放火上煮开。 “将军,我们只带了干粮,你说这山里面有野味吗?”宁夏问。 “有啊,而且很多,到处都是。”烈说,“对它们来说,你也是野味,就看谁能捕食谁了。” “要不,将军你去抓点来?”宁夏挑眉问。烈没有将军的派头,她可一点都不怕。 烈瞥了宁夏一眼,“你自己干吗不去?!” “嘿!我们这些小兵哪里抓的着啊您说是不?我看到野兽腿都软了,别说抓了!非得您这样的大英雄才抓的住啊!”宁夏给他戴高帽子,同时也存着点私心想报他扔她刀的那一点点小仇……孔老夫子不早所过了么,女子和小人是难养的! “钟宁夏,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烈心想,你小子欠揍啊!别以为你跟王有一腿,我堂堂北将军就不敢拿你怎么样!烈再一次感慨,王怎么会看上这个狡猾的小个子…… 满大牛是最先回来的,抱来了一捆的柴火。虽然有点湿,却还是可以用。只是他的衣服全湿透了,宁夏看着就冷,这大冬天的! 宁夏把最靠里的位置让给满大牛,大牛在火堆边用木头架了个架子,把衣服脱下晾在上头。接着流夕回来了,除了柴火,还带了只野鸡!宁夏的脸笑得合不拢嘴,她冲上去想给流夕一个大大的拥抱!不过最后这拥抱给了野鸡。 “钟宁夏!你能不能让我先进去!”流夕的声音还是冷冷的,面对笑成花痴的堵住他去路的宁夏,相当不满意。 “喂,在这里干什么呢,进去啊!”流夕身后传来了肖凌的声音,他站在雨中一手拖住扛在肩上的柴,一手拎了只野兔,很是无奈。 宁夏赶紧让路,和小球动手杀野兔和野鸡放火上烤,今天晚餐算是有着落啦!宁夏最讨厌吃干粮了。 看着宁夏一脸喜悦和满足,烈忍不住说道,“钟宁夏,你以为我们是来野炊的吗?!” “诶?难道不是吗?”宁夏抬头,疑惑地看着他,马上又说,“啊啊,不是野炊不是野炊!” 烈昏厥,他觉得要给她灌输一点积极向上的思想,“你就没有一点追求吗?你当初为什么要来参军?!” 宁夏歪着脑袋想了想,说,“因为我没别的地方去啊,正好契沙军在征兵。军队里吃饭都不要钱,多好啊!” 烈无言,默默地看着笑容如三月春风的宁夏…… “将军呢?为何参军?”宁夏看着火堆上烤着的食物,视线却没有留在上面。 “因为王。”烈看着外面的滂泼大雨,回忆起第一次遇到阿木图,也有这么大的雨…… 那年烈五岁,混迹在一群小乞丐当中,因为他小时候长得可爱,容易引起人们的同情之心,因此比一般乞丐都容易要到吃的东西。那时候汉统刚结束对契沙的战争,莫君心念在阿木图是他外孙的情分上,把契沙作为封地封给了阿木图,而契沙实际的王,是控制了兵权的汉统名将周奔!烈是孤儿,因为战乱,亲人死的死,散的散,一个孩儿,也便只能靠乞讨来勉强活着。 可是战争也给一部分人带来了从未有过的富裕。停战初期,契沙国内百废待兴,贫富差距悬殊,加上汉统人进入契沙,对契沙百般压制,更使得百姓的日子艰难困苦。 烈那天路过酒楼,酒楼上有位夫人看他可怜,给了他一整只鸡!烈以为那天是他的幸运日,分外开心!但是他才咬了一口,一群年纪比他略大的小乞丐就围了上来与他抢食物。于是又重复了同以往一样的结果——他被那些大孩子打得浑身青肿,最后还是没有保住他的烧鸡! 周围是一群冷漠的人,对于这样的乞丐夺食,早就见怪不怪,没人会去多看一眼。烈坐在墙角,轻揉身上的淤青,他习惯了……早就习惯了…… “喂!”有个稚嫩的声音叫他,用的却是大人一般的口吻,“知道为什么他们抢了你的鸡吗?” 烈抬起头,只见一名身穿华服与他同岁的孩子,正用狼一般幽绿的眼注视着他。那双眼睛里的冷漠,同许多乞丐们的一样,只是多了一些神圣而高贵的东西。当时烈不知道是什么,后来才明白,是野心和权力。 那穿华服的孩子身后,还站着两个魁梧的大汉。烈想,又是哪家公子吧。他最讨厌那些公子了。 “因为他们比你强,所以就可以抢你的东西。”那孩子并不介意烈恶劣的态度,继续说。 烈站起身,与他平视,不耐烦地说,“你要干什么?” “你愿意跟我走吗?”阿木图问。 烈一愣,他以为这个有钱人家的少爷一定会奚落他,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一句话。那双幽绿的眼里,没有一丝轻浮和嘲笑,只是认真而诚挚地凝视着他。这双眼睛像鬼魅一般吸引着他,无法抗拒…… “我、我为什么要跟你走?”烈别过头去,冷哼一声。 “我给你你想要的东西,你以你的命,为我效忠。”阿木图轻笑,“如何?” 烈想了想,有点心动了,“你能给我什么?” “你要什么?”阿木图问。 “我要吃烧鸡!我要住大房子!我要穿最好的衣服!”烈说。 阿木图对他伸出了手,“烧鸡、房子、衣服我都给你,来吧。” 烈看着阿木图白净的手犹豫了一下,这时天上下起了雨,阿木图身后的大汉道,“少爷,下雨了!” 阿木图没有理睬他们,手依然向烈伸出,斗打的雨点打在上面,打在他华丽的丝绸袍子上。 “少爷!”大汉叫道,并用身体为阿木图挡去了部分雨水。 “你们先去客栈等我,我过会就来。”阿木图说。 “可是少爷……” “去。”简单一个字,却是不容否认的命令。 两大汉退后,站在对面客栈的瓦下密切注视着这里的情况。烈看到,一声冷笑。 “你笑什么?”阿木图走到烈的身边,与他并排站在别人家的屋檐下。 “为什么要我跟着你?有那么听话的人跟随你,为什么还要我?”烈口气不佳,阿木图却没有在意。 “他们都不是我的人。”阿木图说,“我要你跟着我,只为我一人效忠!帮我把属于我的东西拿回来。” “把你的东西拿回来?”烈恍然大悟,“你要我帮你偷东西?” “不是偷,是抢。”阿木图笑。 “抢什么?抢东西可是要被抓起来吊死的!”烈皱起眉头。 “抢回契沙,我的国家。”阿木图抬头,指着阴霾的天空,“这天下是我!契沙是我的!我要从那老头手中,全部抢回来!” 那一刻,烈完全被他幽绿的眼睛吸引了,原来他与一般人最大的不同,不是服饰,不是谈吐,而是王者的气势!是蓬勃的野心和自信的神采!鬼使神差地,烈对阿木图伸出了手,又发现自己手脏,随意在裤子上抹抹再伸出去。 就这样,烈把自己出卖了…… …… 宁夏的手在烈眼前晃晃,“将军?将军!” “什么?”烈反应过来,收敛起自己的傻笑。 “烤好了,来吃吃看。”宁夏扯下一块肉递给烈,她早就因为香气飘散馋得口水都淌下来了!连身边的美男都不顾得去欣赏了…… 烈这一回头,却怔住了……他这才看见,流夕因为衣服尽湿脱下来晾干而袒露出来的身子,竟是这般凝脂如玉!他心中暗叫可惜,可惜这人的男儿身了!阿木图要是喜欢男人,也该喜欢这样的才是! “将军,流夕真的会让人产生犯罪的冲动,是不是?”宁夏暗笑,调侃道。 烈瞪了她一眼,引得她哈哈大笑。 “钟宁夏!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流夕威胁她,让宁夏想起烈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宁夏吐吐舌头,乖乖低头吃她的烤肉。这年头怎么谁都欺负她?难道她钟宁夏看起来这般好欺负么? 正想着,忽然肖凌伸手过来,用食指为她抹去嘴角的肉沫,放到自己嘴里舔了舔。这一明显暧昧的举动,让四周的空气一下子怪异了起来…… “宁夏,你就不能乖点吗?”肖凌叹了口气,但语气却是宠溺的。 宁夏抬眼,正遇到肖凌对视的眼,心中猛地一悸…… 如此温柔的眼神,似乎可以包容她的一切!火光中他的脸异常柔和,那浅浅笑容里隐隐还带着哀伤。什么时候肖凌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了?她都没有发现……是什么时候呢,他会这样轻易地把他的感情流露出来…… 宁夏不敢深想,把注意力放回到手中的烤肉上。雨越下越大,天也渐渐黑了…… ================================================================ 大家给我留言啊……55555 第十二章 屠狼 晚上很冷,小三依偎着宁夏趴在她身边,宁夏靠在小三的肚子上,很是温暖。小球对着小三看啊看,望眼欲穿……宁夏终于忍不住了,问小球要不要过来一起睡。 小球眉开眼笑,诡计得逞,拖着他的毯子挪过来,还跟小三打招呼,“马大哥好。” 小三哼哼叫了声,闭上眼睛,尾巴还一甩一甩的。小球躺在小三怀里很是惬意,满足地闭上眼睛梦他的周公去了。 宁夏不经意抬眼,却见肖凌正在凝视着她。又是那样的眼神,专注、灼热。 宁夏赶紧闭上眼睛,她不敢去想。曾经,似乎也有一个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曾经……那个叫雷若月的人…… 柴火燃烧的劈啪声与雨声成了最好的安眠曲,不久宁夏就睡着了。 宁夏做了个梦,梦见小时候与雷若月一起逃学,被老先生发现后狠狠骂了一顿,抓他们跪在祖先的画像前,整整一天! 下午的时候川宁悄悄地拿来了宁夏最喜欢吃的核桃酥。那时候的天,蓝得不像话,吃饱了的宁夏不知道安分,又拉着雷若月跑出去抓知了。宁夏从小会爬树,爬一次被母后骂一次,她也不介意。 雷若月担心她会从树上摔下来,在树下焦急地要她下来,宁夏对他做了个鬼脸,说,“上来抓我,抓住了我以后就不爬树了。” 雷若月轻笑,“夏宁,你说话可算数?” 她冷哼一声,“当然了,老夫子才教过我们,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雷若月点点头,撩起长长的袖子,卷起袍子,很灵巧地爬上了树,出现在她面前。 “啊!你好狡猾!原来你会爬树!”小夏宁嚷嚷着推开雷若月,却被他一把抓住。 “夏宁,你说过,我抓住你你就不爬树了。”雷若月似笑非笑看着她。 小夏宁对他做了个鬼脸,“我又不是君子,我是女子!” “夏宁……”雷若月叹气,他早知道是这个结果…… 小夏宁咯咯笑了,那笑身如银铃一般穿透了多少年的光阴啊! “夫子还教过我们,惟女子和小人难养也!”小夏宁更是得意,她最喜欢看雷若月无奈的表情了。 这一笑,她身子向后一仰,眼见就要跌下树去…… “公主!”雷若月惊呼,抓住她的手向自己身边拉,没拉上来,反连他自己一起掉了下去。倒地之前,他伸手托住宁夏的脑袋,手肘与地面狠恨地撞击了一下…… 这个伤的后遗症,直到后来都一直留在他的身上,每到阴雨天气,关节就会忍无可忍的酸痛……御医说,这一辈子他恐怕都会这样了。 那个时候,她哭得一塌糊涂,于是每到变天,都会嘱咐他多穿点衣服,保护好手…… 可是…… 可是—— 后脑勺忽然撞到地面的疼痛把宁夏从梦中拉了回来。 “啊!”宁夏惨叫,她捂着脑袋,半睁开眼睛,火光中,小三一声撕叫,站了起来。 “好痛哦小三!”宁夏抱怨道。这马,要站起来也不能先打个招呼么? 小三低低的吼叫,眼神专注地注视着前方,没有理睬宁夏,这才使宁夏顺着它的视线望去——黑夜中,她见到了无数幽绿的眼! 这是……狼!而且是一大群! 宁夏从来没见过狼,但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狼大概的长相,这种凶残的动物,早就在人类社会闻名了多少个世纪了! 火光摇弋,照到狼牙上,反射出阴森的光,诡异可怕。如此锐利的牙,连骨头都能撕开!宁夏一时呆了,到是小球的一声尖叫把她叫醒了。 “拿好你们的武器!”烈这句话是对宁夏和小球说的。这时宁夏才发现除了她和小球,其他四人已经做好了防御的姿态,并很有默契地一字排开守住洞口。 宁夏赶紧抽出她的刀,紧紧握在手中。 狼群发出低低地吼声,一点点靠近,宁夏打了个哆嗦,问出一句刹风景的话,“狼在雨中不冷么?” 没人理她,因为下一秒,狼群扑了上来。 这时候宁夏才知道,一直跟她在一起的,都是群什么样的人!肖凌手起刀落,果断利索,屠狼就像杀兔子!烈将军就不必说了,还摆出花哨的姿势来,而流夕则动作干脆,简单有力。每个人身上都染了血,却都是狼的血。最惨烈的大概是满大牛那边,两把锤子,一舞下去,只见狼脑浆四溢,说不出的恶心…… 狼是狡猾的动物,也是噬血的动物。同伴的死亡并没有让他们感到畏惧,幽绿的眼里反而透露出暗红的恨!他们停止了攻击,对于面前四人一字排开的阵型,似乎在筹措对策。接着,狼群中一只雪白的狼一声嚎叫,第二轮进攻开始。这次扑上来的狼群更多,围绕着洞口也更散开,每人身边都有三头以上的狼纠缠住,为了互相之间更好地放开手挥剑,四人的距离也慢满拉了开来。这时候,有一头狼忽然冲向洞里,肖凌本想挥刀去挡,却又脱不开身,他大喊,“宁夏!小心!” 空气中充满了浓郁的血腥味,宁夏紧紧握住刀。她讨厌这个味道!当初在宫中的那场屠杀中,她也闻过这个味道,真是……让人作恶! 宁夏把小球推到身后,迎上对面而来的狼。她没躲,而是在它跳起扑上来的一瞬间,举刀迎上。 空中,狼无处可躲,速度的冲力更是使两把刀深深刺入它的肚子里,它能做的仅是在死前用爪子划伤宁夏的手臂…… 阵型因为狼的攻击已经无法保持下去了,窜进山洞的狼越来越多,宁夏应接不暇,忽然间一头狼缠住她,而另一头狼从侧面向她扑了过来,危机关头,只听一声撕叫,小三抬起双腿,狠狠向扑起的狼肚子上踢去,那狼顿时肠穿肚烂! 小三那是什么脚力!宁夏忍不住叫好!接着冲出山洞助战。 “回去!”肖凌大叫,“宁夏,回山洞里去!” “不!决不!”宁夏挥舞着刀,迎向下一批狼。当初她的父王也这样跟她说,宁夏,你走,赶快走!可是宁夏走开的结果,是再也没能回去。她不需要别人保护,不需要别人用命来保护她!要死,那就一起好了! 斗大的雨打在脸上生疼,可是这片山岭,漆黑如同地狱。 …… 邦什国紫榆城丞相俯 一声惊雷惊醒了睡梦中的雷若月,他捂着心跳不已的胸口,起身。 冬天,怎么会打雷? 推开窗户,外面是雨打芭蕉,寒冷的风灌进他单薄的衣服里,他却不觉得冷。 右手扶住左手手肘,轻揉。以前夏宁都会这样给他揉。以前有她还觉得疼,现在没了她,反而不觉得疼了。 夏宁啊,没有你的邦什,我要来做什么? 要来做什么…… 不如毁了。 雷若月走向书桌,点了灯,铺开纸,拿起毛笔,又一次描绘那张铭刻在记忆深处的脸……依然巧笑嫣然,她笑起来,左半眉角总会向下稍微压一点……泪水无声划落,滴到她的脸上,模糊了视线。 她永远不会原谅他了吧。 这一辈子…… 忽然余光瞥见案上折子,这是兵部侍郎加急送来的情报,契沙正式对汉统宣战了,南将军龙沫九带了五十万大军开进青峡关,却因为士兵中毒而不得不驻扎在凤尾城,估计要拖延至三天后出发。三天时间对汉统来说足够做好充分的准备了。 据探子打探来的消息说,这次派守青峡关的是汉统四王子莫凌辰,恐怕莫凌辰此次前来,又有别的预示。难道说,汉统皇帝真的病重了?否则,一个王子怎么会来守关邀功? 雷若月冷笑,不用多久,汉统和契沙都会派人来邀邦什结盟了,到时候…… 邦什必将腥风血雨! 雷若月轻抚左手肘。夏宁,若是你不再出现,我将让整个邦什为你陪葬。 只是我的公主,你在哪里? …… 宁夏不记得她到底砍了多少只狼,身上被抓开的地方已经痛得麻木了;她也不记得自己流了多少血,她只知道她还没有倒下……为什么不会冷呢?在磅礴的大雨中,她竟然有种想大笑的冲动!你们这些该死的畜生!来吧!来与我决一死战! 狼越来越少,但是狼不懂害怕。除非杀到最后一只,否则战斗不会停止!由于失血过多,宁夏开始眩晕起来,雨天的地面泥浆带水,她又一脚没战稳,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那匹与她缠斗已久的狼见此立刻扑了上来,前爪死死扣住宁夏的手臂,张开嘴对着宁夏的脖子就要撕咬下去…… 那一刻宁夏闭上了眼睛,她已经动不了了……只是恍惚间,她很想见到他…… 雷若月,你还少我一个解释呢……怎么办,要我变成鬼魂去向你索命吗?脑海中,一张温柔的笑脸,陪着她任性妄为,陪着她读书认罚,陪着她度过那段云淡风清的日子…… 不行,她不甘心!她一定要去问个究竟!到底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血洗皇宫?!那么温柔的人为什么在一夜之间可以变成恶魔?!她要去问个清楚,不然这一生,她都…… 宁夏忽然大声叫出来,尖锐的声音划破雨夜漆黑的天空,神啊,如果你不杀我,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那狼也被宁夏的吓了一跳,愣了愣没立刻下嘴,宁夏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抬起头狠狠向狼的下颚撞去,肩膀被狼抓撕破也不顾!那狼惨叫一声向后退去,接着就被宁夏一刀刺穿颅骨……临死前,它都还不明白,这突然的变故由何而来…… 宁夏一脚踏住狼头,用力把刀拔出来,她连站都快站不稳了,身上的血被雨水冲刷着,干净如初……可是神啊,你以为雨水能冲刷走罪恶吗?!发生了的一切能当做从没发生过吗?! “宁夏!”肖凌大声叫道,她没见到身后狡猾的白狼王向她扑了过来,直将她扑倒在地,这一瞬间,肖凌以为自己的心跳会停止,他和她的距离,无论速度多快都救不了她了……只听一声马撕鸣,流夕翻马而上,向宁夏的方向冲了过去,手中的剑狠狠向狼王砍去,竟然直接砍下了狼王的头颅!他一个海底捞月把宁夏拖到马背上,却不料更多的狼向他袭来! 狼王之死使得流夕成了狼群的攻击目标,连带着小三一起被围攻,小三一声撕鸣,迈开蹄子冲向漆黑的森林!流夕一手抱住宁夏一手挥剑后劈紧追而来的狼群。狼如何跑得过小三,直到与狼距离越来越远,流夕这才收起了剑。 小三跑进了山里,四周漆黑一片,只能见到些许的光从雨中透出。宁夏已经昏迷了过去,身体渐渐冰冷,可是小三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直到流夕死命拽住它的脖子向后拉,它才停下。 流夕想检查宁夏的伤势,却又因天黑无法看见,他伸手进宁夏的衣服,却吃了一惊……是女人! 流夕一向不相信马能听懂人说话,但是这时他却无奈地问小三,“我们一定要回去,你主人再被雨淋下去就危险了!你认识回去的路吗?” 小三哼哼一声,流夕不知道它是懂了还是没懂,它转了个方向又跑起来。山间树木繁多,却依然挡不住大雨,流夕把宁夏抱在胸前,俯下身,尽量以身体为她挡去风雨,虽然他也知道这样做没多大收效……不知道小三跑了多久,直到流夕看到了另一座山头上的些许火光。 有火光,就代表一定有人! 流夕拍拍小三的脑袋,指指那微弱的火光,发现小三并没有看他的手,于是他抱住小三的脖子向火光处扭,这时小三才发出喜悦的鸣叫,撒腿就跑。 那火光看似近,却要翻阅一个山头。也幸亏小三体力好,爬山如平地行走,这才能很快赶到。 靠近后,流夕发现那火光来子一座小木屋,小屋成凹字型,中间主屋里透出了淡淡的火光。这个时候,这个地点,怎么会有人?有人,大概也是匪类居多。 流夕下马,把宁夏放马背上,牵到一边的蓬里,然后才拔出剑走向主屋。 这房子他是抢定了,若是要阻挡他,那便是遇人杀人,遇鬼杀鬼! 第十三章 前兆 流夕悄悄潜伏在窗下,只能听见些许鼾声。 他又闪到门边,轻推之下,门竟然没有锁!用剑轻轻挑开门,忽然之间,一个身影从屋内闪过,流夕情急之下以剑抵挡,黑夜中一声兵器对击之声,只见火光一闪,流夕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推得向后退了一大步,接着举剑被动地抵挡攻击,被脚下石头一拌,应声倒地…… 在流夕未有反应之前,对方剑尖直指流夕咽喉,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闪电划过天空,刹那间那光照亮了持剑之人,竟是…… “兰……”流夕低呼,眼里却有着惊喜。 兰利斯显然也愣了下,甚至忘了把剑挪开,“我、我在做梦吗?” 流夕见他没动,只好自己推开剑站起来,拉了拉身上湿透的衣服,却被兰利斯一把抱住…… “流夕,流夕……”兰利斯紧紧抱住他,不断念着他的名字。 “兰,等一下……能不能先让我进去?”流夕想推开兰利斯却又被他死死抱住动弹不得,“钟宁夏在那边,让我过去……” “钟宁夏?”这时兰利斯才放手。 流夕立刻向小三跑了过去,抱下宁夏,对兰利斯喊到,“给我准备个房间,他很危险,快坚持不下去了!” 原来这个木屋是兰利斯小组在下雨前找到的,主屋分成内外两室,因为流夕的坚持,兰利斯只好把内间的人赶去外间,并给流夕端上火盆。 流夕用干净的毯子包裹起了宁夏,伸手进去解开她的衣服,忽然发现兰利斯还在一边看着。 “兰,你带了药粉吗?全部拿给我,还有我需要绷带和银针。”流夕有条不紊地吩咐着。 “流夕,你的衣服湿了。”兰利斯答非所问,并扔了一套干净的衣服给流夕。 流夕与他对视半晌,无奈,只好先脱下他的湿衣服。肌肤白胜雪,使几道被狼抓开的伤口更显得鲜红诱惑…… 兰利斯把目光移开,为他回身去取药,很快找齐了给流夕拿去。 “需要帮忙吗?”兰利斯看流夕裹着毯子为宁夏换衣服,如此费力,好心问道。 “不用,你出去下好吗?”流夕头也没回地说道。 “为什么?”兰利斯皱起了眉。 流夕回头,发现他正在注视着自己,不好打发。 “兰,她……”流夕叹气,“她是女人。” 兰利斯怔了怔,他走到床前,伸手想要拉开她的毯子,却被流夕一把抓住手腕。 “她是女人!”流夕焦急地重复着。 兰利斯收回手,低头仔细观察宁夏。 被雨水冲刷过后宁夏的皮肤恢复了原来的白皙柔嫩,虽然因失学过多而苍白,却更显得细腻。加上弯弯的柳叶眉,和虽紧闭却长而卷的睫毛……竟然真的是女人! “可你……”兰利斯反手抓住流夕的手,“可你是男人啊!” “我是大夫!”流夕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兰利斯握得更紧。 他看着他,他也看着他。许久,兰利斯才放开流夕,不发一言地离开。 宁夏开始发高烧,喃喃自语着听不懂的话,汗水和泪水布满了整个脸。流夕用冷毛巾为她擦拭,小心翼翼。 “真凄惨。”他对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宁夏轻声说,“叫你在山洞里别出来的……没本事还想当英雄……” 他握住宁夏的手,“不过你这样没用的人会长寿的,不会死的……” 流夕守了宁夏一整个晚上,她的高烧终于在第二天阳光照进来的时候退去了。 那是一个美好的清晨,林中传来了鸟儿的清鸣,平和得,似乎昨天晚上发生的都是一场梦而已。 兰利斯小组一早出发去鬼雾峰,但是兰利斯留下了。他静静靠在门边,看着流夕。这种注视,似乎会到永远也不会停止,不能停止。 兰利斯悄悄关上门,走出庭院,见天上有鸟飞过,随手拿起弓箭,一只一只射。似乎在发泄,盲目地,专注地……总之到流夕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打了一堆飞禽了。 “兰?”流夕看着地上堆起了一堆的飞禽,不解。 兰利斯见他来,蹲下身整理他的战利品,却不直视他的双眼,“饿了吧,挑一只,要吃哪只?” “恩?山里竟然还有鸽子?”兰利斯拎起一只白鸽的脚,拔出插在鸽子腹中的箭,忽然发现它脚上绑着一个环,是信鸽? 抽出脚环,果然看到一张纸,上面写着汉统文,兰利斯看不懂,拿给流夕,流夕摇摇头,收起纸条笑道,“鸽子汤倒是很补呢。”宁夏在床上躺了一天,直到晚上才起来,她只要一能行动,就没办法安分下去了。流夕毫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就专注于他的鸽子汤没再理她,既然能起来了,就没大碍了。 “流夕。”宁夏走到流夕身边。 “恩?”流夕依然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我是女人。”宁夏深吸了一口气说。 “知道了。”流夕尝了口汤,好喝。 “那……你……”宁夏吞吞吐吐。 “我不会说出去。”流夕端起锅,站到宁夏面前,“你挡着我的路了。” 宁夏赶紧让开,食物的香味让她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兰利斯自然是对流夕分鸽子给宁夏吃这事很不爽,他站起身,对流夕说,“我去找队友了。” 流夕依然没有表情,但眼神却柔和了许多。他对兰利斯点点头,兰利斯忽然走过来一把抱住流夕,吓地宁夏把汤都喷了出来。 兰利斯在流夕耳边低语,“记住,我不会放过你的,直到我死的那天。”这话分明像对仇人说的,却温柔到让人心悸…… 流夕轻笑,“我知道。” 兰利斯转身离开,连头都没回。尽管宁夏很好奇,但流夕却没再理她。傍晚的山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金色,连同着看夕阳的流夕,也在光中似要融化了一般。 宁夏感叹,流夕真是个美男!只是这声感叹她还未说出口,忽然一道剑光从屋顶飞下,她本能地躲开,才刚合上的伤口,又一次裂了开来…… “流夕!”宁夏大喊,边狼狈地躲开从天而降的黑衣人的攻击,没有武器,她躲得很被动。眼角余光忽然瞥到流夕放在炕上的剑,她一个翻身过去拔出剑,把剑扔给流夕,自己以剑鞘抵敌。 而不远处的流夕也被两个黑衣人缠住,但宁夏的剑扔太远了,流夕心中暗骂一声,想过去拣,但那两个黑衣人显然明白他的意图,攻击更是加剧,逼他远离他的武器。 宁夏身形一沉,以刀鞘直击对方腹部,鞘尾一挑从下巴向上刺去,听得对方一声痛苦的呻吟,她赶紧跑到流夕那边,把她丢飞的剑重新拣回来,向攻击流夕的其中一个黑衣人刺去。而对方见宁夏过来帮忙,两人眼神一交流,便把目标对准了宁夏! 流夕见此对宁夏高呼,“把剑给我!” 宁夏挡开攻击,一挥手把剑扔给流夕,却不料,另一个黑衣人举刀刺来,宁夏夺闪不及,下意识地闭上了眼,但是预期而来的疼痛却久久没来…… “流夕!”宁夏惊叫,流夕为她挡了一刀,鲜红的血从手臂上喷了出来。流夕身影一低,以宁夏几乎看不清楚的动作,对两黑衣人使用了同一招——一剑封吼。 这不是宁夏第一次见死人,却依然忍不住尖叫,直到流夕以不耐烦的眼光打量她,她才咳嗽了一下停止住。 而那被宁夏打伤的那黑衣人见同伴都被杀,刚想逃跑,流夕就把剑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你们是什么人?”流夕冷冷地问。 那黑衣人见如此,以牙咬破嘴皮,瞪着流夕,片刻间,他的脸色由红转白再转黑,之后是一片青色…… 流夕一惊,抽回剑,用手指捏住黑衣人的脸,想从他嘴里掏出毒,但已经来不及了,黑衣人断了气。 “他们是什么人?”宁夏问,心有余悸。 流夕不做回答,却回头看宁夏,她的被狼抓伤的伤口部分裂开,血些微渗出了衣服。 “你不痛吗?”流夕不冷不热问了一句。 宁夏这才叫了出来,“痛!!!” 于是宁夏在床上与流夕做最后的挣扎。 “伤口不处理会发炎!”流夕抓住宁夏两只胡乱恢复的爪子,瞪她。 “不要!你是男人!”宁夏反抗。 “我是大夫!快把衣服脱掉!”流夕继续瞪。 “不!你怎么可以看我的身体!”宁夏环抱住胸,瞪回去。 “早就看过了,现在说这话不是太迟了吗?”流夕好笑地看着她。 “……”宁夏气急。 因为与宁夏的争吵,流夕未听见屋外的脚步声,忽然之间门被踢了开来,刚要做好战斗准备,却见来人是肖凌! 肖凌身上脏乱不堪,脸上也都是灰尘和干了的泥土,眼神却狠狠地瞪着流夕,他冲上来一拳就打向流夕的脸,流夕闪避不及,被打倒在地,嘴角淌出了一丝血来。 紧接着而来的满大牛和裘小球赶紧上前把肖凌拉开,却如何拉得住,肖凌像头发疯的野兽,要与流夕拼命一般。流夕以手背拭去嘴角的鲜血,一记勾卷还给肖凌! 场面顿时乱成一团,宁夏移步到门口问靠在门框上看好戏烈,“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烈瞥了她一眼,“昨晚流夕带你走后,肖凌那小子疯了一样找你,我们被他折腾地把附近几座山都翻了底朝天!” “诶?真的?”宁夏颇感惊讶。 烈冷哼一声。一整天没睡觉被肖凌那小子指挥来指挥去的,他相当恼火。 “那他们为什么打架?”宁夏又悄悄问。 烈无聊地退出房间,说:“我怎么知道,肖凌一见在外吃草的小三,猜想你在里面,就冲了进来,等我们过来的时候就见他们已经开始打架了。你一直在这里,还问我他们为什么打架?” 难道……肖凌听到她和流夕的对话才会?…… 宁夏吐吐舌头,悄悄走了出去,肖凌与流夕的战争还未结束,她去厨房端上了还未吃完的鸽子汤,原本还在劝驾的满大牛和裘小球一听说有吃的,都跑到外间,不再管他俩打架了。 宁夏悄悄拉上内间房门,远离战场,珍爱生命。 流夕跌坐在地上喘着气,揉揉被打肿的眼角,冷冷地对坐在里一边的肖凌说,“还来吗?” 肖凌冷哼一声,瞪着流夕已经开始返白的脸,没说话。 半晌,肖凌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她是我的女人。” 流夕一愣,跟着站起来与他对视,冷笑,“是你的女人,为什么要把她放到军队里来?是你的女人,为什么你不保护好她?是你的女人,为什么要我来救?” 肖凌揉揉眉,苦笑。没再说话,只是向外走去,门才开,却见其他一伙人处理完三个黑衣人尸体后都跑到院子里去烤野味了。兰利斯可是留了一堆美味下来! 最后宁夏还是被肖凌硬拖进房间换了药,整个过程中肖凌的脸都板着,连一分笑容都没有。宁夏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惹到他了…… “听说,昨晚你们都没有睡觉?”宁夏打破了安静,小心翼翼地问。 “恩。”肖凌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找我吗?”宁夏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讪笑。 肖凌忽然握住宁夏乱动的手,放在唇上,紧闭双目。 这忽然的举动,让宁夏心跳漏了一拍,她呆住了,一下不知如何是好。 “我以为,我会再也见不到你……”肖凌的声音沙哑,却低沉柔和。 宁夏心中一暖,装做若无其事用空出的手像兄弟一样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我福大命大啊!” 肖凌抬起头,认真地凝视着她,“跟我走,离开契沙。” 宁夏与他对视,坚定地摇头。 “为什么?”肖凌急切问道。 “我有想要做的事。”宁夏展开一个自信的笑容,她忽然想到阿木图对她说的话,轻笑,“我要变强,有些失去的东西,我想亲手拿回来。” 肖凌沉默,最后松开了她的手。 如果在他后悔之前,可以放开的话…… 可是他好象…… 已经后悔了…… 第十四章 漓城 吃饱后睡足,直到第二天太阳从窗户里晒进来,大家才懒懒地醒过来,眼睛还未睁开,就闻到一股食物的香味! 宁夏一大早就起来,在厨房里找到了米,煮了一锅的野鸭野兔美味粥!她把大锅从厨房端出来,还未叫他们起床,一个个都爬了起来。 吃完早点,才开始严肃认真地讨论起局势来。昨天的三个黑衣人,以外貌特征来看,大约不是契沙人。但经过搜索,却什么也没有搜到。 这时流夕忽然想到在兰利斯射下来的那只信鸽身上找到的纸条,赶紧拿给烈。烈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发现大家关注的眼神,咳嗽了一下说,“好象是说,风延山,什么契沙什么,部队什么……” 宁夏把头凑过去看,汉统文字比较起邦什的和契沙的来说,更为复杂难懂,当初在学的时候宁夏就学得很头痛,没想到这时派上了用处。 “风延山鬼雾峰的契沙信息部队已……已什么……”最后一个词宁夏看着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剿灭。契沙信息部队已剿灭。”肖凌的声音响起,让所有人吃了一惊。 “什么?!”烈跳起来,“你确定没看错?!” 肖凌认真地点点头。 “将军,契沙信息部队是什么?”宁夏问。 烈揉了揉太阳,“鬼雾峰本因其地形和气候一直被大家认为是死亡之地,特别是近十多年来,更是传说得只可进别想出,其实不然。 自王夺取了大权后,为攻打汉统,特在鬼雾峰建立信息部队,对外则散布这里的可怕使人们不敢进入。而你们这次来鬼雾峰,实际上就为了进入信息部队执行特殊使命,如果这纸条上说的是真的……” 说到这了,烈又看了眼躺在地上的黑衣人,“恐怕真是出事了。” 契沙刚要进攻汉统,就已遭到汉统的暗算!龙沫九的军队中毒,信息部队又遭到袭击……这汉统背后,究竟有着什么人在操控?在契沙部队里,又潜伏着什么人? 烈抬起头看了眼面前的五个人,第一次表情如此严肃,“不能再去鬼雾峰了,我们要去漓城。” 契沙与汉统一边以风延山为边境,另一边则是发源于风延山的漓河。漓河汹涌澎湃,两岸峡谷悬崖,几乎是不可能跨越的天堑!唯一的平滩,则是北岸漓城的渡口,和南岸距彤城一百里外的汉统水寨!曾经包括彤城的这一带都是契沙的地界,但十八年前的战争中全然被汉统夺去。虽然阿木图最后夺回了契沙的控制权,可像彤城这样的兵家重地,却因漓河的阻挡,无法再夺回,只能退守漓城,高筑防御。 从宁夏他们所在的地方要到达漓城,需要沿风延山脉,再向西行三百里,并不算远,但因地势难行,大约需要七天的行程,所以烈令裘小球带着小三先回南军营,向李宕将军报告这里的情况,其他人则跟随烈一起去漓城。 小三本不愿意与宁夏分开,被宁夏狠狠拍了拍后脑勺,只好灰溜溜地驮着小球回南军营。 而其他人的行李因为那夜遇到狼几乎全部丢失,只随身带了轻便的武器和弓箭。连满大牛都扔了他那两把大锤子,带上三个已黑衣人手中拿来的刀,轻装行进。 再说龙沫九五十万军,整装向青峡关进发。 龙沫九命军队在离青峡关外十里驻扎,流星马探飞马前来回报,说守关之人,是汉统二王子莫凌颜,而汉统名将叶远将军则只充当了副将之职!龙沫九大笑,争功之人必好胜心切! 第一天龙沫九命人擂鼓呐喊,却不进攻,青峡关不做反应。 第二天继续擂鼓,并全军大骂汉统人,关口城门上人影开始浮动。 到了第三天,龙沫九布置好军队,令人攻城,自己亲自披挂上阵,在阵前挑战。 城楼上莫凌颜与叶远争吵起来。叶远将军极力否定出关迎战而莫凌颜却执意带兵出城剿敌! “我三十万大军难道敌不过那个莽夫?!”莫凌颜坐在主帅营中听着外面惊天的呐喊之声,拍案而起,俊秀的眉宇之间满是不屑。 叶远并不是不清楚这二王子这次为何回来到前线支援,无非是争个功劳罢了!皇上常年身体不适,虽对外没有说过什么,但臣子们心理可都清楚,皇上是挨不了几年了。 如今汉统朝内主要分裂为三派。 一派助大王子。大王子和四王子都是前皇后所生,虽然前皇后早已病故,但身份地位却依然高于一般妃子之子,况历来传统都以长子继承王位,他该是理所当然的继承者。然而大王子宅心仁厚,对于王位并未有明显争夺之意,四王子又常年不在宫中,所以这一派,一向隐而不发,以不变应万变。 第二派是二王子莫凌颜这派。莫凌颜是贵妃之子,比起大王子的消极之态,他可谓是绞尽了脑汁对王位虎视耽耽。若是大王子不与争夺王位,那么他便是王位最合情合理的继承者。 第三派,则是五王子莫凌辰。莫凌辰本身并无势力,但是强势的是他的母亲,也就是当今的皇后!皇后之子继承王位似乎看来也是天经地义,但是要排除其他势力又谈何容易。所以形成了第三方的力量。 这二王子前来青峡关,只怕是把这权利争夺战正式地搬上了台面!可战争又岂是儿戏!叶远将军痛心地看着二王子不听他的劝阻,执意以将军帅令带领了士兵前去迎敌!叶远只好关照他,若是龙沫九撤军,千万不要上前追赶!只是他这个话,恐怕二王子是听不进去的。 且不说这莫凌颜是否自恃过高,龙沫九与他在阵前比画几个回合后,心中不由把之前的想法抛开。莫凌颜确实武艺精湛,一下也不能把他砍下马来! 几个回合后,在周围各士兵的呐喊助威下,龙沫九手中的枪被莫凌颜震落到地,这一下,事态产生了重要的变化!汉统兵高声欢呼,顿时气焰高涨。 龙沫九回马奔去,莫凌颜喜出望外,挥军而上,从后面追赶而去。城楼上观站的叶远疾呼:“休追!休追!是计!”但那二王子得意之时又如何能听见他这呼声,莫凌颜策马而上,直想砍下龙沫九的脑袋去献功! 汉统的三十万军队在青峡关守契沙的五十万军,本是轻松自在之事!只要不出关死守,契沙三五个月内是决计打不下来的!然战事最怕急功!二王子更是心急之人,这样的结果,也并不出叶远的意料之外。 追敌十里,忽然四周的林中响起了呐喊声!莫凌颜急了,狠狠咒骂龙沫九,赶紧勒马绳要回头,却发现后路已被断。契沙军慌乱中互相践踏,死者无数。 龙沫九摸着胡子,笑了,这还没完呢。 果然后方叶远带兵追了上来!龙沫九指挥士兵包抄援兵,但训练有素的汉统兵在叶远的带领下由原先的惊慌渐渐平定下来,就连莫凌颜所带的士兵也都镇定下来。这是对老将叶远的信任和仰仗。 围剿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清晨,叶远和莫凌颜及所剩两万士兵最终由于人员不足而被龙沫九所俘虏。接下来取青峡关这无将之地则如翁中捉鳖。因其独特的易守难攻的地形,和叶远手下副将的极力抵抗,龙沫九打下青峡关也花了一整天的时间。 接下来顺理成章进关理兵,汉统三十万守军死亡二十万,伤者三万,俘虏五万,逃亡了二万;而契沙军五十万大军损失约三万左右,花了五天时间夺下青峡关。可称全胜。 龙沫九夺下青峡关后第四天,烈终于赶到了漓城。一路上烈都在瞪宁夏,她真是个麻烦的家伙,原本七天内能到的,结果走了九天!走出风延山后他们在山脚下买了马匹,宁夏又说身上有伤不能颠簸,任着马儿一路散步过来。 看宁夏的模样倒是颇有在游山玩水的姿态,烈一路上阴沉着脸,心中极度恼火。最后自己与流夕和满大牛策马先行,留下肖凌陪着她慢慢过来。 宁夏与肖凌到达漓城,迟了烈整整一天,刚到就被烈劈头盖脸臭骂,这阵势让宁夏想起已经逃学的时候被先生抓住的样子。 “将军,您要爱惜您的士兵,对不对?”宁夏一脸嬉笑,毫无被骂后的惭愧和内疚。 烈屈起手指在她脑袋上狠狠敲了下,看她龇牙咧嘴的样子,眉头才舒展了许多,“你根本没有作为军人的自觉!” “当然跟将军您不能比啦!”宁夏讨好地跟在烈屁股后面,听得烈一声冷哼,心中暗笑,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啊! 整顿过后,宁夏从满大牛处得知了形势的发展。龙沫九的胜利早通过飞鸽传书传到了漓城,而裘小球也骑着小三回到南军营,通过信鸽得知,鬼雾山的契沙信息部队目前下落不明,具体情况还待进一步探究,而李宕也派出了专门的部队去处理这事。另外李宕得知烈前往了漓城,早在烈到达漓城前传达了王的新指令,令烈驻守漓城并统帅漓城的十万水军和五万陆军。第一要防止契沙的偷袭,第二若是可以夺下汉统水寨,那是最好不过了。 当夜,肖凌献计,可化装成为商人先进入汉统水寨,入夜后偷袭守寨士兵,举火为号,大开寨门,由太守带领水军部队直击进来。 烈听了心中一动,与漓城太固勒商议下来,颇为可行。于是第二天便准备好了一艘小船及许多财物。 要装做商人而不被发现,就一定要有女人。原本太守固勒大公无私想令其独生女跟着烈前去,却被烈拒绝。烈眼睛都没眨一下地说,“这次偷袭,若是令爱去,不但把她卷入危险,而且要保护她还会拖累我们。让钟宁夏、流夕,穿上女装打扮下既可。” “将军!”宁夏第一个跳起来,又叫她穿女装! “钟士兵,你那么没用,又好吃懒做,难得有机会为我契沙立功,是你的福分!”烈用眼角瞄她。 宁夏语塞,她……真有那么差么? 流夕也不情愿,但什么都没说,只是脸色差得很。特别到了太守固勒找来老婆女儿帮他们化妆时,更是一脸惨白。 宁夏同情地看着他说,“你为什么不抗争一下?” 流夕瞥了她一眼,没理她。烈说的对,与其让太守女儿前去冒险,不如他化妆成女人来的好。 固勒太守的老婆给宁夏化妆的时候,先叫她把脸给洗了,还不断夸她皮肤若水,要是女儿身,该怎么怎么的。宁夏悄悄趁她不注意把粉底加了厚厚一层,宁可化了浓妆,也不要令人产生天生丽质的感叹!但是后来,她发现她这举动并没有必要。 因为流夕完全掩盖住了她的锋芒。 固勒家千斤从碰到流夕脸的一刻开始,就是通红了双颊……世上怎会有这么好看的男人?!不施粉黛尚如此诱惑,轻妆一上,腮红一抹,即使是冰冷的气质也成了另一种的媚!同是女人的宁夏直看到两眼发愣,被流夕狠狠拍了下脑袋。 宁夏与流夕先穿上了老麽麽拿来的衣服,幸亏是冬天,大衣全裹着也看不出身材曲线来。然后是固勒的老婆一路上惊叹,说契沙军里怎么会有这样水做的人儿呢,听得流夕脸色更差,宁夏反到是在一边偷笑。 于是烈左拥右抱,带着一高佻一娇小,姿色同样上层的“小妾”,和肖凌扮做的记帐先生,满大牛扮做的家丁,漓城一老兵扮成的船夫,及一大船的财物,迎着夕阳,向汉统水寨出发。 寒冬原本很冷,但江上却有厚厚一层雾气。烈站在船头,他那乌黑的长发,白色的长袍和襄金边的披风,倒有着翩翩大少的模样。 宁夏挖苦他,“将军,难得脱下战袍穿这样斯文,是不是很过瘾?” 烈猛回头,瞪了宁夏一眼,她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烈心里想,下次逮着机会一定要给她好看! 宁夏拉拢了披风,走出船舱,来到烈旁边,仰面望江。好宽阔的江,细听之下还有澎湃之声。远眺左右,还能隐约看到江边峡谷断崖!真是壮丽! “你所看到的,曾经都是契沙的土地。”烈忽然说,“这些都是被汉统人占了去的契沙的土地!” 宁夏默默回头看烈,他年轻的脸上,是自信而肆意的笑容。 “我契沙,一定会夺回这么多年来的屈辱!”烈的声音不响,却让每个人都能听见。一阵冷风吹散了周围的雾气,前方明朗起来,已经可以隐约看到汉统的寨门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看着前方,只有肖凌的脸上,迷茫的神情一闪而过…… 第十五章 彤城之变 船行至水寨楼门外,守门的两士兵过来阻挡,喊道,“喂!你们是干什么的?!” 老兵扮成的船夫赶紧上前,用地道的汉统语对他们说,“两位爷,我家老爷是个商人,听说两国要打仗啦,所以想去汉统投奔一个亲戚。你们也知道,这仗一打起来啊,真是什么都保不准哟!” 两士兵对看一眼,刚想开口赶人,肖凌就捧了两个小盒子上去,朝每人手中塞了一个,用标准的汉统语道,“这点小意思请收下,还望两位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 两士兵打开盒子一看,心中一惊。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啊!他们这样成天守关的小兵,一年能拿上多少俸禄?这盒子里的财宝,够他们吃上一辈子了! 其中一个小兵清了清嗓子,问肖凌,“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奸细!你们来汉统要投奔什么人?” 宁夏按照计划轻笑出声,用练过了好多遍听起来还算地道的汉统话回那小兵,“彤城太守是我姐夫,你还不放人,到时候惹恼我了可要你好看!” 小兵向宁夏望去,只见她和流夕站在一起,穿着的是锦衣玉袍,戴着的是金钗玉钿,可都是极品美女!守边小兵何尝见过此等佳丽,不由脸刷地一下红了起来。再看那把两美女左拥右抱的烈,虽然长得像契沙人,但确实是富家公子之相,而且出手阔绰,若真是太守的亲戚,他们可如何得罪的起! 两小兵赶紧请船夫把船靠上人工所筑的港台,去跟队长汇报,不多时,队长亲自把他们一行人给请了进去! 烈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温文有礼,气度非凡。宁夏偷偷笑他,被他扔了个白眼回来。 天色已晚,队长又是把他们安排住进上房,又是准备了丰盛的晚膳,他们可好不惬意!一直到午夜,除了宁夏所有人换上黑色夜行衣,去隔壁的房间拿武器,当初为了防止汉统兵的搜索,他们把武器都藏于珠宝箱的箱底。 寒夜冷如冰窖,宁夏哆嗦着把刀别到腰上,还带了把弓。她搞不明白为什么烈会叫她继续穿着女装又不让她披上那件厚厚的披风!但她最终也只能在烈威胁的目光中屈服,紧跟在大伙屁股头面。 从住地去水寨门楼,要穿过两条走廊,一路上巡逻不多,四人潜伏着杀过去,悄然无声。 绕过另一队巡逻,烈指着楼门,分配任务。 “肖凌从楼门左边潜杀上去,流夕从右边潜杀上去,一个都不能漏,要尽数诛灭!如果情报没错,楼门上约有三十个守卫,但是位置比较分散,暗杀起来不会太困难。然后你们在楼台最高处集合。 大牛你还记得这里的地形图吗?过去粮仓或其他方便下手的地方放火。我和宁夏要从下面穿过楼门,那里大约会有五个守卫,杀了他们,然后把水门打开!水门一开,我会在下面给暗号,肖凌和流夕只要一见大牛那边火起,就立即举火发信号,让固勒带兵进来。” 烈顺着他们的脸依次看了过来,问,“都清楚了吗?” 大家点点头,开始分头行动。宁夏凝了凝神,原本嬉闹的眼神沉了下来。她拔出刀,紧握在手中,脸上浮起冷漠的笑。 如果说牺牲是再所难免的,那么杀人也是迫不得已的。要不被杀,只能去杀人。这是宁夏第一次杀人,她发现自己比预想中的要镇定了许多。 肖凌回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有着许多话要说,却又未能说出口。他紧皱的眉头也有着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担忧,可是终究没说,身影矫捷地溶进了夜色中…… 又将是一个血腥的夜晚,今夜他们的血,够不够染红一条漓河? 楼门底有一小间屋子,屋子另一边的门,通向了水门。烈和宁夏潜伏在窗下,打量之下发现里面有六个守卫。只是天寒地冻的,其中三个人已经半躺在椅子上假寐起来,另三个则是烤着火轻声说话。真说起这次任务的艰难程度,其实他们这里是最难下手的。宁夏皱起了眉,要在极短的时间内杀了这六个人而不能让他们任何一个人叫出声,要如何做到?只要有人喊出声音来,就可能导致整个计划的失败! 烈接过宁夏手中的弓箭,伸手勾过她的脖子,在她耳边轻声说出计划。 最后烈还是不放心地问,“至少一个人你还能对付吧?” 宁夏给了他一个大白眼,提起裙摆向门口走去。 她轻轻推了下门,门露出了一条缝。宁夏回头用口型对烈说,“准备好。” 烈站在宁夏身后,拉开了弓,弦上搭了五支箭。 宁夏轻轻推门进去,里面正讲着话的三个士兵惊讶地转过头来看她。这个时候,这个地点,怎么会又女人出现? 那三个士兵只顾着惊艳的时候,只见她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把门大幅度推开后,忽然蹲了下去! 死神露出了尖牙,当里面的士兵看到站在宁夏身后的烈时,烈已经拉满了弦,五支箭同时射出,射向在他视野范围内的人! 宁夏蹲地立刻反手拔出刀,烈箭一射出,她就俯身冲向未被箭射中的那人,手起刀落,一刀刺向咽喉,一刀刺向心脏……原来杀人比想象中的简单了许多,这个动作,肖凌也教了她无数次,熟练地,即便在梦中也可以做到。 烈放出箭后就冲了进去,刚才那五箭,有二箭分别命中两人心脏,一箭封了喉,立即毙命。还有二箭虽中要害却没有使敌人马上倒下,烈抽刀补上,那还未喊出的话,便永远也出不了声了。 宁夏站立在屋子中,一动不动。刀垂在地上,滴滴鲜血滑落…… 烈看了她一眼,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血溅到了额头上,分外鲜艳。 杀了六个人,只不过用了一眨眼的工夫。生命在战争面前,脆弱得毫无价值。 烈上去拍拍她的肩膀,说,“走过去开门吧。” 烈在水门下等待楼门上的信号,不多时楼门前抬出个头来,肖凌给烈做了一个一切顺利的手势,烈拉上宁夏,用绞绳拉起水门。而另一边满大牛成功制造了混乱,一时间骚动四起,流夕举起火把发号,只听得江上一阵鼓响,固勒带着水军冲了进来,汉统军更是乱做一团。 混乱中,汉统军自相践踏而死的都不计其数,不多时,契沙军便控制了整个水寨,杀了所有抵抗的士兵,俘虏了投降士兵。 在水寨中整好队伍,烈命固勒守水寨,自己带着宁夏他们和三千精兵奔向彤城。他让先锋部队换上汉统军服,并令俘虏穿插在前锋部队中。 来到彤城的时候,东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彤城守军见到自己人,很放心地大开城门,放人进入。烈手一挥,带人冲了进去,城内一个人都没有,烈觉得奇怪,心中一惊,想回头已经来不及!只见四周大地震动,万马奔腾。 城内城楼上,城门外,全是汉统兵!烈的三千精兵早被从四周冲出来的汉统军团团围住,逼到了城门前的空地上。汉统弓箭手几层排开,只要一放箭,中间的人定会万箭穿心! 一切都是计划好的,他们中了圈套。 彤城太守唐忠汉,是个年约四十的老将,他站在阵前,而肖凌则站在他旁边。刚才肖凌已经趁乱归到了汉统军中去了。 “肖凌!你这个叛徒!”满大牛愤怒地叫道,这一目了然的情况,根本不需要肖凌出来说什么。 烈冷冷地看着他,自嘲地笑了。叛徒就在身边,竟然没有发现!难怪龙沫九的部队会忽然中毒,难怪契沙的信息部队会暴露出来……先前他就觉得肖凌有问题,但因为他是宁夏的表兄,宁夏又与阿木图的关系暧昧,就没再深究下去! 显然大家都想到这个问题,目光全落到了宁夏身上。 宁夏脸色惨白,连嘴唇都是苍白的。她只觉得冷,冷澈心扉。 “为什么……”宁夏颤抖地问,正个场地虽然积聚了那么多人,却安静地连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肖凌依然冷漠,面无表情,只有皱起的眉,才少许表露出了他的一点情绪。 “为什么!?”宁夏颤声大叫,她向他走来,身体都是颤抖的,步伐已经不稳了。但她却握紧了手里的刀,紧紧地,连指骨泛起了白…… 从邦什王宫出来后,肖凌是她第一个信任的人……虽然她知道他有许多秘密,但一直认为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背叛她!他对她好,她都知道,他眼里的温柔,她也相信是真的……可是这就是结果吗?信任一个人,究竟要花多少力气,要多么努力才可以做到啊!可是她的信任好象不怎么值钱,雷若月对她这样,肖凌也对她这样! 唐忠汉对宁夏吼道,“放下武器投降者,可以留一命!” 宁夏置若罔闻,移步向肖凌,泪水从她的脸上淌下,她曾说过不会为谁而哭的,却食言了。 “为什么?”她喃喃问道。 肖凌看着她,手紧握成了拳头。 “我不叫肖凌,我叫莫凌霄。”肖凌的声音冷如这冬日清晨的风,却也有些抖。 唐忠汉给手下将领一个眼神,转头对宁夏以及烈他们说,“他不是你们的叛徒,他是我大汉统国的四王子!契沙要对汉统开战,殿下只是守护自己的国家。” 宁夏又向前迈了一步,唐忠汉手下之将拉弓满弦,箭嗖地一声划破凛冽的空气,直迎向宁夏! “住手!”肖凌站在前面并没有注意身后将士的行动,听到箭的破空之声,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他的喊声中充满了窒息和绝望,先前的刻意装出的冷漠无情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 烈和流夕距离宁夏也有段距离,想扑上前却哪里来得及!听得一声低低的皮肤肌肉撕裂的声音,箭贯穿了她的胸膛! 铁制的箭头从她的背后穿了出来,滴下了鲜红的血。地面的枯草上凝结了一层白白的霜,落下的血像鲜花绽放在上面,温暖而美丽。 宁夏停下了脚步,稳了稳身子,依然用双目凝视着肖凌,一眨不眨。血开始从她嘴角淌下,她的脚下,红润了一片…… 肖凌上前两步,却不敢再靠近了,他怕一碰,就会失去她注视的双眼……他用颤抖地声音轻轻唤她,“宁夏……” 她的眼开始迷离起来,终于身体支撑不住,软软倒下……肖凌大步向前,在她倒下前接住了她的身体。她的血染红了他的衣襟,也温暖了他冰冷的手。 “找大夫!快去找大夫!”肖凌大声冲着唐忠汉喊到,声音竟然是带和哭腔的嘶哑! 汉统的箭上都有六道引血槽,为了使敌人中箭后伤口难愈合而做的。 老大夫检查过宁夏的伤口后,对肖凌摇摇头,说,“虽然偏离了心脏,却已经伤到了肺,又大量出血,老夫没有把握。她生还的希望渺茫啊。” “用上最好的药救她!”肖凌的声音嘶哑,几乎是快发不出音了。他紧握着她苍白无力的手,仿佛害怕一放手,她就会从他身边消失……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让他如此害怕。 风延山遇狼的那个晚上,是第一次。那一夜他疯狂地寻找,像失了魂一般!这种深深的失落,让心口也跟着颤抖,让每一次呼吸都开始疼痛,他到现在都还记得。所以他才跟自己说,要带她离开!所以他才计划了这次“彤城事变”,想带着她回到他的国家! 就算她会恨他的背叛,他还是要这样做。他想让她离开战场,他想把她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他想要她的媚,她的善良,她的冷漠,她的微笑…… 可她却要死了。 在箭穿过她胸膛的一瞬间,他听到了心被撕裂的声音。原来这一些他都如此渴求,只是一直被自己故意去忽略掉了。 他后悔了! 后悔当初她进契沙部队的时候没有阻止,后悔教了她射击格斗,后悔在她失落的时候鼓励她站起来,后悔帮她挺进小组赛,后悔了…… 如果可以重新选择,从龙临山庄出来的时候,他就会把她带回汉统!把她绑在他的身边! 唐忠汉在肖凌抱起宁夏的一刻,已经看出来这个契沙兵与四王子关系非浅。许多间谍,会在潜伏在敌人的营地中,同敌人产生深厚的感情,这其实并不奇怪,他能理解。可是当宁夏被箭射中的时候,四王子表现出来的关切和绝望,却超出了一般的战友之情了! 不管四王子如何伤心,他唐忠汉挺高兴的!契沙北将军烈竟然被他俘虏了! 他来到关押烈的囚室,烈没有理会他,反倒是一个长得貌美如姑娘的小兵冲到铁栏旁边,用夹带着契沙音的生硬的汉统话对他指手画脚说了一通! 流夕说,“我可以救宁夏!告诉四王子,我可以救宁夏!” 只是可惜唐忠汉没听懂!他只听懂了“宁夏”两个字。 他以为流夕是在问宁夏的情况,于是对流夕摇摇头,怕他听不懂而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那个小兵大概快死了,大夫说,除非神仙下凡,否则没可能活得下去了!” 流夕一愣,眼里有些呆滞。忽然之间又开始敲打铁栏,“放我出去!我可以救宁夏!我一定可以救她!告诉四王子我能救宁夏!告诉他!” 唐忠汉见流夕这么激动,赶紧跳远了一步,怕靠近了被他伤着可不得了! 这小兵长得俊俏,可惜太疯癫! 唐忠汉摇摇头,甩了甩袖子,离开了囚牢。 第十六章 脱险 宁夏发了一个晚上的高烧,莫凌霄守了一个晚上。老大夫说,宁夏身体情况本来就不好,旧伤还未痊愈,又添新伤。加上心中积郁,肺部大量出血,能挺个一个晚上,已经是奇迹了! 老大夫用在彤城可以收集到的最好的药材为宁夏止血疗伤,点了可以加快愈合速度的红果香,又用冰针封住了她部分的血管,可他心里清楚,这些能做的,仅是延长她的寿命,或一天,或半天,或几个时辰。真要救她,只怕一来需要她自己的求生意志,二来需要更有效的药才行! 莫凌霄为宁夏擦去额上的汗水。她的呼吸很虚弱,眉头紧皱,样子非常痛苦。 他执起她的左手,亲吻着带在她拇指上的扳戒。他从来不做祈祷,从来不相信有神,但是这次却希望世间真的能有神明!希望他的母亲,可以保佑他爱的女人! 老大夫见他如此,叹了口气,轻轻推门出去。汉统国的四王子,不,即使是国王,也终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他一个老朽,又能如何? 老大夫经营了一家彤城最大的医馆,由于其医术高明,不只是彤城,连周边城里的人家有难治之症的,都会远道迩来求诊。加上他对于穷人也毫不吝啬,许多都是免费出诊,所以大家都尊称他一声严伯。 严伯从四王子处出来本是要回家给媳妇说声这几天会忙,但忽然想到上次帮个狱卒接了骨,还不知道有没有好点,反正顺路,就去看看。 彤城里还没有严伯不能去的地方,这谁没受过一点严伯的恩?连太守唐忠汉都拿他当上宾伺候着!所以他走进囚室的时候,谁都没拦他。 狱卒头儿——胡头儿见严伯来了,赶紧端茶倒水请严伯坐。严伯给胡头儿重新检查了一下身体,开了副药方,说照这样养段时间,就可以完全康复了。胡头儿谢过,收起药方,开始唠嗑。说最近要打仗,许多人都搬走了,严伯您是不是也找个地方躲躲? 严伯叹气,只是摇头。 忽然听到旁边一声低低的呻吟,严伯才发现旁边的木架上绑着一个人,已经被皮鞭抽打得浑身是伤了。 胡头儿见严伯皱起了眉,赶紧解释道,“这个人是契沙战俘,但不知为什么,上头关照他们几个要单独关押,才没去战俘营,送到我这儿来的!昨儿个,他闹了一整个晚上,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就是想出去,没想到最后连门锁都被他弄开了!我们兄弟还被他打伤了几个,正巧当时李将军在,才拿下他的!” 当然,他胆敢打伤了自家兄弟,肯定没有好果子吃!把他吊起来一顿鞭子已经算是轻的了! 严伯走过去,探头过去看他低垂的脸,看清楚后,吓了一跳! 胡头儿见严伯如此,笑着说,“他长得太俊俏了是不?可就是太倔!” 严伯凝眉,这人,怎么那么面熟!这般俊俏的男子,让他不禁想到了一个人! 流夕抬起头来,血顺着他的额角流下,模糊了他的眼睛,他甩了甩头,想把血甩开,没有成功。这时,他才发现面前有个老头在盯着他看! “我要出去……”他才开口,一口鲜血吐出,正好喷到了严伯的衣摆上!胡头儿一下子火了,抓起一旁的鞭子就要打上去,却被严伯拦了下来。 严伯年轻时周游列国学习医术,契沙语自是难不倒他。他问流夕,“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流夕见面前的老者懂契沙语,很激动,但是声音却无力嘶哑,“让我出去!我可以救宁夏!我一定可以救她!” 严伯一愣,“你说的可是四殿下身边的那姑娘?” 流夕止不住咳嗽,还边点头,“是!只要告诉四殿下我可以救她!他一定会让我去!” 严伯用汉统话对胡头儿说,“赶紧放他下来!我去找四殿下!” 说完,严伯提起长衫,跑了出去。想他这一大把年纪了还要被使唤来使唤去的,还真是可怜! 严伯去莫凌霄处转达了流夕的意思,只说是契沙的一个兵说能救宁夏小姐,莫凌霄想都没想就叫传人进来。宁夏的呼吸越来越弱,严伯说,伤了肺的人很痛苦,会连每一个呼吸都充满了疼痛! 可是他没有伤到肺,他的呼吸却也是疼的。 心疼。 宁夏恐怕也会心疼,她一定认为他背叛了她! 这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而最大的错误,莫过与她相识!只是有些事是注定的,生来就注定了。 流夕是被人搀扶着进来的,身上的衣衫还是那件被皮鞭抽破的,露出的皮肉惨不忍睹!见到他的样子,莫凌霄一怔。 流夕连看都没有看一眼莫凌霄,径直走上前,把了宁夏的脉。 严伯好奇,这少年自己都快需要送去急救了,还如何救别人。本来这样的年轻人,他是不该去理会的,他不信连他都没办法救的人,流夕会有什么办法!但是鬼使神差地,他就是信了!他对流夕说,“我给她用的都是彤城最好的药,只能暂时稳住病情。伤到了肺,她身体又太虚,你真能救她?” 流夕没有回答,从腰间取出一个小锦囊,里面倒出一块玉状的东西,通体碧绿,只有人的指甲那么大小。他对莫凌霄说,“拿碗热水过来。” 见此物,严伯眼中大骇,他一把夺过,颤声问道,“这是什么!这个!” 流夕没想到严伯会如此失态,但对于这个老者他却是尊重的。 “这是可以救命的东西。”流夕说。 严伯抓他的手,激动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流夕有点莫名其妙,却还是问答了,“流夕。” “流夕……果然是……难怪长得那么像!”严伯喃喃,把东西还到流夕手中。 下人端上了热水,流夕也没时间理会严伯的怪异表情,他把那块小玉放进碗中,一时间,淡淡的药香弥漫了整个房间! 那块小玉经热水一泡,开始变得透明起来,接着转而变红!原本通体的碧绿,变成了通体鲜红。这个时候,流夕拿出了小玉,放到宁夏嘴里让她含着。 “我不知道这样是否真的有用。”流夕用莫凌霄递过来的毛巾擦了下脸,血水早已干涸起来,越发显出了他的苍白。 “这姑娘的命该是保住了。”严伯说,“有通灵玉在,她不会有事的。” “通灵玉?”流夕转头问严伯。 严伯一愣,“流平鹤没跟你说吗?这是通灵玉啊!” 流夕更是吃惊,表情却没多大变化,“你认识我爷爷?爷爷只跟我说,这不是玉,是药,危险的时候可以把快死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严伯轻轻叹息,“流平鹤是你爷爷……怪不得,你和他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你爷爷是我的师兄,这通灵玉世间唯此一块,且只能用一次!制作一块需要花上一百年的时间,要用上万种药浸泡极品温玉才能做成!对受了内伤的人来说,可是最救命的稻草!” 听罢,流夕笑了,回头看宁夏,她脸上的痛苦显然缓和了许多。这样她就不会死了吧……太好了,她不会死…… 忽然流夕身体向后一仰,直直地倒在了地上,莫凌霄赶紧去扶他,严伯把了一下脉,对莫凌霄说,“四殿下不必担心,只是昏了过去。” 宁夏昏迷了整整三天,第四天清晨的时候,她醒了过来,刚睁开眼睛,就看到莫凌霄那张憔悴的,胡渣都没有刮去的脸。 “宁夏!”他轻唤她。 “我死了吗?”宁夏抬头看看天花板,又转头看向莫凌霄。 他把她的手贴向他的脸,摇头,“没有死,你没有死!” 宁夏想了想说,“我好象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我现在是不是还在做梦?” “没有,你已经醒了!”他听她嗓音嘶哑,赶紧去倒了杯温水,“你要不要吃点什么?我叫人去做点粥!” 宁夏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扯到伤口,痛得她又躺了回去。 “我要吃烤鸡、烤乳猪!”她说。 他过去把她扶起来,让她靠在他的臂弯里,喂她喝了口水,虽然责怪,但是语气却是温柔的。 “哪有病人吃烤鸡和烤乳猪的!” 宁夏在他怀里沉默了一下,忽然说,“肖凌,你告诉我我在做梦,对不对?” “什么?”他愣了一下。 “你叫肖凌,不叫莫凌霄,我们从来没有去过彤城,我们从来没有……我只是……我只是在做梦!” 这次换他沉默了,他把她搂紧,亲吻她的额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快点告诉我……告诉我啊!”宁夏催促,猛地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 “宁夏!”他慌了神。 宁夏想推开他,却推不开,只好用拳头打他,“你出去!我不想见你!” 他抓住她的手,她如今连这样轻锤他的力气都没有了吗?!他不怕被她打,只怕她伤了自己! “出去啊!”宁夏用尽所有力气一声大吼,吼完再次昏了过去。 “来人啊!快来人啊!”莫凌霄冲着门口大叫,侍卫马上跑进来,并把留守隔壁的严伯和流夕找了来。 莫凌霄说了一下情况,严伯切了下脉,诊断下来说醒了就没事了,但如果病人情绪不能控制的话,会很麻烦。 流夕看了一眼莫凌霄,对他说,“你先出去吧。” 莫凌霄苦笑,离开。 在门口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她不会原谅他了吧…… =========================================================================== 龙沫九拿下青峡关的第二天,雷若月就收到了两封盟书! 契沙和汉统两大国交战,最怕的就是绑什中间掺一脚!结了盟,即使不出兵相助,也好过背后被捅一刀。 雷若月问在坐的大人们,“你们觉得该跟谁结盟?” 兵部尚书说,“绑什历来跟两国都交好,这确实有些为难。还不如哪边都不结盟的好!”他这话,是参考上次雷大人的话。雷大人上次不是说,坐收渔翁之利么? 雷若月笑着站起身,对礼部大人说,“那就,送一个公主去契沙结盟,再送个公主去汉统!” 众人一惊,雷大人,这是何意? 雷若月看向众人,“两边都不结,倒不如两边都结了!这样才能体现我绑什中立的态度!” 大家都在揣测,这雷大人似乎前段时间表示要参战,怎么这会,又要玩中立? 工部尚书不解地问,“为何要送公主去契沙?不如问契沙要个公主过来!” 雷若月摇头,“第一契沙王没有姐妹,没有儿女,若是讨公主,也只能要来临时封号的公主!现今契沙王后宫中连一个妃子都没有,我公主嫁过去了,若是能生个一儿半女,这后宫之主的位置,太子的位置,不是垂手可得了么?” 吏部尚书不解地问,“那为什么又要送公主去汉统?” “汉统之乱,现在才刚开始!最汉统国来说,最可怕的不是契沙,而是老国王死后,七个王子的王位争夺战。联姻只是做个表面文章,让他们知道我们结盟之心罢了。” “这么说,雷大人是要把公主送去和哪个王子成婚?”户部尚书问道。 “当然不是。公主只能送去给皇上。”雷若月说,“即便是就要死了的皇上。我们只要让汉统知道我们的心意的够了!” “可这……”刑部大人不解。 雷若月笑着转身离去,离开前说了最后一句话,“和,只是表面,最终我会站在哪一边,大家可以猜猜看。” 阿木图在收到烈被俘虏的消息的同时,也收到了绑什国要结盟的回复,和亲公主在一个月内将抵达都灵城。 绑什此举很奇怪。明明是契沙去要求联盟的,按规矩本该是契沙送人过去才对,可偏偏他们主动送了个女人过来! 洛平川笑道,“王,这是您魅力大!人家公主都巴不得嫁过来呢!” 阿木图瞪了他一眼,他低下头去咳嗽了一声,正色道,“其实他们是看上了我们契沙的后宫了!” 阿木图冷哼一声,“后宫?难道他们想嫁个公主来做王后?” “一来绑什这样想,二来,我也这样想。封绑什公主为后,百利而无一害!”洛平川习惯性地摇着手中的扇子,虽然一点都不热,“王,您确实该有个女人了!丞相他们那群老臣都为您安排了多少次相亲啊,您偏一个都看不上!” 本来洛平川是不急着帮他们的王找老婆的,但自从烈跟他说,王看上了南军营一个小兵时,他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该不阿木图不肯找女人是因为喜欢男人吧! “但是绑什也派了公主去汉统和亲。”阿木图又说。 “这雷若月现在是哪边都不想得罪啊,干脆表明了态度,他谁都不帮!” “我要的就是这个!”阿木图想了想,说,“你去边境,帮我把公主接回来。一定要注意礼节,不可疏忽!” 洛平川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说,“遵旨。” 第十七章 挚爱 莫凌霄不只成功俘虏了契沙北将军烈,在彤城之变后,汉统军又偷袭了水寨,不但将其夺回,还抓获契沙兵三万多人!固勒怎么都不会想到,原本要去偷袭的,却被人给偷袭了! 于是一个月来,除了准备与绑什公主的婚庆,契沙也开始了与汉统谈判交换人质的事。就以烈和三万多契沙兵换汉统二王子及手下五万兵!并且阿木图另有条件,就是一定要钟宁夏! 关于莫凌霄混进契沙军中的事,阿木图已经了然,钟宁夏与莫凌霄的关系,去营中也是一打听便知。什么表亲!若是他能早点知道肖凌这个人,一定不会出现现在这样的事!肖凌,肖凌,分明就是凌霄!难怪在龙临山庄被他刺杀的那次,还见到了宁夏!原来他们早就是一伙的!这个认知让阿木图很恼火。 因为烈被抓,龙沫九守着青峡关并未再做进一步的进攻。这样的停战,作为士兵们是很高兴的,正逢春节,好歹在战前,也热闹一回! 彤城到处喜气洋洋,张灯结彩,宁夏早在屋子里呆不住了,一直缠着流夕,叫他带她出去玩!听说还有闹花灯,舞龙舞狮,想着就热闹! 可是流夕一直板着张脸把她架在床上。宁夏只好去求严伯。在严伯的妙手回春之下,要三四个月才能初愈的伤,宁夏一个月已经可以下床做基本的活动了,只是不能跑,不能跳,情绪不能激动! 从那天莫凌霄离开她的房间,她醒来后,就再也没有提起过他,也没问任何关于烈他们的情况。她只是笑,只是闹。她不问,流夕自然是不会说的,严伯也就当不知道,专心为她治疗。这姑娘严伯打心底喜欢得紧,他也看得出来流夕和四殿下对她的感情,只可惜啊…… “严伯,我保证不跳不闹,你就让我去外面看看吧!”宁夏拉扯着严伯的袖子耍赖。 严伯有些为难,他指了指门的方向,说:“丫头,不是我不放你出去,是门外的卫兵不肯让你出去。” 宁夏一愣,笑容在半途中凝结了起来,她现在只是个俘虏! “知道了,对不起,我太任性了。”宁夏低下头,移步到窗边,从二楼窗子看向外面的院子里,腊梅开得正艳,清香怡人。 严伯在心里叹息,流夕的眼神也晃了一下,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你们出去吧我想休息下。”宁夏头也没回地说。 严伯打开房门出去的时候,又见到了莫凌霄。 四殿下几乎每天都会站在正对着这扇门的榕树下,就这样凝视着这雕花红木门,望眼欲穿。 这世上谁逃得过一个情字? 严伯叹息。严伯其实知道的,四殿下不只是会站在这扇门口观望,夜晚还会悄悄潜进房中去看她。自打他说了宁夏在情绪上不能激动后,四殿下再也没有在她醒着的时候出现在她的面前了。 当夜莫凌霄又来了。一个月来,这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他轻轻走到床边,忽然宁夏睁开了眼睛,直直对上了他的眼。他吓了一跳,一时间,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你每天晚上过来,以为我不知道吗?”宁夏坐起身,冷冷地打量他,语气却是闷的。她早就知道了,只是装做不知道罢了。 她像一只鸵鸟,把头埋在地底下,就以为什么事都不会有,就可以把什么事都当作没有发生过!她不想去面对,不想去思考,可究竟她逃避的是什么,是他的背叛,还是他的感情?她不怪他背叛契沙,只怪他背叛了自己!也或许在不知不觉当中,她已经把契沙当成了她的第二个家。但是她在契沙的每个回忆里,都有他的影子!他带她从广连城进入契沙,他教她拉弓,教她刺杀,点燃了她最初的希望,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更没有办法原谅他! 她不能原谅,尽管她没有任何责怪他的资格。 他站在她面前,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看着她,仿佛他已不能再多看她几眼了。 “你就不想解释点什么吗?!”宁夏对他的态度很生气,从床上跳起来,居高临下瞪着他。 他拿起一边的披风,为她披上。却没有多说一句话。 宁夏一把拎住他的衣领,对他吼,“你喜欢我是不是?!那你说啊!说你要娶我!做小妾也可以!说你可以给我荣华富贵!说跟着你一辈子不愁吃穿!” 宁夏忽然捂住胸口,每每呼吸急促了胸口就会疼痛不已。 他皱起了眉,让她坐下,自己也坐在床沿,轻声道,“你被我害成这样,我还能说什么?” “你进契沙部队不是为了我,只是为了情报,是不是?”宁夏也放低声音,月光下他的眼睛清澈得好似一弯湖水。 “是。”他承认。 宁夏忽然笑出来,“我有什么资格责怪你,你本就是汉统的人。你不叫肖凌,叫莫凌霄。而我也不是契沙人,也不叫钟宁夏。” “我知道。”他轻声道。 宁夏眼睛忽然睁大,“你……知道?” “你是夏宁公主。从龙临山庄你第一次穿上女装开始,我就知道了。”莫凌霄露出了一个笑容,很是好看,“我十二岁的时候,就见过你了。” 他淡淡地叙述,“那年是我父亲四十岁的大寿,公主你前来汉统贺寿,结果把汉统王宫闹了个鸡飞狗跳,你还记得吗?” 宁夏脸刷地红了,她倒是没什么印象了,但知道他说的可能不假,她确实很小的时候去过汉统。 “当时你七岁,”莫凌霄自顾自回忆道,“而我的七弟六岁,你和他玩得很投机,把一直以来欺负七弟的六弟整得很惨,又把他推下水去,又骗他说他吃的燕窝里有毒,又摔碎了我父王的花瓶陷害到他头上……” 宁夏跳起来,大叫,“我没有!” 莫凌霄把她轻轻揉到怀里,“我七弟叫莫凌锦,小名锦儿,眉间有颗红痣,你应该有印象吧?” “锦儿?”宁夏回想起来,好象还真有这么回事,那个小子长得很秀气,眉间红痣像是女人点上去的一般,她还嘲笑他,让他去把痣擦掉,结果他真的去擦,擦得额头上皮都破了,然后她被带她来的大人狠狠骂了一顿! 宁夏心虚,换了个话题,“你那时候见过我吗?有没有跟我说过话?” “大概没有说过话。”他笑着说。其实他从她来的那天,就一直注意着她。她就像一个娃娃,皮肤是陶瓷,头发是乌黑的丝绸,眼睛是黑色的琉璃,嘴唇仿佛刚摘下来的樱桃。最与众不同的,是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灵气,与其他深宫中的公主大不相同。 莫凌霄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他问她,“跟我走好吗?” 宁夏一怔,笑了,“我是俘虏,你问这个问题,不觉得好笑吗?” “只要你点头!”莫凌霄紧张地抓住她的双臂。只要她点头,他就可以不顾一切带她走!不顾与契沙的谈判,不顾阿木图要宁夏的条件! 宁夏正视他,“跟你走,你能给我什么?给我荣华富贵?” “我可以给你我所拥有的一切。”他很认真地说。 当她病危的时候,他曾经这样祈求过神明,他愿意用自己的命换她一命!也在那个时候,他才发现原来他如此渴望着她,比他想的还要深刻。 “这是你的承诺吗?”宁夏微笑,“到海枯石烂也不会改变的承诺吗?” 莫凌霄抬起她的手,亲吻她拇指上的扳戒,柔声道,“我的誓言你要吗?我的心,你要吗?” 宁夏心中一窒,手也抖了,却被他握得很紧。 她坐起,跪在床上,伸手揽住他的肩,在他耳边轻语,“你的一切都可以给我,你说过的话,不要忘记了……” 他拥紧她,眷恋着她身上的味道,他早已无路可退了,可是,他的心,她真的会要吗? 宁夏抬起头,看着他乌黑的,却清澈如琉璃一般的双眼,微笑。她和他靠得那么近,连彼此的气息都能感觉得到。可她为什么,还是觉得,他们之间相隔着千山万水? 她伸手轻轻划过他的脸庞,浓黑的剑眉,长长的睫毛,俊挺的鼻子,微薄的唇……她的手停在他的唇上,冰冷却柔软。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好看?”宁夏低声问。 “你觉得这话对一个男子来说,是夸奖吗?”他嘴角向上翘起一个很好看的弧度。 她把头凑近,忽然吻上他的唇,感受到他的冰冷和颤抖。 轻轻伸出舌头舔了下他的唇,宁夏没有任何经验和技术,只是模仿着去做,却挑起了他心底最深厚的感情。他反手扣住她的头,长久以来压抑的情感终于爆发了,半年多相处的时光,她的迷糊,自在,顽强,甚至自娱自乐的调侃,都深深刻在了他的心底!在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无力抗拒了。 有了她,他什么都可以不要!王位,荣誉,财富……只要有她…… 可为什么心中会不安?是幸福来得太突然吗?他给了她承诺,但是她没有给他……他的心她还要吗?她愿意跟他走吗…… 这一切的答案,他不敢问,只能在这个吻中不断掠夺……如果这是场梦,只愿是场不会醒的梦啊…… 直到他听到她痛苦的呻吟后,才放开她。 他的吻让她窒息,以至于引起了肺部的阵痛。他让她躺在自己怀里,轻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宁夏笑着摇头,让他搂着,一夜无梦。 清晨,她睁开眼睛却见他早已醒了。他如此深情地凝视着她,连每个表情都不想放过。宁夏坐起来,给了他一个早安吻。他想伸手去揽她,却发现手臂被她当了一个晚上枕头,已经麻木到没有感觉了。 “陪我出去走走好吗?过年了,听说外面很热闹呢。”宁夏巧笑嫣然,自然散落的青丝,低垂到他的胸膛上。 她的任何要求只怕他都会答应,莫凌霄浅笑。 她靠着他又睡了会,直到流夕熬好早上的药给她端进来,她才懒懒地起床开门。 见到莫凌霄躺在床上,流夕的脸煞白,连端药的手都抖了一下,只是瞬间又恢复了平静。他把碗放到桌上,退了出去。 宁夏喝完药梳妆打扮后就拖着莫凌霄上街去。 虽然是即将面临战争的边境城市,居民迁移了一些,但是留下的,依然按照自己民族的习惯来庆贺这个节日,过年前,掀起了一阵采购热潮。 街上人很多,宁夏打扮得很漂亮,俨然富家小姐的模样,引来许多市民的回头张望。而她本人似乎并不知道,还张扬着从一个摊点逛到另一个摊点,玩得正开心。 莫凌霄跟着宁夏,手中还提着一大包她一路走过来买的东西。刚把袋子装好,才眼睛一眨的工夫,她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宁夏!”莫凌霄慌了,他转向四周,却依然看不见她的影子。 街上人很多,许多嬉闹的小孩在街上跑来跑去,从一个巷口到另一个……那一刻,他却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心脏好象被石头狠狠地砸了一下,疼得连呼吸都没有办法在继续下去…… 热闹的人群中,他站得好似个石象。手中的袋子掉落在地上,散了开来,他却像失了魂一般,全然不知。 这就是南柯一梦吗?可是醒得如此突然,让他完全不知所措,让他再也无力去思考问题…… 什么时候她成了他的一切?他说他能给她一切,却不知在她还没说要的时候,已经全部给出去了……她走了,便带走了他的一切。甚至连他的心跳,和呼吸。 宁夏,宁夏…… 第十八章 飞天遁地 忽然,有人拍拍他的肩膀,他没有动,那人像是极不耐烦地把他的身子扳过去。 一张魔鬼的脸。有鲜红的牙,皱起的绿色皮肤,额头上还有青色的角……而这张脸下面,是天一样湛蓝衣裙,包裹着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握。 见他没反应,宁夏取下面具,讶异于他眼里有一丝晶莹的东西……他伸手把她拉进怀里,紧紧地拥住了她,紧到她得脸色开始发紫,呼吸不畅……要是这样被憋死,她钟宁夏岂不是亏大了! 他没有办法松手,深深抱住她,才觉得心里无比塌实,才觉得血管里流动着鲜红的血液! “宁夏,宁夏……”他在她耳边喃喃,她的心跳,她的体温,他想要,他贪婪地,想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或许这样,她才不会再离开了…… 宁夏挣扎了半天,竟是纹丝不动,眼里闪过一丝犹豫,猛地咬住他露在外面的颈脖,可直到她尝到血腥味,他也没松开手。 他以为她走了吗?她才不会不告而别呢…… 她只会…… “混蛋!痛啊!”宁夏忍不住在他耳边大叫,他这才松开了手臂。 掉在地上的袋子,莫凌霄再也不愿意去拣,他的左手紧紧握住宁夏的右手,如何都不肯放。 馄饨摊前,宁夏死命瞪他,他才放手让宁夏吃馄饨。 曾经在落柏城中,他们也这样吃过馄饨,只是当时,他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时隔半年,他们坐到了彤城的馄饨摊前,一样的行人,一样的位置,不一样的,是心态。 莫凌霄指着街上的人群说,“一旦打起仗来,他们或许都会死,会无家可归,会成为契沙的俘虏,会被杀,或成为奴隶。” 如果彤城没有守住,这些百姓都没法过完这个年,孩子们的笑声,也再也不会听见。 “所以,你要刺杀阿木图,你要潜伏在契沙军中?”宁夏问,“一个王子,去做这样危险的事?” 馄饨店老板娘的孩子,给宁夏端上一碗热腾腾的馄饨,绯红的小脸看着宁夏,一眨不眨。见到宁夏询问的眼光,小男孩扯开一个笑脸,露出了有空缺的门牙。忽然想到自己的门牙,男孩又抿起嘴笑。 还在换牙的他,不想让宁夏看到自己缺掉的门牙。 男孩说,“大姐姐,你真漂亮!” 宁夏一愣,大笑,她捏了一把男孩的脸,说,“谢谢小弟弟,你也好可爱。” “真的吗?”男孩很开心,差点手舞足蹈起来。 忽然馄饨店老板娘一把扯过男孩的耳朵,对宁夏和莫凌霄说,“抱歉客官,这孩子一看到漂亮姑娘就想上前搭讪,真是说了他多少次了还不听。” “娘,放手啦,我只是跟大姐姐说话……娘……”孩子在他亲娘的拉扯下走远,莫凌霄瞥了一眼宁夏说,“你嘴巴不用张那么大,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恩?真的?”宁夏用手背擦擦嘴,眼里还是笑意,恩?好象没有么…… “我只是想守护他们……”他忽然说,声音很轻,宁夏却听见了,“我想阻止这场战争,但好象,没有成功。” 宁夏逛了一整天,一直到傍晚才回去,莫凌霄跟去宁夏的房间,叫人准备了一桌子酒菜。宁夏没有吃,站在窗户边,看院子里的腊梅。天上飘起了雪,白色的,轻盈的,鹅毛一般。 莫凌霄拿了件披风,从身后拥住宁夏。他知道她怕冷,在军营中,若是晚上特别冷的话,她睡觉都会向他身边挤,然后他就会抱着她。只是这些事她都不知道,恐怕以后也不会知道。 宁夏转身,对他微微一笑,关上窗户,说,“陪我喝一杯。” 饮至微熏,宁夏脸色绯红,身体也暖和起来,她笑着问莫凌霄,“我的命和阿木图的命,只能选一个的话,你要哪个?” 他伸手轻抚她的脸,她这个问题,就等于在问他,要天下,还是要她。他笑道,“当然要阿木图的命。” 只是如果她因此死去的话,了结了阿木图,他就会去陪她,无论上天堂,还是下地狱。 宁夏笑了,“四殿下果然英明呢。” 她低头喝了口酒,忽然吻住莫凌霄。她口里的酒,全部给了他。 他怔了怔,尽数接下,这算是情人间的小游戏吗? 她很热情,主动坐到了他的腿上,搂住他的肩。是酒精的刺激吗?他不想去思考。他把她抱起,放到床上,亲吻着她的额头,眼睛,脸庞,到唇。他的手抚摩着她的曲线,灼热,眩晕。眩晕? 莫凌霄忽然觉得有点不对,撑起身子,却发现她正凝视着他,温柔,却带着哀伤的眼神…… “宁夏?”他的眼睛模糊了,一阵天旋地转。 宁夏温柔地在他耳边低语,“我们该告别了。” “宁夏!”他焦急地叫唤着她的名字,想抓住她的手臂却被她灵巧地躲开……这招是他教她的错骨手,她学得很好。 宁夏抽出他腰间的令牌,站起身,整了整蓝色的裙子,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一阵冷风灌入,不知道什么时候,雪已经掩埋了大地原本的颜色。 这阵冷风也让莫凌霄少许醒了点,他从床上翻身而下,重重跌倒在地,他努力支撑着自己,不要昏睡,不能昏睡…… “宁夏,不要走……不要走……”他的声音无力,他想站起来,才撑起身子,又倒了下去,他和她,只有几步之隔,却仿佛永远也过不去了…… 宁夏转身,她的笑容,在身后漫天飞舞的雪中,像梅花一般绽放。 “我和阿木图的命,你选择了他,我其实,也一样啊……”宁夏柔声道,“我要的不是荣华富贵,我要的是绑什,是能和绑什相抗衡的力量。” 莫凌霄忽然用尽力气,把手边的凳子向桌上一掷,哗啦一声,桌沿的酒壶打在地是,碎成一片。顿时醉人的酒香飘溢开来…… 他伸手握住酒杯的碎片,一用力,血顺着手腕淌下。 宁夏一愣,轻皱起眉,语气却掩盖不住着担忧,“不要这样。” “不要走……不要走……”他重复着这三个字,他连思考的力气都没了,只知道,他想留下她,她不能走……她不能带着他的灵魂走掉……不可以…… 宁夏轻叹,却没有走近。她轻声说,“你背叛了我一次,我骗了你一次;你赐了我一箭,我喂了给你。从此我们扯平了,你就当从来没有认识我,可好?” “不……宁夏……”莫凌霄手上更用力,疼痛让他能够不马上昏迷,却不知道能维持多久,“迟了……我不可能忘记你的……” 有那么一刹那,她犹豫了。或许她留下了,就可以得到平凡女子的幸福,也或许她有一天真的会后悔……可是她心底始终有根刺。 雷若月就是那根刺,伴着每一次的心跳隐隐作痛!若是她留下,这根刺一定会随她一辈子! 宁夏走过去,扳开他紧握着碎片的手,取出已经深深刺进掌中的瓷片,拿出与衣服颜色一样蔚蓝的丝巾,为他包扎起来。 他再也坚持不了了,他想抓住宁夏的手,却怎么也用不出力来。 宁夏,不要走…… 不要抛弃我…… 如果你离开了,如果你离开了…… 宁夏从床上拖下一条被子,轻轻为他盖上,揉平了他紧皱的眉。 “我们谁都不欠谁了。多好啊。”她笑了,抚摩着手上的扳戒,“这个戒指我带走了,或许这辈子都没机会还你了。” “你一定不会怪我的。你从来不会。”她低头轻吻了下他的额头,猛地看见他锁骨上方连着脖子的地方,有一排整齐的牙印……发生了,就不可能回到过去了吗?就像在纸上用墨画上了画,就再也不纯白了。 但是,她非走不可。宁夏决然转身。 窗下,流夕一身黑衣站在雪中,对她伸出了双臂。 她给了他一个悲伤的笑容,一个让梅花黯然失色,失香的笑容。然后纵身跃下,落到他的怀里。 天空一样湛蓝的裙子上,层层叠叠着繁复的纱,大雪纷飞中,她像一个仙子下到凡间。流夕把手中的黑色斗篷为她披上,他知道她怕冷。 “我们走吧。”宁夏轻声说。在她后悔前,请带她走吧! 有了四殿下的令牌,出入彤城如入无人之境,却还是没办法见到烈。这几天经流夕的暗中盘查,烈被莫凌霄单独关押了起来,满大牛则与其他战俘一起关到了战俘营。 “将军被关在什么地方知道吗?”宁夏轻声问流夕。 “就在西厢阁楼上。但是里里外外,有一个分队,上百人看守。”流夕说。 西厢离宁夏住的地方并不远,可是她从来没有去过。当然,这里所有的地方都有重兵把手,夜间巡逻不断,要从一百来号人里救一个人,如何做得到?! 但宁夏不甘心,叫流夕带她去看一下。 趁着夜色和大雪,他们躲过了三批巡逻,才来到西厢院外。从院门口到走廊上,再到楼上,凡是看的见的地方,都有卫兵的影子! 宁夏轻哼了一声,“将军就是将军,看着我的卫兵,就门口两个,加上院子里那四个,也总共六个!”她转头看看流夕,“不过好象跟本没人看着你?对哦,你怎么不逃走?要离开这个府邸对你来说,轻而易举吧?” 流夕瞥了她一眼,没睬她。只是说,“走吧,除非是长了翅膀飞进去,否则不可能救出将军的。” 宁夏拉住流夕的手,阻止他的离开。她对他神秘一笑,道,“如果……如果我有办法进去呢?” “什么?”流夕一愣。 “我说,要不要赌一把?我可以长出翅膀,飞进去呢。”她黑色的眸子饱含水气,在斗篷下,狡猾得像只妖精。 人怎么可能会长翅膀?可是她说会的话,流夕觉得,他或许会相信。 “赌什么?”他问。 宁夏站起身,拍拍身上的雪,“如果我赢了,你要为我办一件事;如果你赢了,随便你要什么。” 流夕挑挑眉,“成交。” 另一边,青峡关出了一件大事。 被关押在军营里的汉统二王子莫凌颜,凭空消失了! 房门上的锁是完好的,站在门外看守的士兵也是完好的。一直等到送饭的人发现放在门台上的饭都没有动过,才觉得里面情况不对,叫卫兵打开门一瞧,那二王子,就这样没了。 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龙沫九大发雷霆,仔细检查了那件屋子后,在床后面的帷幔下发现了一个洞。洞口不大,但是要通过一个人,却是绰绰有余。墙洞后面一直通向柴房,而柴房下,却发现了一个洞!是地洞!看地洞周围的泥土,肯定是新打出来的!也就是说,汉统人打了条地洞,把他们的二王子救走了! 在这个紧急关头,丢了二王子,他们就等于少了个与汉统谈判的条件,烈就多了分危险!龙沫九下令,封锁周边所有城镇,派出军队去附近百里范围内寻找!就算把地给他翻过来,也一定要找到人! 可这个搜寻在三天后正式告以失败,莫凌颜算是消失彻底了,仿佛直接打了个地洞回了汉统去。 龙沫九的眉拧得像根绳结,他有种后怕感。能把一个大活人这样从他眼皮底下“偷”走,真不知道未来即将面对的,是怎样的汉统帝国!他又将遇到怎样的对手! 龙沫九上书请罪的当天,契沙还发生了另一件大事——阿木图迎娶了绑什公主紫雾。 这是一个盛大的婚礼,阿木图保持了做为君主该有的礼仪和风度,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刻意疏远了新娘。 紫雾公主,绑什国王的三女儿,美丽不可方物,她的母亲是契沙人,她遗传了她母亲的一双碧眼,和栗色的卷发。她简直就像天外来的仙女,至少当时见过她的人都这样认为。她本身就是契沙和汉统友好的象征,如今回契沙和亲,更是体现出了绑什对于与契沙结盟的坚定之心。 洛平川认为,王很幸运,因为找了个美女老婆。许多和亲公主,虽然贵为公主,却长得说多丑有多丑!而紫雾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连他都不免为之动心。 另外,洛平川还认为,紫雾也很幸运。这次出嫁的公主有两位,她来了契沙,嫁给年轻英俊的契沙王,做了王后宫中唯一的女人;而她的姐妹,嫁去汉统,嫁给一个快死的,有着七个儿子的老头!无论如何,想到这个,紫雾就该感激淋涕了! =============================================== 牛某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给我留言,给我投票啊~~~ 第十九章 脱逃 且说宁夏如何飞天。 西厢阁有两层半楼高,最上面的那半层,是个阁楼。当然这个阁楼并不叫做西厢阁,只是正好西厢阁上,有个阁楼。 大冬天的,院子里人不算多,随着雪越来越大,夜色加深,守院的人都进到走廊上去了,三步便是一个卫兵。 可这大雪,正是宁夏最好的掩护! 西厢阁的围墙外,有一棵老树,树很高,超过了阁楼的顶许多,树上则都是枯萎的藤蔓。流夕站在树下,不确定地看着宁夏,那么高的树,她也能爬上去? 宁夏脱下斗篷,叫流夕拿着,撩起裙摆,在流夕目瞪口呆中,像只猴子一样蹿到树上,还回头对流夕招招手。流夕想了想不放心,把包袱和斗篷放地上,也跟了上去。 树顶上,宁夏目测下自己与阁楼的距离,拉起树枝上的藤蔓试了试,向靠近阁楼的树枝一端走去。 流夕一惊,拉住她,“你想干什么!会摔死的!” “我那么怕死,不会拿自己开玩笑的。”宁夏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容,挪开他的手。她没有把握一定过的去,更没有把握过去了可以一定不被发现。她只是赌一把,赌自己的运气,赌莫凌霄即使抓住她也不会加害她的感情。 她拉过藤蔓,纵身,一抹蓝色的影子顺着藤蔓的弧线荡了过去,在最高点松手,抓住阁楼上的瓦片,忽然她手一个松脱,身体向下划去,伴着轻微的瓦片滑动的声音,宁夏在掉落的瞬间抓住了瓦沿上的突起,才停止了下落的趋势。 她的脚下,巡逻兵走过,好在雪很大,纷纷扬扬,才遮住了瓦片上滑下的积雪掉落地上的声音。 流夕的心脏差点跳出来,宁夏只有一只手抓住了角上的瓦片,整个身体是腾空的,蓝色的裙摆在风中晃荡,而她的脚下,是一排路过的巡逻兵! 等巡逻兵走后,宁夏把另一只手搭上瓦,爬了上去。半年来的莫凌霄对她进行的力量训练,收到了充分的成效。 爬上屋顶,宁夏回头对流夕做了一个胜利的姿势,她站起身拍拍雪,接着,跪在屋顶上,研究了一番,开始移开屋顶上的瓦片。 雪中的阁楼顶上,那抹纤细的身影不禁让流夕心中一动。他学着宁夏的动作,以藤蔓荡到了屋顶上,过去帮她一起挪开层层瓦片。 扳开最后一层蒲草和青瓦,宁夏头向下探去,正好遇见烈惊讶的眼光。她心中一喜,把洞挖得更大,足够出入一个人。 烈被软禁在阁楼,没有被捆绑,莫凌霄没亏待过他,好吃好喝的,一个月内,他不但没瘦下去,反而还胖了!他试过很多方法想要逃离,但所有窗户都是订死的。他也想过从屋顶走,无奈拆屋顶只能从上面进行,在下面根本没办法。而且他发现莫凌霄对他戒备很森严,派来看守他人简直多得不象话!要逃出这里?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想象过很多次他离开这里的情形,但烈还真是没料到,居然真有人从顶上跑来救他! 他搬过桌子,叠上椅子,好在阁楼顶很底,流夕和宁夏一把就把他拉了上去!寒风一阵吹来,烈不禁哆嗦了一下。他打了个喷嚏,才出声,就被宁夏捂住了嘴。 “将军,你不知道我们脚下有多少守卫么!被发现就完蛋了!”她白了烈一眼,抬眼看四周,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们要怎么下去? 将近三层楼的高度,有七、八米的高,除了往下跳,宁夏还真想不出别的办法,可是,跳下去还有命活吗? 烈伸出脑袋看了看楼下,眉都没皱一下,深吸一口气,就跳下去。这点高度对烈来说,还不成问题。可宁夏一急,本是出于好心,拉住烈的衣角,于是身子也被带下去,而流夕见此又抓住宁夏,于是三个人一起下坠!烈低声咒骂了一句,回身托住宁夏的身子,流夕从上面拉住一个翻身至于宁夏下方,托住宁夏的腰。雪地中一声闷响,三人很狼狈,也勉强算安稳地跌到地上。 宁夏揉揉屁股,幸亏雪很软……她瞥了眼脸色很差的另两个男人,悄悄问,“刚才那个是传说中的轻功吗?” 两人分别瞪了她一眼,都气得不想理她了。 在大雪的掩护下,三人翻墙而出,转过几条巷子,便见有辆马车在某家屋子底下等候。马车夫一见流夕,上前恭谨地拉开帘子让他们上去,这显然是流夕安排好的,那马车夫没有多说一句话,驱马而行。 尽管是夜间,城门早已关闭,但有了莫凌霄的令牌,他们还是很顺利地过了关,只是风雪很大,马儿也跑不快。 烈很好奇宁夏他们怎么会去救他,询问之下,得知宁夏和流夕本来就计划好了要离开,而宁夏坚持要去救他,竟然飞身上树,再从树上用藤蔓荡到屋顶!那棵树烈是知道的,距西厢阁楼有段距离,而宁夏没什么功夫,却能有这样的胆识,让他不由改变了对她一贯以来的看法。 听宁夏说了中箭之后发生的事,烈知道了个大概,当然她把与莫凌霄之间的瓜葛一句带过,烈也就没多问。可是很显然,若他们之间真没什么,莫凌霄又怎么会关心她的伤?又怎么会让宁夏这么容易给跑出来? 烈宁愿相信宁夏那双眼睛,可是龙沫九会相信吗?阿木图会相信吗?契沙会相信吗?他不禁为她担忧起来,她或许没有想过,这样回到契沙,她可能会让自己陷入困境,就凭着她与莫凌霄的关系! 烈又看了眼流夕,这个美丽的少年,还是一贯以来冷漠的表情,可是眼中却多了份坚定。或者,这些他都想到了?只是不想阻止宁夏? 烈叹了口气,总算宁夏救了他,必要的时候,他或许会帮她……或许……只要不危及到契沙。 “我们现在去哪里?”宁夏问。她拉开帘子,只见外面白雪茫茫,几米开外便已经看不见了。 “去永州城。”流夕说。 永州城,位于彤城之东,青峡关以南,若是没有出现彤城的意外,龙沫九恐怕早已拿下了永州! 到了永州再辗转向北回青峡关,这确实是条最近的路!可莫凌霄又怎么会想不到?烈暗自叹息,今夜过后,恐怕汉统地界上都得封起来了! 但事实上,行至第五日,都没有任何抓捕他们的痕迹。 宁夏在第二日便回了男装,他们不再坐马车,而是在驿站中买了三匹马,一路向永州狂奔!宁夏的屁股从没遭过此等罪,连续颠簸了五天,她都快吐血了……而按原定预算,他们还将这样跑七天才能到的了永州! 那天傍晚,路过一个小镇时,三人投宿客栈。也幸亏了流夕出来时带了许多银子!只是银子的来路就不需多问了。反正汉统泱泱大国,随便偷点也不会妨碍到什么的…… 客栈底楼是饭馆,大过年的,吃的人不算多,杯酒下肚,宁夏只觉一阵暖意。 这时,宁夏听到隔壁桌上两个看似商人模样的人在聊天。 甲低声说:“你听说了吗?皇上好象快不行了。” 乙:“喂,你这话可不能乱说。” 甲:“真的,可是到现在皇上还没有立太子,听说宫里那几个皇子争王位争得厉害呢!” 乙:“我就知道,前段时间听说二殿下被契沙人俘虏了!” 甲:“这我也听说了,可好象官方有意在隐瞒。” 乙叹了口气:“要说这王位,我倒希望大殿下能当咱们的王。” 甲:“咱百姓谁在乎他谁当王!只要治国有道,减轻民间税赋,那就是好皇帝啊!可惜这年头啊,外忧未解,又添内乱!叫咱老百姓还怎么活哟!” 乙:“你说契沙好好的,干吗要来打咱汉统!” 甲:“我听说,现在契沙的王是咱王的外甥!” 乙:“好象是有这么回事!我也听说了,契沙王的母亲是咱送去契沙的和亲公主,咱王的亲妹妹!嘿你说,哪里有外甥要打舅舅的道理!” 甲:“说到和亲公主,你知道吗,邦什公主,一个嫁来了汉统,另一个嫁去了契沙!” 乙:“知道!要我说啊,还不如咱再嫁个公主过去,叫契沙也别打了!” 甲:“嘿你小子怎么那么没出息!人家侵犯咱,当然是抗争到底了!怎么能嫁公主呢!” 乙:“什么没出息!打来打去,最后苦的还不是百姓?!” 甲叹息:“是啊,可有什么办法,我看宫内也没什么心思在抗敌上,这样下去,不管是哪个王子争到了王位,汉统都要完了!” 接着他们又扯了些其他的事,来汉统一个多月,烈和流夕已经能完全听懂汉统话了,互相对视了一眼,心中了然,恐怕真是宫里发生了什么,不然莫凌霄怎么会放着他们不抓了? 宁夏把杯里的酒全部倒进嘴里,说不担心是假的,宫内的争夺有多残酷她岂会不知?确实按莫凌霄的性格不会放着他们这样落跑而不派兵来追!除非汉统宫里出了事!而如果莫凌霄回了镜安城,是不是意味着,他也会参与这场争王位夺战?她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如果要权,他不会亲自跑去刺杀阿木图,也不会亲自跑进契沙军营中做内应! 脑海中又出现了莫凌霄对她说的那句话,“我只是想守护他们……我想阻止这场战争……” 宁夏又灌了一口酒,倒上,再喝,却被流夕夺过酒杯。 她脸颊红润,双目含水,虽是男装扮相,却露出了女儿之态。 烈心下一惊,又见流夕的眼神,忽然发现自己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这钟宁夏,莫非是女人?但立刻又打消了自己这个想法,女人怎么会跑到军营中?! 再说紫雾,初嫁时极度不情愿,甚至以死相逼,却最终在其母亲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中远嫁了契沙。想到自己的妹妹嫁去汉统,嫁给一个快死的老头,确实她算是幸运的了。只是听说契沙人都长得跟个熊似的,而阿木图更是传说中可怕冷漠的王,她心中就暗暗祈祷,千万别是满脸大胡子刀疤,一张嘴就是满目黄牙,牙缝里还卡着肉丝那类…… 如果阿木图是那样的,她一定自我了断! 在进入都灵城的当天,她见到了阿木图,他亲自前来城前接她。 那瞬间,她以为她在做梦。 他是一个优雅的,像只猎豹一般懒散却危险的男人!一双幽绿的狼一般的眼,分明是笑着的,却还是让她觉得冷。他身上有一种天生为王的气质,她知道那种威严是学不来的,因为那是她的父王——邦什王,无论怎么努力,到最后也没能拥有的气质! 全天下人都知道,邦什的王只是个装饰,只是雷若月手下操控的傀儡。雷若月能让他当上王,也就能让其他人当上王。举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而她这个公主,更是傀儡的附属品,她的人生她没办法选择。可是似乎在这样的大势下,谁都没有权利选择,即便是她那个天不怕地不怕像野草一般的堂姐夏宁。 想到夏宁,紫雾叹了口气。她已经离开宫中一整年了,不知现在可好? 虽然她们从小就是八字不和,是边吵架、打架边一起长大的,可紫雾知道,雷若月的叛变,最伤心的只能是夏宁。他们的感情,她曾经羡慕不已,她以为,他们一定会结婚,雷若月一定会娶了夏宁…… 可谁知道,雷家的灭门来得如此突然,突然到让他们连个告别的机会都没有!一道皇令,就能灭了九族,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忽然觉得,生在皇室是种悲哀。而这种感叹还没完,她就接到了一个更惊人的消息,邦什国王驾蹦了,而她的父王,国王的亲弟弟,接了王位。她便名正言顺从郡主成为了公主。可是身为皇族的悲哀才刚开始,雷若月一道指令,就把她远嫁去了契沙。 有时候紫雾在想,雷若月把她嫁去契沙而让她妹妹去了汉统,是不是念了他们小时候一起长大这份情?不过马上她又断了自己这样的想法。雷若月能把夏宁赶出皇宫,又怎会念她的情?宫变后她见过雷若月两次,他早已不是以前那个翩翩少年了,而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紫雾把手伸向阿木图,他带着她,进入了契沙王宫。于是在这个没有一个妃子的,空旷的后宫中,她成了唯一的主人。 阿木图封她为贵妃,以礼相待,环境布置也想让她宾至如归,可她却从没真的体会到亲情。而他更是没有逾礼一步,从成亲那天起也再没有踏入后宫一步!甚至新婚当晚,也没有来同她圆房。 究竟是他不正常呢,还是她太没有魅力了?若是夏宁知道,一定又回取消她了! 紫雾梳着头,心想,是不是她就这样老死在这里了?早知道,就该与夏宁一起逃离的!至少这天地,都能成为她驰骋的草原,至少这皇宫,这血统,再也不能成为她的牢笼! 第二十章 镜安城 莫凌霄被宁夏弄晕后,直到第二天晚上才醒过来,他摸着眩晕的脑袋,睁眼便见一旁面带愧疚之色的严伯。 问下来,原来是流夕偷了严伯的药草,自制成了,宁夏怕流夕的药太温,又加上了双倍药力…… 莫凌霄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通信兵来报,宫内急件!莫凌霄打开信封,里面什么字都没有,只有一块圆形玉佩!而这块玉通体碧绿,一面刻有一个“莫”字,而另一面刻着“齐”字,是皇上送给他的母亲齐皇后的定亲之物,后来一直由他大哥随身佩带,从不离身! 见到此玉,莫凌霄脸色一变,莫非大哥出事了?! 他知道他和他大哥都无心王位,但旁人不一定这样想。 紧接着又有一个坏消息传来,烈在昨夜已潜逃,唐忠汉派出了兵前去搜捕,但目前为止还没任何消息。 莫凌霄跟唐忠汉交代了一下剩下的事情。唐忠汉以为四殿下会责骂他没看好烈,但意外的是,他没有一点责怪的意思。 交代完毕,莫凌霄立刻整装启程,返回汉统国都镜安城。至于宁夏,他不想去考虑了,这世界上能如此轻易骗过他的,只有钟宁夏!要是从头再来,也一定是这样的结果。但他相信她对他是有感情的,不然何不喂给他毒药?他一命呜呼了她回契沙更好邀功。 所以如果宁夏那么想离开的话,他便放她走…… 只是那个狠心的丫头,竟然把烈将军也救走了,到是出乎他的意料。 眼下,比起与契沙的战事,国内潜伏着的不安因素更需要先去摆平!一整年都没回过家了,或许他真的该回去看看了…… 二王子的出征隐含的意义他不是不明白,并且也派人去营救出了二王子,大约没多久就能赶回镜安城,而他大哥……他宅心仁厚的大哥,真能躲过这场宫廷之争吗? 从彤城向南,行至国都镜安城,快马加鞭大约需要十五天,而莫凌霄却只花了十天,在驿站换马的时候,几乎每匹马都被他骑得口吐白沫恹恹一熄了。玉佩从宫中出来交到他的手中,他再赶回宫里,这一来一往就是将近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足够改变大局了! 进入皇城,首先见到的就是城墙上高悬的白绫!这是只有国丧才会这样做的! 他没有停歇,一路策马进宫,路上的民宅前的红灯笼已经全部撤换下来,本是刚过完年,但却看不到任何的红色,连百姓身上穿的衣服,都不是黑便是白。 宫墙上同样也挂满了白绫,宫中的门卫已经换了人,见他想闯进去,端起了长枪直指他!莫凌霄赶紧勒住马。 呵,回个家还要受人盘问!他仔细想了下,发现他身上还真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自己是四王子的!一路风尘仆仆赶来,早就灰头土脸,令牌也给宁夏拿走了,一下子真有百口莫辩之感。 在马上莫凌霄揉揉太阳,低低地哀嚎一声,难道还要他先去哪个将军俯或丞相俯,找些臣子再带他进来?这算是哪门子事啊! 他指了指墙上的白绫,问拿枪指着他四个守卫,“宫里出了什么事?” “关你什么事!赶快滚开!不然把你抓起来砍你你信不信!”其中一个卫兵冲莫凌霄喊道。 莫凌霄火了,他抽出剑猛砍向对他喊话的卫兵,卫兵急忙以枪格挡,只听得一声武器的撞击声,卫兵的虎口一阵酸麻,手一抖,枪被震了开,同时莫凌霄那把质量不太好的剑也震出个口子来。他丢了剑,拣起卫兵丢落的枪。 其他兵见同伴被欺负,挺枪前来助阵,七个卫兵把莫凌霄围困在圈中,锋利的枪口对着他。 莫凌霄冷笑。 十天来的焦虑和疲倦,本就让他心情差到极点,现在有人跑来让他发泄,或许也不是件坏事! 卫兵们交换了下神色,举枪刺来,莫凌霄身子向后一弯,躲过一刺,卫兵们不亏是皇宫守卫军,动作协调而整齐,紧接着第二枪刺来。莫凌霄这次没躲,忽然跃起,抬枪一招横扫四敌,只见枪从前向后划去,格挡开了七把枪,并把他们震退了一步! 七个卫兵显然一怔,没料到眼前此个一身是灰脏兮兮的男人有如此精妙的枪法。莫凌霄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举枪而战,攻击一个,其他人见此只得助阵,这样一来,卫兵的攻击节奏被打破,成了个人打个人的,没再以一个阵法的形式来战。很快,他们被莫凌霄压得连连败退,几乎顶不住了。 就在这时候,皇宫内传来一阵脚步声,那个被莫凌霄夺了枪的卫兵见同伴不敌,去通报了御前侍卫长官,长官带着一队人杀了过来,团团围住莫凌霄。 “什么人胆敢闯皇宫!”御前侍卫长官一声内力十足的大吼,人还未到,声先到。 但下一秒,他看到莫凌霄的脸,愣了愣,忽然跪了下来,“见过四殿下!” 御前侍卫长官这一跪,其他士兵虽然搞不清楚状况,却也只好跟着跪下。 莫凌霄把枪一扔,走过去骑上马便策马进宫,没再有人拦他。御前侍卫长官见他走了才站起来,狠狠敲了下前来叫他的卫兵,“你们猪啊!四殿下不认识了?!” 卫兵委屈地摸摸脑袋,“头儿,你瞧那人的样子,哪一点像四殿下啊……” 话未说完,御前侍卫长官又狠敲了下他的脑袋,“你活腻了么!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卫兵低下头去,他真的委屈么,四殿下他真的认不出来么…… 进宫后莫凌霄直奔秀仪宫,那是他母亲齐秀儿在当上皇后之前,他父王就给他的母亲造的宫殿,后来齐秀儿搬去了皇后住的坤仪殿,就把秀仪宫给了莫凌霄和他大哥莫凌颖住。而他现在只想知道,他的大哥有没有事! 一路上宫女太监们一见莫凌霄,都止不住的惊讶,纷纷跪下,而那些新来的宫女们都不解地询问,为何要对这个邋遢的在宫中乱闯的男人下跪?然后知情者就会解释给她们听,这是我们汉统国的四殿下!我们汉统的英雄! 秀仪宫的宫女一见莫凌霄,激动地手都在发抖,还没来得及通报,莫凌霄自己就冲了进去,一进院子,只见到一个六岁左右的孩童在玩耍。那孩童见到莫凌霄,乐得丢了手中的玩具跑上前抱住他的腿喊着,“四叔!四叔!您回来啦!” 莫凌霄抱起孩童,这孩子是他大哥的儿子,一年不见,又长大了许多! 基本上见到秀仪宫里一切正常,莫凌霄的心就放下了大半,他问孩童,“风儿,你爹呢?” 六岁的莫临风忽闪着两只大眼睛,捏着鼻子笑道,“四叔,你身上好臭哦,是不是好几天都没洗澡了?” 莫凌霄狠狠捏了下莫临风的脸,对一边的侍女说,“给我准备洗澡水和衣服,我要去见皇上。” 侍女低头称是。 抱着莫临风回到屋里,莫凌霄说,“可以了吧殿下大人?!” 临风揉揉被捏红的脸蛋,责怪道,“好痛哦!四叔我要告诉爹爹你欺负我!” “你爹知道我最疼你了,不会相信你的。”莫凌霄在临风红红的脸上亲了一口,笑道,“你还没告诉我,你爹去哪里了?” 临风收起笑容,道“陈淑妃昨天去世了,父亲大概在七叔那边。” “陈淑妃?”莫凌霄一愣,“你说的是,你七叔的母亲,陈淑妃去世了?” 一个妃子的去世,本是不必要在宫中挂满白绫的,但莫凌霄知道,他的父王,从来就仁慈待人,心又软,待谁都好。 他大哥就跟父王一个性格,说句实话,莫凌霄觉得这样的性格太不适合做皇帝。作为一个皇帝,太慈悲了容易灭国,太残暴了亦会亡国。可是不明白当初像他皇爷爷那样的霸道的一代君主,为何会选父王这样性格的继承人? 这样软弱的性格,换来的只能是儿子们争权夺位的战争。 莫凌霄洗去一身尘埃,换上金线刺龙型的白衣,先去拜见了皇上。 一年没见儿子,老皇帝可开心得很,他与莫凌霄长得很像,却完全没有莫凌霄的锐利。皇后在一边,一副母仪天下的样子,但笑容终是没有传到眼里。 莫凌霄把这一年来发生的事大致跟皇上说了下,没有任何邀功的意思,但只要不是傻瓜,都知道他为汉统做了多少事。莫凌霄还叫皇上不要担心,二皇兄马上就能回到皇宫了。 听到这里老皇上很是安慰,没有任何一个父亲不希望自己儿子能平安的。但皇后脸色却并不好看。莫凌霄暗自瞥了她一眼,这个美丽得像只孔雀一样的皇后,背后究竟隐藏了多少野心? 最后莫凌霄跪下,提出了一个请求。 他说:“父王,请给我和大皇兄,封王侯吧!” 这话不止让皇上吓一跳,连皇后都脸色一变。 封了王侯,便是封了封地,不能再住在宫里,也就意味着退出了王位的争夺。莫凌霄是这个意思吗?主动放弃了继承权?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皇上揉揉干涩的双眼,他如何不明白?他一直都没立储君,自有他的道理。他的兄弟们曾经为了这个王位抢得头破血流,他如何不知?所以他才想不要那么早立储,可到了最后,一切都不在他的控制范围内了,加上身体越来越差。他也知道朝中的几大势力,现在如果硬是要立储,只怕朝中会越来越乱。 皇后当然是支持莫凌霄的,她巴不得少几个竞争对手,可皇上坚持要“考虑考虑”。 第二十一章 酝酿 莫凌霄去了陈淑妃那儿,他与莫凌锦虽谈不上感情深厚,却也是从小看着莫凌锦长大,知道他是个心无城府的孩子。 莫凌霄拜过陈淑妃,莫凌锦一直跪在灵台的边上,对凌霄点点头,却始终没有抬过眼。十六岁的少年,曾经清澈如水,如今眼里一片死灰。他身上披麻戴孝,更衬托出了脸色的苍白…… “锦儿。”凌霄在他身边坐下,轻唤他。 莫凌锦又对着凌霄点点头,眼帘一直低垂着,没有一丝神情。侍女在一旁偷偷抹泪,七殿下已经在这里跪了三天了,滴水未进,也从不曾离去。 凌霄轻拍锦儿的肩,发现他单薄的身体竟然微微在颤抖。 半晌,凌霄以为他不会说话了的时候,锦儿忽然说,“四哥,你下次离宫,能不能带我走?” 凌霄一愣,见锦儿抬起头来,他摸了下锦儿的脑袋,说,“你……母亲是怎么死的?” 锦儿忽然的微笑让凌霄措手不及,他以极其嘶哑的声音说,“我没照顾好母亲,是我害的……” “锦儿?”凌霄发现锦儿不太对,轻推了他一下,忽然锦儿就这样倒在了地上…… 侍女们哭着上来扶她们的主子,凌霄问她们,“陈淑妃是怎么回事?” 一侍女对凌霄深深鞠了一躬,擦着眼角的泪说,“主子一向很健康,却忽然发病死了,御医也查不出原因来。” 莫凌霄帮侍女安顿好锦儿,就回了秀仪宫,莫凌颖见到他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忽然凌霄笑了,“我回来了。” 莫凌颖走上前,猛地抱住凌霄。 “大哥……”莫凌霄心中一热,反手拥抱莫凌颖。 “回来就好。”莫凌颖只说了四个字,但是凌霄明白,这里面含着怎样的感情。 六岁的莫临风挤到他们中间,一手抱住一个人的腿,莫凌颖这才放开凌霄。 内间走出一个少妇,国色天香,风姿卓越,她一把拎开临风,对凌霄点点头道,“凌霄回来啦。” “大嫂。”凌霄微笑。 一旁被拎着不舒服的莫临风推开少妇的手,叫嚷道,“玫小妞,我又不是猫,不要拎着我的衣领!” “你闭嘴,大人说话小孩不要插嘴。”少妇显然不理会临风的抗议,一只手继续拎着他的后衣襟。 “爹爹,四叔,救命啊,娘欺负我!”临风开始哭诉,显然要他闭嘴不是件容易的事。 少妇一掌甩向临风的后脑勺,接着两个人争吵了起来,互不相让。莫凌颖悄悄拉着凌霄出去,这地方就留给他们母子吧。 凌霄笑得很大声,他很开心,一切都是老样子,什么都没变。 玫卡是西域一个小国家的公主,曾跟着她父王来朝拜汉统王,当时王侯贵族们都被她的出众美貌和不羁的气质所吸引,但她却偏偏看上了莫凌颖,还非嫁不可。 婚后两人过得很甜蜜,接着莫临风诞生,这小子跟他母亲一个性子,所以经常会出现母子战争的场面,他们到是见怪不怪了。 只是在外漂泊了许久,凌霄忽然觉得这样的争吵,竟是那么温馨,暖到了心底。 忽然又想到宁夏,她回到契沙了吗?阿木图有为难她吗?说不后悔是假的,只是他知道,契沙留不住宁夏,汉统的王宫同样关不住她。她是一匹野马,广阔的天地才是她驰骋的草原…… 晚上皇上大摆宴席为凌霄接风,待月上中天,宴会才散。凌霄同莫凌颖夫妇回秀仪宫,因为喝了酒,一路走来也不觉冷。莫临风玩累了,躺在凌霄怀里睡着了,玫卡挽着丈夫的手,好不惬意。 忽然像想起什么,莫凌霄拿出玉佩问,“大哥,这个是你拿给我的吗?” 莫凌颖还没接口,玫卡就抢过玉佩,忙说,“我知道你在彤城驻守后,就派人拿去给你了。” 两兄弟奇怪地看着她,玫卡走过去紧紧抱住莫凌颖,“相公,人家知道你想凌霄了,才把他叫回来的……” 玫卡一打混耍赖就过关了,凌霄知道没那么简单,却也不拆穿她。果然第二天玫卡偷偷把凌霄拉到后院来。 “凌霄,来吃点点心。”玫卡拿了一盘桂花糕出来,放石桌上。 凌霄拿起一块桂花糕塞嘴里,笑道,“大嫂,说正事吧,大老远用玉佩把凌霄召唤来,定有重要的事了?” 玫卡嫣然一笑,“四弟果然少年豪杰,英勇不凡,聪明过人,玉树临风……” “……” 凌霄欲做昏迷之态,玫卡才停下,正色道,“其实是这样,从二王子出征开始,御前侍卫就开始有人员上的走动了。” 凌霄眉皱起,“人员走动?” “刚开始我并没有注意到,一直到一个月前,镜安城禁军首领也撤换了,我才发现情况不对。” “禁军首领?原来不是张大人吗?”凌霄一惊,这事他毫无所闻。 玫卡说,“张大人在一个月前暴毙,紧接着皇后的弟弟替上了张大人的位置。那时候我才注意到侍卫的变动,所以才急着把你招回来。” “这么说……”凌霄忽然想到他进皇宫的时候,门口的卫兵确实全部换过了,连御前侍卫都换了大半,要不是侍卫长官认出他来,恐怕他还得大打一番才进得来。 玫卡站起来,笑道,“不只是禁军,近卫军换过,三天前,终于皇后又把手伸向了陈淑妃。” 凌霄一惊,“你说陈淑妃的死也是皇后之手?” 玫卡轻哼一声,“陈淑妃是中了一种毒,这种毒的特征是,在暴病的时候,不会有任何中毒的迹象。” “你如何知道?”凌霄问。 玫卡一笑,“正巧这种毒,就来自我们西域。” “那你又如何知道是皇后下的手?”凌霄追问道。 玫卡叹了口气,“当初我跟你大哥说的时候,他也这样问,你也知道他有多固执。我当然没有皇后下手的证据,如果有,不会等到现在的。可你大哥偏是不信。” 凌霄笑,“嫂子,我信你。我已经跟皇上请求给大哥封王侯了,还希望大哥不会怪我自做主张。” 玫卡站起身,“如果真能这样,就好了……就怕挨不到那个时候。” 凌霄心中一动,“大嫂何来此话?” 玫卡转身一笑,“你没感到宫里蠢蠢欲动的气氛吗?” 凌霄也站起身,说,“我只要你和大哥,还有临风平安就好。”这个王宫里充斥着各种权利和欲望,他都没有兴趣,这些黑暗的,和丑陋的事……他无能为力了。 一天后,全城的白绫换下。 又一天后,全城挂上了红幔。 邦什公主即日嫁进汉统。 那天,宁夏与烈和流夕,刚好辗转永州回到青峡关。青峡关果不负天下第一关的美誉,雄伟而壮阔,宁夏一路上不知感慨了多少回。 “土包子!”烈简短地做出了评语。宁夏回瞪了他一眼。 进了关,龙沫九一见烈,激动地抱住他,上下仔细观察他有没有少条胳膊少块肉。 宁夏在一边哈哈笑,说,“龙将军,烈将军完好无损地回来啦!” 龙沫九本没注意到她,一见她,脸色马上沉下来。他对身边的副将使了个眼色,周围的将士立即把她抓了起来。 “喂!”宁夏挣扎,“龙将军!” 烈和流夕也奇怪,疑惑地看向龙沫九。 龙沫九无奈地摇摇头,“这是王的命令,王已经下了缉捕令了。” “为什么?!”宁夏大叫,但显然龙沫九没理会她。 “王还说了,要把钟宁夏,立刻带去都灵城。”龙沫九转头向副将,手一挥。副将领命而去。 “龙将军……”烈说,“因为莫凌霄的事?” 龙沫九不置可否地笑笑。 流夕一脸担心,烈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没事的,放心。” 停战的本来是为了汉统二王子和烈,现在既然二王子逃了,烈也回来了,就没有再要停战的必要了。交换俘虏很快谈成,宁夏被带进都灵城时,龙沫九准备开战。 都灵城中的一间宅院,离皇宫很近,宁夏就被软禁在此。但是来都灵城已经三天,宁夏始终没有见到阿木图,除了不能走出宅院大门外,她吃好穿好,该干吗干吗。那么长时间的劳累奔波,早已让她疲惫不堪,从汉统回来的路上若不是流夕的细心照料,她或许连伤都好不了。 午后,宁夏把躺椅拖到门口,太阳斜斜地照进来,连冰冷的大理石地板都显得不那么冷了。宁夏裹了条毯子躺上去,眯起眼睡着了。北方的春天总是来得比较晚,却不影响太阳的温度,暖暖地,好象一个人的拥抱…… 阿木图进门的时候是拉起脸的,但不料看到的竟是宁夏的睡脸,失笑。 这个宁静温暖的午后,满院的阳光和草香,一张安静熟睡的脸,像猫一样倦缩成一团,让他心情意外平静下来。似乎是连权利、欲望、战争都可以暂且放下的,只剩下安宁和祥和。 阿木图拉过一条毯子铺地上,靠在她的躺椅边,翻着手中的书卷。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露出一抹笑容,眼里的温柔,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渐渐困了,他便倒头睡去,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能睡个安稳觉了。 宁夏醒来的时候太阳还未西沉,照耀得天空一片炫红。她打了个哈欠,忽然发现自己脚边躺着一个人,仔细一看,竟然是阿木图!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阿木图的睡容,与平时的气质完全不一样。他醒着的时候,尖刻锐利,但睡着的时候,全然一副没有防备的样子。 宁夏把毯子轻轻盖在他身上,蹑手蹑脚走开,把厨房的侍女支开,开始忙碌起来。 讨好契沙王,有时候也是件很必要的事。 阿木图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他伸了个懒腰,最近忙得根本没睡好,才使得这个下午睡得特别沉。 一阵食物的香味传来,他站起身,向外堂走去。 宁夏正在摆碗筷,见他来了,上前把他拉过去坐,笑着说,“尝尝我的手艺。” 阿木图有点发怔,她的表现一点没有被关押的自觉,却自然地让他无措起来。现在这个时候,板起脸说话会不会太不合时宜? 阿木图在她的注视下,夹起一块牛肉,入口滋味确实不错,又因为确实饿了,他又吃了一些,这才发现宁夏动都没动一直在看着他。 “怎么?”他问。 “好吃吗?”宁夏一脸期待。 阿木图不自然地点点头,恩了一声。 宁夏笑得更妩媚,柔声道,“王,我在食物里下了毒诶。” 阿木图僵住了,他竟然大意了……可是吃的时候,他真没想到这个问题…… 宁夏的笑容因为他的迟疑更是放肆起来,“王,您这样急着把我招回,不会是为了把我关在这里吃喝吧?” 阿木图眼神凝了起来,嘴角翘起,“你与莫凌霄什么关系?你来契沙又有何企图?为什么明明到了汉统,你还要回到契沙?还救出了烈?你以为这样,就不会得到怀疑了吗?” 宁夏收起笑容,“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明白?我要的不是汉统,也不是契沙。” 阿木图猛地一把拉过宁夏的头发,她一惊之下,跌到他的怀里。他幽绿的眼里充满了戏谑,“你要的是什么?是邦什?就凭你?” 宁夏冷笑,“知道为什么我要回契沙?我从没想过你会帮我夺回邦什,只是,我在你的眼里看到了一样东西。” “什么?” “野心。” 阿木图一愣,笑了,“所以呢?” “所以,我有你要的利用价值,我会是你进攻邦什最好的借口,会帮你笼络民心,甚至笼络军心。”宁夏的笑容里,有着一丝不易发觉的枯涩。 “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他玩弄着她的发丝,看似漫不经心,“你能看着你的国家变成我的?我不相信。” “我只要一个人。”宁夏坚韧而痛楚。 “谁?”阿木图挑挑眉。 “雷若月。” ========================================= 大家觉得我的文有什么问题,或有好的意见要留言给我哦? 第二十二章 刺杀 之后的一个多月,阿木图每天下午都准时来报到,与她一起晒太阳睡觉,一直到吃完晚饭才回去。只是他把她的躺椅抢了,让她睡在地上,还不让睡远了,一定要在他的脚下。宁夏感叹,寄人篱下,人家是大爷,别说一张躺椅,连脚下的这片土地都是他的,她能怎样? 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宁夏无从知道前方战事如何,只能感觉到天气越来越暖,她问过阿木图,却得不到回答。直到有一天,她听到他在睡梦中,叫着莫凌霄的名字…… 阿木图一直以来都睡得很安静,像婴儿一般,不会打鼾不会磨牙不会流口水不会说梦话……只是他会做梦,表情有时候微笑,有时候皱眉。 吃饭的时候宁夏忽然对阿木图说,“今天你做梦说梦话了。” 宁夏一脸讪笑,阿木图也不在意,似真似假地挑挑眉,不置可否。 “是吗?” 宁夏用力点点头,“那是啊,你知道你说了什么?” “什么?”阿木图依旧优雅地喝汤。 “你……做梦的时候,在叫我的名字。” 阿木图才入口的汤喷了出来,原本古铜色的脸一下子通红。 “哇……你不用这样的。”宁夏像发现新大陆一样,一边拿毛巾给他擦,一边忍住笑,忍得肚子都快抽筋了。 阿木图见她的表情,忽然发现自己上当了,伸手要掐她,宁夏一下就跳开,哈哈大笑。 “你死定了!”阿木图咬牙切齿,跑去追宁夏,宁夏逃出屋子,绕着走廊奔出去,一路上拉过站边上的侍女推向阿木图,引得她们阵阵惊呼。终后她终于被逼到偏院的池塘边,无处可逃了。 “嘿,大哥,算了,开个玩笑啊!”宁夏一步步后退。 夕阳在宁夏身上晕起一圈红光,他记得第一次宁夏,是在夏天的傍晚,龙临山庄的莲花池边。而第二次见宁夏,也是傍晚,南军营较场上,她在拉弓。有那么一刻,阿木图有些恍惚。 “喂喂,别那么小气啊……”宁夏见他一步步前进,她只好一步步后退,一直退到池塘边上…… 他伸手想要触碰她,宁夏却以为他要抓她,把他的手一把甩开,却一脚踩到了自己的裙摆,身体向后仰去,阿木图想去拉住她,不料被她带了下去,两人一起掉进了初春的池塘里…… 泡了个热水澡,宁夏又炖了碗冰糖银耳,阿木图怀疑地看着银耳问,“你确定银耳是可以驱寒的吗?” 宁夏还未说话先打了个喷嚏,“大概……可以……” 阿木图一脸不确定,却还是接过了碗,忽然问:“这次下毒了吗?” “当然。”宁夏嘿嘿一笑。 阿木图一口气吃完。 “宁夏。”阿木图忽然又说。 “恩?”宁夏有点漫不经心。 “莫凌霄……”他迟疑了一下。 “什么?”听到这个名字,她抬起了头。 “莫凌霄登基了。”他低声说。 宁夏嗖地拍案而起,一脸震惊。 “什么时候?”她问。 “应该是二十多天前的事。”他对于她的反应,皱了皱眉。 “怎么会……”宁夏摇头,神态竟有些他从没见过的慌张。 “他登基了你后悔了吗?!”阿木图一把抓住她的手。可宁夏显然没有进入状态,她只是想,莫凌霄怎么会继位,如果他是汉统王的话…… 宁夏的手上有一层老茧,是握兵器造成的,阿木图放在掌中轻轻抚摩,连带她大拇指上带着的扳戒。 “早知道他能继位,是不是你就不会回来了?那我顺便再告诉你个消息,我已经夺下了他的十三座城池。”说这话的时候,阿木图没有发现,他的话里有股酸味。 宁夏回过神来,沉眉低吟,“不是,我只是不想与他为敌。” “为什么?” “我若是你,无论如何也会阻止他继位。”宁夏笑道,“若他是汉统王,被你夺去的十三座城池,他一定会不计代价要回来的!” 一个月前,汉统国都镜安城 宫廷里的喜事和丧事总是来得那么戏剧化,前两天城墙上还挂着白绫,后两天就能撤下白绫换上红缦。似乎陈淑妃的死,除了莫凌锦,没人再会在记挂于心,整个宫中都为国王迎娶邦什公主而忙碌,可一半人喜,一半人忧。毕竟迎娶邦什公主,完全不能改变汉统被契沙侵略的现状。 莫凌霄回国都的时候,已经过完了年,错过了汉统国历来祭祖的仪式。老国王虽然还未颁布封赏令,但已经同意莫凌霄的请求,赐封地于他们。因此,莫凌霄特前来补祭祖先。若是赐封之地很远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了。 祖先祭坛在镜安城郊外八十里外,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赶过去要一天时间,祭祀要一天时间,赶回来还要一天怎么着也得花去三天。不过好在那里有专门的行宫可以住。莫临风一听四叔要去,也吵着要跟去。南方的三月,天气已经转暖,莫临风可不管什么祭祖,他只当是去踏青了。 放着豪华大马车不坐,莫凌霄和莫临风每人一匹马,骑在前面,后面跟着九个侍卫和一辆空马车,倒也不妨碍,一路上笑声不断。 行宫建在温泉山上,刚一到,莫凌霄就同莫临风一起舒服地泡澡,露天浴池还能一边看着夕阳西下,一边喝饮料吃点心,泡完还有舒服的按摩。当然莫临风是坐不住的,早就在凌霄面前跑来跑去了。 “四叔,这个黄金糕太好吃了,来吃一口。”临风拿起一块黄金糕,放到凌霄嘴边,凌霄一面享受着按摩,一边张嘴,人生真美妙啊! 黄金糕松软可口,凌霄舔舔嘴唇道,“乖侄子,再来一块。” “临风领命。”小临风乐呵呵地又拿了块放凌霄嘴里,说,“四叔以后祭祖我都跟你两个人来吧。” “你个坏小子,不想好好用功练功、念书,只想偷懒!你以为我不知道的吗?”凌霄伸手刮了下临风的鼻子。 “哎哟,整天读书烦死了!”临风撇撇嘴。 凌霄忽然想到他的小时候,像临风那么大的时候,为了得到父王的一个认可,竟可以没日没夜地练功。 或许这就是生在帝王家最大的悲哀了。 帝王家最薄亲情,帝王家最没人情。 只是临风有玫卡在,所以童年过得很幸福。若是他的娘亲没那么早死,或许他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吧…… “临风,你想不想做皇帝?”莫凌霄忽然问。 “当然想啊,做皇帝多威风!谁见了都得下跪!谁敢逼皇上读书?!不过……”小临风歪着头说,“我不能做皇帝的。” “为什么?” “我家玫小妞说,我要是有这个想法,她就不要我了。”临风噘起小嘴,“她说,做了皇帝就不能睡懒觉,不能撒娇,不能哭,不能发脾气,不能出去玩,还每天要和一群老头呆在一起!” 莫凌霄笑,摸摸临风的脑袋,由衷地说,“风儿,有娘亲的孩子真幸福。” 临风鄙夷道,“当然我知道玫小妞是瞎说的。她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懂么?” “哦?”莫凌霄挑挑眉,问:“那你说说,你懂什么?” “四叔你别瞧不起人!”临风嗖一下站起来,拍拍胸膛,“我什么都知道!皇后娘娘想让五皇叔做皇帝对不对?七叔叔的娘亲是因为皇后娘娘死的,三叔叔的病也是皇后娘娘害的,就连六叔都是被她赶出宫去的!还有……” 莫凌霄拿起糕点塞临风嘴里,压低声道,“风儿,这话在外人面前可不能乱说啊!” 临风把糕点咽下去,喝了口茶,才继续说,“我懂!我都知道的。” 那一刻临风的笑容里出现了只有大人才会有的冷漠,莫凌霄看在眼里,分外心疼,只是叹了口气。皇家的孩子,果真比一般的孩子要早熟许多。 “四叔,那你想做皇帝吗?”临风忽然问。 莫凌霄一愣,笑了,他捏捏临风的鼻子说,“不想。四叔不要权力,只希望百姓都安康,希望临风可以健康长大,这就足够了。” 可天总不遂人愿。 本来的计划是在行宫住两天,但临风赖着不肯走,于是又多住了一天,到第四天莫凌霄才带着临风回程。 那天天气有些阴,刚走出三十里,忽然听得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马车颠簸了一下,噶然停下。 莫凌霄拉开马车的帘子,却见路两边的山坡上,站满了黑衣人。 “是山贼吗?”临风脑袋凑过来问莫凌霄,语气里竟透露出一点兴奋。 若是山贼还好对付,只怕是特意派来杀他们的杀手。 “你躲在这里,不要出来!”说完,凌霄拿过手边的剑,拉开帘子飞身出去。 莫凌霄粗略估算了下,那黑衣人大约有三、四十个,而他们这边,九个侍卫,加上他本人也就十个人。莫凌霄在心中苦笑,皇后啊,你还真想赶尽杀绝么?区区一个莫凌霄,值得你派出那么大阵势? 莫凌霄悄悄对身边的侍卫说,“保护好小王子。”,然后走到最前面,对着大约是黑衣人头头模样的人说,“兄弟哪个道上的?” 黑衣人冷笑一声,“打劫的。” “要钱?”莫凌霄一笑,把剑抗在肩上。 “要命!”黑衣人说完,手一挥,所以有一声呐喊冲了上来。 侍卫虽然只有九人,却也是大殿下手中训练有素的精英部队,他们听令围绕在马车周围,让黑衣人一时难以靠近。而莫凌霄除去了对临风的担忧,挥剑应对围攻的黑衣人是游刃有余。 一时间,双方难分胜负。 黑衣人头领见他们十几个人依然拿不下莫凌霄,便改变策略,让更多的人去攻击马车,另外五个人只要拖住莫凌霄即可。 这样一来,九侍卫压力骤然增加,几个人受了伤,而对方招招致命,下手狠毒! 莫凌霄冷笑一声,乌黑的瞳孔闪过一丝光。刚祭祀完祖先,本不该大开杀戒的,但看来,不杀是对不起自己了。 忽见剑光四射,伴着翊翊风响,凌霄一跃而起,身影若蛟龙出,带着千军万马之势,剑尖一钩一挑之间,随心而动,招招封吼!仅几招之内,五人皆命丧在他的玄青剑下。 他跃身前去给侍卫解围,手中长剑刺劈之间本该要人性命,但他见胜负已分,终是手下留情,只让每人受了重伤却不致命。 最后莫凌霄与黑衣人老大的对决更是精妙无比,只轻轻一转手腕,剑光如星子,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穿透了黑衣人老大的左肩…… 莫凌霄拔出剑,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他面前微笑,笑容里有着明显嘲讽的意味。 黑衣人老大也是条硬汉,硬挺挺站住了,他对莫凌霄轻鞠了一躬,道,“多谢英雄手下留情。” 他这话不为自己说的,而是为手下的兄弟。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实力高出他们太多,他若是要杀,阎王爷只怕不肯收人都不行了。 其他受了伤的兄弟也爬起来,颤颤巍巍地站到他们老大身后,只是地上躺着的十个人,再也起不来了。人的生命,最宝贵的生命,在皇族之间的争斗中,成为了最不值钱的工具。 “我叫莫凌霄。”他说,“我留下你们的命,请你们自己珍惜。” 说罢,他没再理会他们,去马车上拿了备用药箱,给受了伤的侍卫们上药,侍卫们先是推脱,四殿下的举动使他们诚惶诚恐,临风见没事了,也从车上下来帮忙。 莫凌霄对临风说,“看着这九个侍卫,他们是为了保护你而受的伤,是你可以信任的人。所以要记住他们每一个人!” 临风用力地点点头,他在马车上把全过程看得清清楚楚,对这位四叔的佩服真如滔滔江水……总之不管莫凌霄说什么他都会点头了。 而这九个只流血从不流泪的侍卫都跪了下来,每个人眼睛都是红红的。保护主子是他们的天职,但莫凌霄这一句话却给他们带来了从未有过的震撼。一个“忠”字,在这个时候于每个人的心中,深深划上了一笔。 ############################################## 周末玩high了,现在才更新,我……我忏悔…… 第二十三章 逼宫 继续赶路的时候,莫凌霄心中就起了不好的预感。一路上,本该是人多热闹的地方,显得格外冷清,要不就是全家老小驱车赶路。难道是镜安城发生了什么变化? 他同临风离开了四天,四天足够改变局势了。那些刺客大约是皇后指派的,目标很明显是他不是临风。也就是说,皇后想杀他。 为什么?皇后明知道他求封地之心,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以她的精明和狡猾,怎么会不知道,她要对付的皇子中,最不能惹的就是他莫凌霄! 除非她有了十足的把握,或者,形势逼得她铤而走险走这一步! 莫凌霄催促侍卫加快速度,午后就赶到了镜安城外五里的地方。莫凌霄下车与临风同骑一匹马,并叫所有侍卫弃车上马,从小路绕回镜安城外,没有意外地发现,镜安城七个城门都紧闭着,而城楼上五步一卫三步一兵,可称是重兵把守! 不用脑子想也知道,一定是发生了兵变。而掌握了兵权的,则是禁军首领——被调换上去没多久的皇后的亲弟弟。 只是没料到皇后会那么早下手! 莫凌霄思考了片刻,调转马头,对侍卫说,“我们去平安县。” 平安县,离镜安城仅有二十五里地,曾是用来囤兵的地方,又储过粮,有着一流的布局和强大的防御城池。 平安县目前还未被占领,只是人群中隐隐地透出了不安和浮躁的气氛。 赶到平安县时,天色以晚,莫凌霄直奔平安县内的望门酒楼。出来迎接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也就是曾经在落柏城外龙临山庄一起参与刺杀事件的其中一名刺客。 望门酒楼很大,除了正常的做生意用的店外,还有一个后院,后院里另有楼房,是私人区。莫凌霄把临风和九侍卫带进去,叫中年人备好酒菜,安置好九侍卫,这才迫不及待把中年人拉出去,询问情况。 “远升,镜安城怎么回事?!”莫凌霄压低声问,语气很是焦急。 “很糟糕,禁军控制镜安城已经整整两天了,全城被封锁,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宫内线人放了信鸽出来,说禁军和内侍卫僵持不下。具体情况还没有消息出来,皇后应该还没得逞。” “皇后手中有多少兵力?” “在内有禁军三万,在外倚仗着荣欢王的东征军,也有近二十万人!” 莫凌霄点点头,“东征军远水救不了近火,只是禁军三万,还好对付。” “还有,今天晚上刚收到快报,龙沫九的部队在两天前已经攻下了永州城。” “什么?!”莫凌霄一惊。 “契沙军势不可挡,北方一带根本守不住!宫内又是这个情况,根本是调度无力!”刘远升叹了口气,“现在才是真的内忧外患。” “也就是说,北方的兵力完全不能动,还得调派南边兵力去支援!”莫凌霄闭上眼,半晌,再次睁开的时候,眼里多了一抹清亮的色彩,“远升,派出影子部队吧。” 莫凌霄这几年不只做军饷,马匹的买卖,还在各国开出了连锁酒楼,一来是方便收集情报,二来也要赚足够的钱养军队。影子部队,就是莫凌霄在外组织的精英部队。 本来做为王子私自收买军饷,召集人员,是不被允许的,但他做得更隐蔽,从未给人抓住过把柄。而这些,只是为了防止有这么一天,可以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影子部队一共有大约八万人,一半在风延山中,另一半则是在离镜安城不远的芩山上。如今风延山的部队调遣过来已经来不及了,只能从芩山上调人。听莫凌霄这么一说,远升马上点头领命。 莫凌霄调遣影子部队一是为了给镜安城中的禁军增加压力,二是防止外军增援,但即便这样,也不能解决镜安城内的,皇宫里面的危机! 他匆匆吃了些东西,回去看临风的时候,小临风已经睡着了。远升进来回报已经派人上芩山通知了,莫凌霄关照他,一定要照顾好临风,万一他有个意外,就带着临风去邦什! 远升一惊,道:“殿下,你要去哪里?!” 莫凌霄换好了夜行衣,说:“我要进皇宫。” “不行,殿下!”远升挡住了他的路,焦急地说,“皇宫内现在情况未明,太危险了!而且三万禁军完全控制住了镜安城,不放一个人进去!” 莫凌霄挑挑眉,“你觉得我进不去吗?” “不是,殿下……”远升很慌张,“要不属下替您去!” 莫凌霄拍拍他的肩膀,“你叫我殿下,四殿下,我就是汉统四皇子,发生了这样的事,我怎么能不管?我的大哥,我的父王全在里面还生死不明,我如何不去?” “可是……”远升还想说,被莫凌霄打断。 “如果你真的担心我,就想办法解决掉镜安城的禁军吧!”莫凌霄说,“无论如何,至少也要牵扯住他们,并且切断他们的后援!” 这夜是满月,月光的银辉洒满了整个大地。若在平日,在这样的夜里,莫凌霄真想花前月下痛饮一番。可这时,小道上只能听见他跨下之马飞奔的马蹄声。 进皇宫的通道,他不确定一定能找到。只记得,小时候的某个晚上,他去找父王,不小心偷听到了皇爷爷莫君心与父王的对话。 皇爷爷说,皇宫修建的时候,从皇帝的书房到城外,有条暗道,一头连接着镜安城东郊的土地庙,另一头则通往御书房。这个秘密一直由历代的皇帝一代一代传下去,为的就是在宫变时可以有机会脱逃。所以历来,也只有皇帝一个人知道,却不巧让小凌霄听去了。 莫凌霄记得东郊是有一座土地庙,只是已荒废许久了。借着月光没多时便找到了土地庙,莫凌霄下马,用剑拂去到处都垂挂下来的蜘蛛网。他走到土地神像下,把神像座下的尘土稻草抹去,找了半晌,什么都没看见,于是回去马背上拿出包袱,用火折子把火把点燃,凑近了看,这才发现在底座面上有一个凹进去的机关。 他拔出剑,小心地挑进缝去,忽然地面一阵轻颤,神像向一边移动开来,露出了一条通往地下下的楼梯。 莫凌霄一喜,小心地走进地道。地道口有一个明显的开关,他按上去,地板上又一阵轻颤,神像回到了原处。 地道里的空气有股不太好闻的味道,显然是太久没有人来过的缘故,周围漆黑一片,只有他手中的火把发出不算微弱却诡异的光芒。 这一路,莫凌霄也不确定自己到底走了多久,估算了下地面上那座破庙到皇宫的距离,似乎也要走段时间才能到。地道里虽然空气不太新鲜,却还算干净,也没有任何东西,像是刚挖好就封了起来,没什么人来过的样子。 许久,通道渐渐开阔起来,开始出现了阶梯。莫凌霄顺阶梯而上,直到一面墙堵住了他的去路。 墙边有开门机关,在很显眼的地方,他笑,若是他设计机关,才不会弄这么简陋。至少得让后人多找找吧! 不过又一想,这通道都是皇帝间一代代相传的,出口入口都清楚地告知了,似乎也就没必要搞这些神秘的东西。 莫凌霄把耳朵贴着墙壁听了会,安静地连针掉地上的声音都听的见。外面大概没人,他轻轻放下机关,墙壁向侧面开去,开口不大,只到凌霄腰那么高,他要俯下身才能出来。 莫凌霄把火把弄灭了留在密道里,轻轻闪出去,又关上密道。这时他才发现,机关竟然隐藏在御书房的龙椅背后,还有一大面屏风挡住了视线! 御书房里没人,但是窗户开着,月光洒进来,倒是看得很清楚。 书房已经乱成了一团了,显然有被翻动过的痕迹,看似是在找什么东西。 莫凌霄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悄悄潜出御书房,绕过走廊,一路上到处是尸体,和充斥了鼻腔的血腥味。还好这几天天气不算热,否则只怕都得腐烂了。整个皇宫在月光下显出了骇人的诡异! 再向后宫的位置走去,远远地能见到有火光,莫凌霄越上走廊,飞身前去一看,只见皇后所在的坤仪殿被禁军团团围住,但坤仪殿的大门是紧闭着的,那么多人,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能听到火把在空中燃烧的劈啪声。 莫凌霄悄悄潜到坤仪殿后,那里有几个近身侍卫,他想了想,还是躲开了。这个皇宫他再熟悉不过,加上一身轻功,要溜几坤仪式殿,简直易如反掌。 坤仪殿里此刻正是千钧一发之即! 两天前,禁军忽然封锁了镜安城的七门,并闯进皇宫,宫内虽有一半侍卫被调换,但依然有些扔效忠皇上。而玫卡在莫凌霄走后便未雨绸缪安排了一些近卫兵来,果然派上了用处。 禁军冲进来的时候宫中一团乱,玫卡却盛装打扮,挽着莫凌颖的手臂,在他疑惑的目光下,来到皇后的寝宫。当时,皇后正举着匕首逼皇上交出传国玉玺! 玫卡对皇上微微行了个礼,皇后见她,着实一愣,连握匕首的手都抖了一下!这个时候大家急着逃命还来不及,哪有玫卡这般悠闲地好象来喝下午茶的! “你……你们怎么进来的!”皇后对他们的突然到来一阵惊慌。 莫凌颖一见父王被皇后挟持,立马拔出长剑,要上去与皇后相斗,却被玫卡一把拉住。 莫凌颖急着说,“我要去救父王,不要拉着我!” “相公啊,你别冲动听我说。”玫卡拍拍他的胸口,笑道,“皇后娘娘不敢把我们父王怎么样的,因为……” 玫卡说到这里,深深凝视着皇后,妩媚地眨了眨眼,“因为皇后娘娘和五殿下,已经中了巨毒了!” 话一出口,不只是皇后,连被挟持了的皇上和握剑要冲上去的莫凌颖都吓了一跳。 “你……你撒谎!”皇后毕竟是过来人,惊慌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有露出了阴狠的眼神,美艳如神般的脸上,全然狰狞的表情。 “皇后娘娘,您没发现,您尊贵的指甲已经开始发黑了吗?”玫卡笑得依然妩媚,反正最多鱼死网破,她那个笨相公是绝对不会看着皇宫被皇后占了去而不站起来说话的!如今临风跟着莫凌霄不在宫内,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皇后低头一看,指甲果然已经发黑!狠毒地一笑,架在皇上脖子上的刀已经刺破皮肤,渗出了一丝血。 “把解药交出来,我可以饶你一命!”皇后本来是想拿皇上的命威胁玫卡,又一想这个威胁不了她,不是亲女儿,谁管谁的死活? 哪知玫卡笑得花枝乱颤,就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 “皇后娘娘啊,你可是早想杀了我相公了,我给你解药,你又怎么会放过我们?” “你以为天下没人可以解你的毒吗?!”皇后厉声道,却不知提高了嗓门反而显得她紧张了。 “您用过西域的奇毒,怎么会不明白呢?就算知道症状,知道是什么毒,也不可能在几天之内找出引子来的。”玫卡若有所指,陈淑妃的毒不就是皇后下的么? 皇后冷笑,“无所谓,我就是死了,也有那么多人垫背。” “可是……五殿下呢?”玫卡轻挑了一下眉,“你的宝贝凌晨,也陪着我们一起死吗?” 听到这话,皇后脸色忽然铁青!儿子是她手中唯一的宝,她做了那么多,不过是为了这一张龙椅!凌晨有事的话,她这么多年来的心血都白花了,她苦心经营的这些都…… “你!你想要什么?!”皇后这才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玫卡转头问莫凌颖,“相公,你说我们提什么条件好呢?” 莫凌颖给了玫卡一个感激的眼神,对皇后说,“先放了我父王!” 老皇上这时候已经恹恹一熄了。皇后每天都给他下药,其实,他都是知道的。 或许他真的不适合做皇上吧……心软,懦弱,仁慈有余而魄力不足。可是他的仁慈终于有一天毁了他自己,还有他最亲的家人。 老皇上抬眼看了莫凌颖一眼,不禁老泪纵横。他的大儿子眼里,竟是全然真诚的关切!这样诚挚的眼神,整个皇宫,恐怕只会有莫凌颖有了! 第二十四章 修罗场 在玫卡与皇后僵持不下之际,禁军冲进皇宫,宫里的人,反抗即杀,所有皇子妃子都被软禁在宫中,就等着皇后的命令,是杀或是流放。 玫卡事先安排好的近卫军也赶到了皇后的坤仪殿前,团团将此包围住,形成了第一层包围圈,随后赶来的禁军形成了第二个包围圈,只是禁军不得命令不敢进来,而原本计划好了兵谏的皇后,因为玫卡和莫凌颖的到来,也出不去。 玫卡也在赌,用自己和丈夫的命,用整个汉统皇宫里人的命在赌。如果她能拖延时间到莫凌霄带兵前来救援,那么或许还会有一线生机。 双方僵持不下,天色也渐渐黑了,皇后似乎不急,修习武术的她,丝毫不会觉得握匕首顶住皇上是件累人的事。 只是她算尽天机,铲除了各路绊脚石,却惟独忽略了玫卡这个女人!箭到弦上,不得不发,皇上命不久已,可还是没想让凌晨做太子!若不是此,她也不会急着兵变。 究竟是生命重要,还是皇位重要? “皇后娘娘,您不必挟持皇上了,现在是我们出不去,你也出不去。”玫卡笑道。 皇后瞪了她一眼,果然放下了匕首。确实,现在谁都不敢动谁,互相成了人质。毕竟在这个殿中,她一个人是打不过玫卡夫妻两的,而他们,也不敢杀她。 “我要确定凌晨是不是中了你说的毒,是不是当真解不了!”皇后说道。 莫凌晨在禁军行动前已经被皇后安置到了宫外,她当然不会因为玫卡这样说就轻易相信了,指甲发黑,是中毒的迹象,但不一定像她说的无药可解。 “您大可找大夫去为五殿下检查一番,若是那大夫能解五殿下的毒,那我就认输了。”玫卡说着坐到圆桌的椅子上,吃起上面放的桂花糕来,悠闲的模样好象她才是坤仪殿的主人。 莫凌颖很配合地把窗户打开,窗外一排人墙是近卫军,后一排则是皇后弟弟率领的禁军。 皇后犹豫了下,想要走到窗前,却被莫凌颖拦住,他说,“你在这里说便罢。” 窗外她的弟弟很焦急地看向里面,见到了皇后,更是巴不得飞进去把她带出去!可就这么几十步的距离,硬是跨越不过。 皇后远远地交代完毕,莫凌颖关上窗,来到他父王面前,老国王不知是过于疲惫还是体质太差,已经昏睡过去。莫凌颖把他安置在软塌上躺好,盖上毯子,才坐到玫卡身边,深情地望了她一眼。 “相公,如果我们死在这里,你怕不怕?”玫卡回以温柔一笑。 他握住她的手,摇摇头,说,“如果我们死了,你下辈子再做我的妻子,可好?” 玫卡看着他,眼里有点湿润,她的丈夫其实一点都不笨,一张与俊脸与莫凌霄像极了,只是没有莫凌霄的冷俊和尖锐,反而更宽厚、大量。而他的眼里永远乘载了一片春光,温暖而深情。只是她不知道,这片春光,将再无办法照耀于她。 皇后坐在一旁看他们,忽然冷哼一声。最薄情莫过帝王家,她作为女人的一生都奉献了出来,可得到了什么? 女人的一生所追求的无非是一个心爱的男人,可男人呢,心中永远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家、国,还是天下?帝王家的男人,一颗心里包含了太多欲念,怎么会有一生一世的爱可言?女人最后也只能沦落成欲望的附属品。 皇后走到软塌前,轻轻抚摩着皇上苍老的脸。曾经她也用过全部的心来爱这个男人的,可这个男人并不爱她。所以她渐渐明白,爱情不如权利来得真实可靠,嫁与帝王家,若是争不到权夺不到利,那她这一生又情何以堪? 一个女人所想要的,其实并不多,可是为何,男人总是吝啬给予? 天开始下起雨来,闪电过后,雷声隆隆。 春雷吗?是春天来了啊。 雨声很大,打在地上,屋顶上,却反而觉得安静。世界都安静了,只剩下这片雨。而这大雨倾盆,努力地下着,似乎是想冲刷干净皇宫里的血腥和罪恶——可血流出来了,又怎么收得回去。 皇后低头看看自己发黑的指甲,忽然笑了,声音很轻,融入了雨声中。 第二天早上禁军回报,五殿下确实中毒了,大夫正在查相关资料,希望找到毒引。 皇后听了微微一笑,问玫卡,“你是什么时候下的毒?”她所有吃过的东西,都由太监侍女们先尝过的。 “跟皇后你给陈淑妃下毒用的一样的手法。”玫卡靠在莫凌颖身上,懒懒地回答皇后,“很聪明的办法,不是吗?普通的测毒法和太监侍女们尝食物,只能检查出立即毙命的具毒,但对毒性很弱的毒,其实查不出来的。 皇后一愣,“毒性很弱?” “是,我用的是一种毒性很弱,弱到几乎不可能用常规方法测出来的毒。”玫卡坐直了身子,笑道,“但是它会在你身体里潜伏很长时间,从您每天吃的食物中,每天喝的水中,每天呼吸的空气中,慢慢吸收毒份,让这些毒堆积在你的身体里,当毒堆积到一定程度时,毒性才会发作。一般来说,发作期限会是一个月。” “呵,就像海绵那样,是吗?”皇后说。 “没错了。” “你把毒性告诉我,就不怕有人能解了你的毒?” “不可能的皇后娘娘,其实解毒方法很简单,可是,你们汉统的那些大夫,肯定想不到。” 玫卡笑了,如春日里的阳光那般绚烂。 有个词叫度日如年,莫凌颖实在无聊,翻出了皇后放在案头的书来看,竟是一本诗集。他一愣,皇后还会有这份闲情雅致? 楚江湄,湘娥再见,无言洒清泪,淡然春意 空独倚东风芳思谁寄? 凌波路冷秋无际 香云随步走,漫记得、汉宫仙掌,亭亭明月底 冰丝写怨更多情,骚人恨,枉赋芳兰幽芷 春思远,谁叹赏国香风味?相将共、岁寒伴侣,小窗静,沉烟波熏翠被 幽梦觉涓涓清露,一枝灯影里 …… 莫凌颖轻轻一叹,皇后也非无情之人,只可惜沦落于欲望中,不可自拔。 待到夕阳再次落山,禁军通报,说大夫们解不了毒。 皇后这才叹了口气,起身,对玫卡说,“我答应你,不杀你们,我只要皇位。” “送我们安全出城,我就告诉你方法。”玫卡也认真地说。 莫凌颖没说话,走到软塌边,扶起皇上,忽然看见他浑浊的眼里淌下了一行泪来。 “父王,我们走吧。”莫凌颖轻声道。 老国王轻轻推开莫凌颖的手,说,“朕不走。” “父王?” 老国王摇晃着站起来,面对皇后,勉强露出一个笑容,眼里却是真诚的,“你做了那么多,只为一个皇位吗?” 玫卡和莫凌颖赶紧过去搀扶着,怕他一个不小心就摔倒在地。 “除了这张龙椅,我还能得到什么!”皇后把手握成拳,她发现她的手竟然在抖。 “对不起,是朕辜负了你。”皇上一声叹息,仿佛用尽了他这一生所有的力气,仿佛穿越了几十年,从她嫁入帝王家开始…… “你的一句对不起,要我赔上整个人生。”皇后苦笑,“我只信我自己,我只想抓住我能抓住的东西。” “珍儿……”皇上唤着皇后的小名,让皇后忽然身体一僵,但是没动,她一直站着没动。 皇上一口血喷出,染红了黄色的龙袍,他虚弱得倒下,莫凌颖夫妇把他放回软塌上。玫卡搭了下皇上的脉,对一脸焦急的莫凌颖摇摇头。 他已在弥留之际了。 忽然门外一阵喧闹,玫卡打开门,却见近卫军拦着一个吵嚷着要进来的少年,仔细一看,是皇后之子莫凌晨。 “让他进来吧。”玫卡开口道。 近卫军让出一条道,凌晨进来见皇上胸口的血迹,冲了上去,一脸哀伤地叫道,“父王!” 皇上很吃力地睁开眼睛,伸出颤抖地手想抚摩莫凌晨,却终是伸不过去。凌晨一把抓住他的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来晚了,父王!” 皇上摇摇头,笑着,没有说话,于是他再也没办法说话了。 凌晨摇晃着皇上的身体,大声叫道,“父王!父王!” 莫凌颖站在一边闭上眼睛。玫卡上前握住他的手,紧紧地。 到死,皇上也没说,皇位要给谁。 一张龙椅千人争,争来争去,到最后谁又能逃过这三尺黄土。 皇后拉过莫凌晨,用袖子摸去他眼角的泪,叹道,“你这个傻孩子,为什么要过来!” “母后,我不要做皇帝!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就好了!”莫凌晨反手抓住皇后的手,想她回心转意。 皇后摇头,眼里有份决绝,“晚了,走到这一步,你已经没有选择了。” “母后!” 皇后不再理会莫凌晨,对玫卡说,“我们母子的命在你手里,你们夫妻的命在我手里,怎么交换?” 玫卡正色道,“送我们安全出城,出城以后我告诉你解毒的方法。” 皇后摇头,“我怎么信你?” “如果你不信我,这个交易就没办法完成了。” “先给我解药。”皇后坚决地说。 “我也不信你。”玫卡轻笑。 两人僵持不下,站在殿前,谁都不说话。 莫凌霄进来的时候,就遇到了这样的情况。他是撬开了坤仪殿的瓦,从天而降的。 玫卡一见他,心中先一喜,接着一急,他却像没事一般,笑着跳下来,说,“这边好热闹!” “凌霄你怎么……”莫凌颖眼里也是一份喜悦,一份担忧。 皇后一惊,转而笑了,“好,好,好!这下,是你们三条命换我们两条命了,是否我的筹码又大了呢。” 凌霄听罢挑挑眉,来到皇后跟前,说,“我以为你会很奇怪你派出的杀手怎么没把我解决掉呢。” “四殿下果然神勇,出乎我的意料。”皇后也笑,眼里却泛出了肃杀之气。 “可是你……”凌霄笑得一脸灿烂,走到皇后面前,“你一是错算了玫卡,二是错算我。我既然可以进来,自然也能出的去。没有人可以阻挡我的。没有人!” “你……”皇后不由向后退了一步,脸色铁青,忽然莫凌晨挡在到了皇后面前! “四皇兄,请放过我的母后吧!” 这孩子一脸祈求,完全不同于皇后的飞扬跋扈。这反让莫凌霄愣了下。他们虽为同父异母的兄弟,却很少有交集,总共加起来,也没有说过多少句话。 莫凌霄正想着要怎么处理的时候,只听得一阵破空之声! 而这,便是皇后算错的第三个人! “小心!”他站的地方离莫凌颖夫妇有几步距离,可仅这几步之遥,让他再也无法挽回他的大哥…… 箭像雨一样密密麻麻从窗户外和门外射入,接着外面的近军发出惨叫声,倒下,箭雨更密,像要洞穿这坤仪殿一般! 莫凌颖在发现第一支箭射入的时候,就扑到了玫卡身上,他用自己的身体死死保护住身下的人,只听几声箭入肉的闷响,他却没有发出一点呻吟。之后莫凌霄跃到他们面前,挥剑挡住向他们射来的箭雨,以剑芒做成了一面盾!而另一边,皇后扑向莫凌晨,他们所在的位置刚好是墙角,不在箭雨的范围内,可皇后背后已中了三箭,一箭在肩膀,一箭在腰上,一箭在大腿。血从她身体里蔓延开来,温热如潮。 “母后!”莫凌晨痛呼!难道这一天,他必要看着两个至亲之人在他面前死去吗?! 箭雨下了足足有三分只一柱香的时间才停止。墙上,桌上,地板上,密布着箭,像只巨大而丑陋的刺猬一般。 莫凌霄垂下握着剑几乎要麻木的手,转身。 莫凌颖背上中了五箭,玫卡抱着他,没有说话,只有一行清泪流下。 他死了,死前只是轻声问她,下辈子还愿不愿意还做他的新娘。 莫凌霄怔了怔,手忽然颤抖了一下,他换视四周,皇上躺在软塌上已经去了,身上插满了箭;而皇后被莫凌晨抱着躺在角落里,一身的鲜红。 争来夺去,就这破结局?! 莫凌霄放肆地大笑起来,猛地向门口走去,推门而出,笑声直穿破青天,回荡在整个皇宫。 原本想坐收渔翁之力的皇后的亲弟弟,禁军统领在搜到传国玉玺后,见到皇后被挟持还不做出反应,情急之号令弓箭手射杀坤仪殿!他急什么?他急他会得不到这个天下!可愚蠢的人,是必会为他的愚蠢付出代价的。 许多年后,后世对那个夜晚有过多种描述。 有人说那晚鬼神出动助汉统歼灭叛军;也有人说那晚,是莫凌霄一人斩杀了禁军一千多人!更有人说,莫凌霄召唤了地狱里的恶魔——一只红着眼睛,浑身浴血而出的,如鬼魅般强大的修罗! 总之,那晚的情况究竟如何,谁也不知道,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除了坤仪殿内的玫卡和莫凌晨,都没有逃脱死亡的命运。那一夜,坤仪殿成了修罗场,即便是几十年后,再来到这个已经荒废的宫殿,都还能闻到,一股浓烈的,让人快要窒息的血腥味。 第二十五章 动心 听完阿木图的叙述,宁夏回去客厅坐,窝在躺椅里,卷缩成一团。 这样事她都经历过的——亲身经历过——可是她没有他那么强,她无力去改变什么,抗争什么,只是逃跑了,离开了那座宏伟的皇宫。 莫凌霄啊,莫凌霄…… 他杀了一千多人,这已经不是自卫了,而是纯粹的屠杀! 那个会对她温柔微笑的男人……那个叫她留下来嫁给她的,可以给她荣华富贵的,愿意带她离开纷争的男人…… 晚上没有太阳,却有月亮。 银白的月光照在她身上,泛起一层柔和的光泽,竟有些剔透,好似一碰就会化成粉末飘散开来。 阿木图靠在柱子上,凝视着她,也不过去。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还有点可悲,却又说不出,是哪里可笑,哪里可悲。 躺椅很大,阿木图走上前,坐在宁夏边上。宁夏的目光看向窗外,可焦距却游离着。他俯下身,手撑在她的身体两旁,靠得很近,连月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下投下的阴影都看得清清楚楚。 “好大胆子,竟敢在我面前想别的男人。”阿木图轻语,调戏地用指尖划过宁夏的红唇。 宁夏微微一颤,缓过神来,回头看他。幽绿的眼眸,跟那晚在风延山上遇见的狼的眼睛,竟是一模一样!那晚,她以为她死定了,身上是皮肉被撕裂的疼痛,那样的疼痛,让她连死的决心都有了…… 她似没有听到他的话,愣愣地盯着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许久,她笑了出来,会不会有一天,他也会像狼一样,用爪子撕裂她,用尖牙咬碎她?这双冰冷的幽绿的眼睛啊,究竟藏着多少冷酷和血腥! 宁夏忽然的微笑让阿木图心中一悸,他的手指勾起她的下巴,俯下身,她红润的双唇微张着,樱桃一般,一点点诱惑着他……心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破碎,他不敢去深究,任那份心悸泛滥开来……只是情潮如水,泛滥了,还要如何收得住? “我想睡了。”在他的唇就要贴上她的,她忽然脖子向后一缩,躲过了他的唇,然后把脑袋埋进他的怀里。 阿木图愣了一下,眉头轻轻皱起,却什么也没说,揽过她,把手臂枕在她的脖子下面,任由她抱着。 有时候,一个温暖的怀抱,一个宽阔的胸膛,就会让她眷恋不已。即使拥有这个怀抱的人,有着一双狼一样冰冷的眸子…… 或许闭上眼睛就可以不去看见了,可以不用听,不用想,也就不会心疼,不会害怕。 原本她的计划不是这样的……可是现在要怎么走,她不知道了。就像一个忽然迷了路的孩子,徘徊在十字路口,没有了方向。 让她逃避一下吧,就一晚…… 过了这晚,一定是会一场血战的序幕! 三月底,春意暖。 清晨的阳光斜射到她脸上的时候,阿木图竟有些恍惚。 早春的花儿已经开放了,微凉的风轻轻吹进,送来了幽然的暗香,夹带着耳边的虫鸣。草上的露珠在朝阳下偶尔反射过一丝光,刺了下他的眼睛,那一刻,幽绿的眼,竟也似温暖了起来。 宁夏还未醒来,或许是冷的缘故,她又向阿木图怀里缩了缩。看着被宁夏枕于头下的手臂,看着怀中的人,他忍不住伸手轻触那秀丽的容颜,轻抚被剪得很短,不算柔软的青丝…… 这一刻世界竟是这般静谧,连心都沉静了下来,这样的静是从他从未感受过的。似乎这静谧中带着他一生从未有过的东西,迅速滋生……也仿佛就这样走到尽头,也不会有遗憾。而她,睡得很安详。那些战争,那些血腥,似乎都离他们很远很远…… 若是为了这张熟睡的脸,他或许可以……可以…… 阿木图一愣,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他目光专注地凝视着她,这是他凭生第一次把自己的手臂奉献出来给某人当枕头,也是凭生第一次,对一个人,有了种想要紧紧抓住的冲动。 他和她靠得很近,只是一低头,他的唇就印上了她的额头,轻轻地,仿佛羽毛般划过,悄无声息。 但她却像是知道了一般,身子不由动了一下,嘴里喃喃,“凌霄……” 很轻,却如雷贯耳。他僵了一下,自嘲地笑笑,心中某个地方却像被莫名抽了一下,酸涩不已。 宁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春日里总是散发出懒懒的气味,让人忍不住伸个懒腰,打个哈欠什么的…… 眼还未睁,手已伸出,却被身边的“某物”影响到了整个流利、和谐、浑然天成的动作…… “睡得还好吗宝贝?”阿木图懒懒地侧过头对她微笑,眼里却有着一份戏谑。 宁夏坐起,蓬散着头发,眼里还有些迷离,皮肤因为睡眠充足的缘故,显出了一份娇柔的蜜桃红,甚是诱人。 “梳洗一下,吃点东西,我要带你走。”阿木图收回被她当了一夜枕头的手臂,起身要离开。 “去哪里?”宁夏也跟着站起。 他脚顿了顿,转过身,“我要带你回宫。” “王宫?为什么?”宁夏全醒了,她不解地问。 “因为我对你动心了。”阿木图说着向前一步到她面前,伸手为她整理缭乱的发丝。 宁夏愣住了,而他也不急,给她时间去消化他的话。 半晌,她开口了,“你……是你睡糊涂了,还是我睡糊涂了?” “你不是想留在我身边吗?不管你当初为了什么,现在最好只为了我。”阿木图说这话的时候,幽绿的眼里泛出一抹冷清的光,完全不像是正在对爱人表达爱意所该有的神情。 对他这样赤裸的表态,她反而不知道如何去应对了——虽然原本她确实想过要引诱他。 “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阿木图越过她,走到窗前,外面正是春风扶柳,鸟语花香。 他在窗前停步,转身,脸背着光,虽然说着这样的情话,眼神却是冷的,“第一,真心爱上我!你知道,这样对你对我都有好处;第二,你可以假装爱上我,按你的计划,无论利用我也好,想达到什么企图都行,但千万不要被我发现,否则……后果绝对不是你承受的起的。” 宁夏走到他面前,迎着阳光,笑道,“你爱上我了吗?” “不知道。”他伸手用指尖轻轻划过她的脸庞,因为她的这个问题,眼里多了丝迷茫,“或许哪天我会不再要你,可是现在……” 宁夏露出浅笑,就像早春的茉莉,在阳光下清新柔亮,透明了一般,“王,这天下是你的,这万千生命是你的,我,当然也是你的。” “女人,你这话说得真虚伪。”他终于也笑了,伸出手臂揽过她的腰,让她紧贴在他身上。 宁夏伸手抵在他的胸前,尽量拉开她与他之间的距离,万般娇柔地说,“我苦恼了一个晚上,还没把事情想清楚,你就帮我决定了……无论我是虚伪还是真心,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区别?你都没有跟我商量,就直接下命令了!” 他与她靠得很近,灼热的气息喷到她的耳边,感受她轻微地颤抖,另一只手更是贴上她的臀部,低语,“真是聪明的姑娘。” 她笑得欢了,双臂绕上他的脖子,学着他的样子,在他的耳边用同样的语调说,“可是王,我手里似乎还有另一张牌呢。” 阿木图收回手,托住她的细腰,仔细端详她似笑非笑的脸,“说说看。” “王,您真是粗心呢,难道你洗澡的时候就从来不曾发现,手腕上多了些什么东西吗?” 他的唇离她的很近,只要稍许低头,便能品尝到。可是他不急,也没有撤回手,以同样似笑非笑地眼凝视着她,“多了些什么?” “死亡之花。”宁夏眨眨眼,绽放出孩童般灿烂的笑容,连春日里的阳光都要逊色三分。 她把他的左手从她腰上拉下,掌心向上,掀起袖子,果然手腕处,有一片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红印。 阿木图挑挑眉,“这是什么?” 她捧起他的手,凝视着腕处,就像在看一件让她开心的,珍贵的宝物,“我早告诉过你,我在你的饭菜里下毒,可你总是不信。” 他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但视线却从未从她脸上移开过。 宁夏继续说,“现在只是一个浅浅的印,随着时间增长,这个印会渐渐加深,直到开出一朵鲜艳的花,到那个时候……” 她还未说完,忽然被一个灼热的唇堵住所有的语言。他一只手搂紧她的腰,另一只手伸进了她的发丝,让她的身体紧贴在他身上,不留一点空隙! 他湿热的舌探入她的口中,纠缠,掠夺,连同她肺里的空气,都要榨干了一般,丝毫不放过。他贪婪地,火热地狠狠吻她,想要把她整个吞入口中,揉进身体里。原本惩罚性的吻,开始变质,在他还未来得及阻止前,就成为了一种需要,一种欲望!她的芬芳让他陶醉,愈加渴望,像决堤的洪水,泛滥成灾!温度在两人之间骤升,一向坚韧不拔的自制力告以崩溃,那一刻,他是真的,比他所想的,还要渴望着她…… 宁夏努力想呼吸新鲜空气,却也万分艰难,他想要把她融化在他的怀里吗?这怎么可以……她的双手抵在他的胸前,抵着他那半敞开的胸膛,要想推开他,根本是痴心妄想! 滚烫的胸膛几乎让她燃烧起来,她感受到他强烈的心跳,这样的他,让她莫名害怕起来。她抬起一脚,狠狠地踩了下去…… 可惜的是她没有穿鞋,破坏力显然不够,这一脚对阿木图的行动没有半点影响,于是她开始用力又跺脚又乱踢,我踩,我踩,我踩踩踩! 阿木图终于抬起头来,双目愤怒地瞪着她,幽绿的眼里竟然冒出了火气,这是宁夏第一次见他有如此大的情绪波动,又在喘气又有种想笑的冲动,让她咳嗽起来,咳得差点连肺都要咳穿了! 阿木图拍着她的背,她的咳嗽显然不能得到他多少的同情。等她停止了咳嗽,他才双手从她腋下穿过,将她举起固定在墙上,眼里透露出危险的讯息,一字一句地说,“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见他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宁夏抚着自己的胸口,这还要解释吗?她不过踩了他几脚,踢了他几腿,可吃亏的还是她啊!究竟是谁该向谁解释,谁该向谁道歉,谁该向谁发火? “王,你以为所有女人都可以这样被你摆布吗?”宁夏冷冷地说。 “这天下是我的,这万千生命是我的,你,当然也是我的。”阿木图把她自己说过的话丢还给她。 宁夏瞪他,他也回瞪着她,虽然在外人看来,他们正保持着暧昧的姿势。 第一次她与他见面的时候,他们也这样对视过。真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做为女人这样瞧这一个男人就是不道德了,更况且还…… “给我解药。”阿木图忽然命令道。 “什么?”宁夏一愣。 “你给我下毒的解药!”他隐忍着怒火重复了一遍。 本以为他不相信或是不在乎呢,原来还是怕死的啊!宁夏轻哼一声,说,“解药啊,我忘了放哪里了,你让我想想啊!” 阿木图的眼眸颜色加深,正暗示着他的怒火值也在上窜! 宁夏妩媚一笑,笑容却没有穿到眼底,“王,您越是吓我,我可能越是想不起来呢!要不你先放我下来,等我心情好些,自然就会想起来了。” 阿木图深吸一口气,像在努力克制着情绪,他一把把她抗上肩膀,说,“那你就跟我回宫慢慢想,要是再想不出来也没关系,大不了你给我陪葬好了!” 汉统皇宫内,莫凌霄接下了这个烂摊子。那场兵变不但使镜安城内一片混乱,内宫一片混乱,朝政上更是经历了一场浩劫! 朝廷上原本有三分之一的人向着皇后,在禁军统治了镜安城后,另有几层官员叛变投向皇后,另一些不从的已被杀害。而后莫凌霄率影子部队夺回镜安城,将叛变的官员斩尽以祭他大哥!而这样一来,朝廷中,竟只剩下了三个人! 三个臣,一个王,形成了汉统的新朝廷。 莫凌霄甚至来不及采纳新人,重整朝政,北方战场就以石破天惊之势打开了汉统的北大门!龙沫九军像一把利剑直刺汉统心脏,短短二十来天竟攻下了汉统十三座城池! 北边防线几乎要被突破,影子部队加上拥亲王的军队在做最后抵抗,可契沙势不可挡,若是这样下去,不出十多天,龙沫九之军就会打进镜安城! 莫凌霄一手撑着头,揉着眉,另一只手中紧紧捏着一封信,捏到指骨都发了白…… 这是一封来自邦什宫内细作的信,详细调查了夏宁公主在出宫前的情况,特别是,与雷若月的往事…… 为君者,民为天。 江山和美人,孰重孰轻? 如果要莫凌霄选择,他宁愿过闲云野鹤的日子,带着她远走天涯。可作为汉统的王,他必要放弃莫凌霄的执念…… 可以吗?如果这样做…… 他从不想把她作为战争的筹码,从来不想……可每一刻都有人死去,每一刻都有人被俘虏!他的人民,正在遭受着地狱般的折磨! 究竟孰重孰轻?难道成为君主,就要连自己心中的最后一刻兰花都拔掉吗? “来人,准备笔墨!”莫凌霄说这句话就像在叹息,他必要挽救汉统,无论用什么办法…… 踱步到窗边,窗外兰花娇艳盛放,在春日的阳光下散发出阵阵清香。闭上眼,却还是那张生动的脸…… 或许终其一生,她都将成为他的梦,一个永远也不愿醒来的梦…… 第二十六章 契沙皇宫 进入契沙皇宫已经三天,阿木图给了宁夏通行的令牌,只要不出宫门,宫内任何地方都能自由出入。而宁夏也不负他所望,这三天来,从天亮到天黑,她都在外溜达。 如果说邦什的皇宫是富丽堂皇,那么契沙的皇宫就是宏伟壮观。没有更多金碧辉煌的点缀,材料以汉白玉为主,一切都简单流畅又不失精致,加上它有着更高柱子,更阔的天花板,更大的树木,更宽敞的庭院,使得这里愈加有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庄严感。 宁夏从御厨房出来,拍拍吃撑了的肚子,以不太雅观的姿势坐在走廊上,问身边的侍女八环道,“下午我们去哪里?” 八环今年十七岁,本是契沙某将军的遗孤,后阿木图收留她在宫内,当他的贴身丫鬟,身份地位自是一般丫鬟不能比的。而且她聪明伶俐得紧,深得王的赞赏,自打宁夏来后,阿木图就让八环伺候着宁夏。三天时间相处下来,八环也熟悉了宁夏的品性,竟相处得十分融洽。 八环也不是拘礼小节的人,她在宁夏身边坐下,问,“宁夏小姐想去哪里呢?” 宁夏忽然伸手捏了把她的脸,带着调戏的口吻说,“真是俊俏的丫头,阿木图太奢侈了,连侍女都要用这么漂亮的。” 八环第一次听宁夏小姐直呼王的名字时,吓了一跳,但见王本人都没什么反应,她也就不多说话了。这三天来,倒也习惯了。 “宁夏小姐真是说笑,您才漂亮呢!”八环笑地说。 宁夏眼睛忽然发亮,抓过八环的手,“我们去后宫看看!” “后宫?”八环一愣。 宁夏站起来,“是啊,阿木图有多少妃子?能不能去看看?” 八环一脸想笑又忍住的样子,带着暧昧的眼神说,“宁夏小姐,这几日您都住在王的寝宫里,您觉得王的后宫还会有多少妃子?” 确实这几日宁夏都睡在阿木图的大床上,但他本人却没在啊!连续两天晚上,他都不知踪影,床上可只有她一个人! “八环,你也知道晚上都我一个人睡,我跟你们王可没什么牵扯!”宁夏瞪了八环一眼。 “可是王说了,他喜欢你。”八环笑得很贼。 “我才不要他!”宁夏哼了一声,她觉得必须考虑自己的声誉问题了,这样下去,她还怎么嫁得出去? “王现在大概在御书房,我们要不要过去看他?”八环从背后贴近她问。 “不去,我们去后宫看美女!”宁夏拉着她就走。 八环拉住宁夏,“王后宫只有一个贵妃!” “只有一个?”宁夏脚步一顿,有些吃惊。 “宁夏小姐不知道吗?就是前阵子嫁过来的邦什公主呀!” “啊,对,我怎么忘了!是邦什的哪个公主?” “这个八环就不知道了。” “走走,带我去!” 契沙王的后宫不是一般的大,宁夏唏嘘,可阿木图的妃子只有一个,还是通婚过来的公主,他不会是哪里有问题吧!她这问题一提出,就遭到八环的一个大白眼。 阿木图给了邦什公主一座很大的宫殿,叫做碧芳宫。当然,后宫只有她一个妃子,换句话也就是说,后宫是她一个人的天下了。 由八环带着,一路上畅通无阻,来到碧芳宫前,由小太监前去里面通报主子后,宁夏跨入了宫内。 进去的时候宁夏有些发愣,前院里竟然种满了茉莉花!曾经在邦什宫里的时候,她就在某个春天,拔去了她自己窗前的梅花,移植上了茉莉,理由很简单,她要吃茉莉花做成的糕点。知道她喜欢茉莉的香,雷若月采集了茉莉的花瓣,酿成了茉莉花酒,还为她泡了茉莉花茶…… 只是那时候好象有个丫头老是跟她抢花茶喝—— “夏宁!”一个尖锐的,亢奋的,惊讶的声音穿过她的耳膜。 宁夏眼睛扫过去……果然是她! 她阻止了她即将滔滔不决的发言,对八环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说着,她拉过紫雾公主的手,把她拖到不远处的亭子里。 “果然是你这个死丫头!”宁夏瞥了她一眼,“想不到都为人妇了。” 紫雾忽视宁夏挑衅的口吻,带着惊喜地深情说,“你真的没有死诶!你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是契沙的后宫,你再怎么会混得进来啊?!” “说来话长了,这个下次慢慢跟你解释。”宁夏轻叹了声。 紫雾忽然沉下脸,“对不起。” “什么?” “对不起,我父王夺了你父王的位置,我夺了你公主的身份。”紫雾说这话的时候,一脸诚恳,这样的诚恳,宁夏之前从未在她脸上见过。 宁夏嬉笑着,用力揉揉紫雾的脑袋,“这不是你的错!怎么说你都是我堂妹啊!公主的身份是一个负担,你看,你不是远嫁来契沙了吗?如果没发生那件事,嫁过来的岂不是我了?” “你呢,你怎么会来看我?”紫雾眼睛有些湿润。 “我是契沙王的客人!”宁夏笑得很灿烂,好象要以这样的方式来告诉紫雾,她很好,过得很好,“你呢?听说这后宫就你一个妃子,阿木图对你很好吧?” 听宁夏直呼王的名字,紫雾一愣,但马上反应过来。宁夏从来就是这样的人,能用再正常不过的表情做些常人难以接受的事。阿木图的名字被她叫来,就像她叫她紫雾,或死丫头那么自然,自然得让人无法反驳。就好象她说他是契沙王的客人,她也相信。仿佛没有什么事情是夏宁公主不能做到的。 “除了有些寂寞外,我都过得很好。”紫雾轻笑着拉宁夏在石凳上坐下,“王从来不会过来我这里,也不会像我们王宫里的那样,妃子成群,还时不时闹些事情。” “王从来不过来?”宁夏有些吃惊。她端详着紫雾,好歹也是个美人啊!虽然从小她们一直互相攀比,谁都不肯承认对方比自己更漂亮。 “是啊,还好他不来,不然我还不知道怎么应付。”紫雾嘘了口气,转向宁夏,又说,“雷大哥……恩,我说雷若月他,一直在找你。你离开皇宫后见过他没有?” 听到这三个字,宁夏恍惚了。从紫雾嘴里说出来,是那么轻易,那么熟悉,仿佛用食指轻轻一戳,就捅破了一张她一直不敢去触碰的纸。十几年来的回忆一下涌了出来,曾经她刻意不去想的往事,都清晰地出现在脑海中。 “夏宁?”紫雾见她脸色一下子刷白,一惊。 “我……我没事。”宁夏摇摇头,但笑得很勉强,“我知道他在找我,通缉我的榜贴满了邦什的每个角落。我怎么会给他抓住呢,我是无敌的夏宁啊!” 紫雾握紧宁夏的手。她知道,这世界上只有一个男人会让她的野蛮堂姐露出这样的表情,那就是雷若月!邦什国丞相雷谱敦的小儿子,邦什国沁贵妃的亲侄子,邦什国皇太后宠爱的干孙子,十二岁就作了《论俯台新政》把当年新任状元给比下去,并创建了邦什国第一个书生联盟——读书会的那个雷若月!那个温润如玉,笑如春风的男人…… 宁夏又恢复了微笑,“至少我现在是个自由人。” 紫雾看着她笑了,“是啊,皇宫是座牢笼。你看我吃得好穿得好,却永远也走不出这里。这辈子只能在此终老。” 她们没再说话,只是叫人拿了壶酒来,对饮无语。 夕阳西沉的时候,宁夏站起来告别,紫雾邀请她再来玩,她点头同意了。 回到阿木图的寝宫,他果然又不在。每天早上他下完早朝回来时会叫醒她,她去吃早餐而他去睡觉。等她晚上溜达回来,他却已经起了床不知所踪。听八环说,最近一个月阿木图都通宵工作,白天睡觉。 她想,难怪在宫外庭院住的时候,他总是过来睡午觉。 阿木图有个很大的浴池,侍女为她准备了热水,并在浴池里撒满了花瓣。 是不是花香真的可以醉人?为什么喝了那么多酒还不醉,闻着阵阵芬芳反而生出醉意?她拿过一条热毛巾,放在额头上,仰面靠在浴池边。水很烫,四周都是雾气,连她的眼睛都湿润起来,不敢眨了。 宁夏深吸一口气,身体向下滑去,原本靠在浴池边的头,也向后仰,没入池中。 温热的水包围着她,像在母亲的怀抱里……虽然她经常把她母后气得不顾皇后形象跳脚大骂,也经常做些忤逆她的事,但吵吵嚷嚷中她在爱的包围下快乐地长大了! 然而她的每个回忆片段中,都有他的影子!即便是现在,她闭上眼都能清晰地记得他的微笑,和他微笑时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他微笑着叫“夏宁”的声音,似乎还萦绕在耳边,挥之不去。逃得过吗?逃出了邦什,她还是没逃出他的束缚。 周围传来一阵喧哗,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宁夏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冒出水面看个究竟,忽然一双大手把她从浴池捞了起来…… 她惊讶地睁大眼睛,正好对上了他的眼。显然他也被她吓了一跳,愣了两秒,忽然松手把她向后扔去,一阵哗啦水响,她呛了几口水,跳起来,意识到身上没穿衣服,又只好蹲下去,只露出个脑袋,狠狠地瞪着阿木图,对着他的方向用力拍打水面,原先在捞起她时就弄湿的衣服被溅起的水花打得更淋漓,头发沾水垂下,贴在额前、脸庞,和脖子上,那双幽绿的眼眯着,分明写上了“愤怒”二字。 “我在洗澡你知不知道?!你懂不懂礼貌?!你还好意思瞪我!”宁夏又甩了把洗澡水在他脸上。 阿木图没躲开,只是伸手缓缓地抹过脸,把水甩掉。他半蹲在浴池边,乌黑的头发和尊贵的皇袍上皆粘几片花瓣,颇为狼狈。 他做了个深呼吸,像在努力控制住愤怒的情绪,站起身,甩了把衣袖,袖子上的水打在宁夏脸上,“既然你被我看光了,我就勉强对你负责,娶你算了。” “呸!你做梦!”宁夏怒视着他。 阿木图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宁夏继续骂骂咧咧。一边赶来的八环尴尬地说,“宁夏小姐,您误会王了,刚才您在水里,她们都以为是溺水……” 宁夏愣了,八环见她没反应,继续解释,“王刚回来,听到侍女们的惊呼就冲了进来,他是关心小姐您,不是有意冒犯!” “他是以为我溺水了?”宁夏一脸不可思议。她还没听说过洗澡也会溺水的…… 或许是酒喝多的缘故,宁夏洗完澡就躺到床上去,头有些晕,却睡不着。 阿木图洗过澡也进来了,宁夏看了他一眼,很自觉地抱了床被子铺地上。其实皇宫那么大,她并不是非住这里不可,也可以去八环那里挤一挤,可三天前她就跟他打过申请了,至今未得到批准。又由于前三天他晚上都不在,她一个人睡着也舒服,阿木图的床大得能躺下十个人。 他根本没看她,坐在不远处的书桌上,翻阅着一大叠折子,手中的笔有时候勾一下划一下,也有时候奋笔疾书。 宁夏闭上眼,更是睡不着,她偷偷瞄了眼阿木图,他认真而专注,完全无视她的存在。 翻了几个身,做了下运动,精神越来越好,宁夏提着裙子跳到床上乱蹦,发出了惹人厌烦的噪音,但阿木图依然连眼皮都没有抬过一下。 泄气地对他做了个鬼脸,干脆穿上鞋子,走到他的面前,这时他才注意到她,抬头问,“有事吗?” “我帮你磨墨。”宁夏看到墨盒里不多的墨汁,绕到一边磨起墨来。 他“恩”了一声,不再说话。 阿木图的字写得很潦草,以宁夏的契沙文修养,几乎看不懂。她磨完墨,随手拿起一本放在桌角上的小折子来仔细研究,并对阿木图挥手道,“坐过去点。” 他皱皱眉,终于抬头看她,她却像鉴赏宝物一样研究折子,没理他,并把身子靠过来,在他旁边坐下。 大约是嫌挤了,她才抬起头来说,“坐过去点啊,你那里那么空的位置!” 他有些发愣,身子却不由自主挪了挪,让她坐得更舒服些。忽然又觉得,自己似乎太听话了,便抽出她手中的折子说,“偷看奏折,是要被砍头的!” 宁夏一愣,想夺回,阿木图仗着自己胳膊长,没让她得逞。 “你让我看,就不算偷看了啊!我这是在学习!”宁夏嚷道。 “学习?你不识字?”阿木图表情怪异地看着她。 “你们的文字像鬼画符一样,难懂死了!”她脸一红,瞪回去。 “来我教你。”阿木图来了兴致,一本正经地清清嗓子,把那本折子放到他们中间,“你能看懂多少?” “恩……广连城、百姓、商人、迁移什么……是不是说,广连城的百姓都做了商人,外面的人也涌了进来,人口一下子太多,控制不住,所以要迁移出去?”宁夏有些心虚地偷瞄了眼他,发现他的笑容忽然在脸上凝结起来。 “怎么?”宁夏小心地问。 阿木图放下折子,对门口喊道,“来人。” 卫兵恭敬地进来,行礼,“在!” “传洛平川,一柱香的时间内我要是见不到他,就让他回家种田去!” “是!”卫兵领命而去。 “是什么事?”宁夏第一次看到阿木图如此严肃的表情,很是好奇。有什么事可以让这位处世不惊的契沙王如此认真? 阿木图伸手揽过宁夏,缓缓地说,“广连城商会停办了一周,百姓有小部分迁移的迹象,城中人心有些动荡,目前还未有具体行动。” “这,说明了什么?”宁夏疑惑地问。 阿木图没有回答,有深意地看着她。忽然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莫非…… “还不算笨么。”阿木图拍拍她的脑袋,她却一下子站起来,拎起阿木图的衣领,脸色苍白! “邦什……”她的声音在抖,手也在抖。 阿木图把她拉回椅子里,轻笑,只是笑容没有传到眼里,“邦什可能会来偷袭,你或许,可以提前见到你的雷若月了。” 番外一 雷若月 我叫雷若月,邦什国丞相最小的儿子。我是名字是皇上御赐的,因为我出生在深秋的一个满月之夜,于是名“若月”。 在我三岁那年的夏天,母亲带我去宫中庆祝邦什长公主的百日诞辰,于是我见到了她。母亲把她抱到我面前,对我说,“若月你看,夏宁公主多漂亮!” 漂亮吗?完全是我母亲的奉承话。夏宁公主,长得跟个猴子似的,皮肤又黑又皱。书上说的,美女要眉如青黛,肤若凝脂,可这夏宁公主,怎生得这般丑? 我皱皱眉,正好对上她的眼睛。 这张脸上倘若真要找出像母亲说的“漂亮”的痕迹,那必然就是这双眼睛了。乌黑而闪亮,出生才百天,却有着莫名的灵动!她朝我嘿嘿傻笑,对我伸出了手,嘴里还发出“咿呀咿呀”的声音。 她,是想要我抱吗?我愣住了,分明还可以看到她那双大眼睛对我闪啊闪。 皇后娘娘好奇地走过来,惊叹,“啊!夏宁想要哥哥抱吗?” 母亲也蹲下,一手揽着公主的腰,一手托着她的屁屁,把她贴到我身上来。那公主则是流着口水,终于魔爪伸向了我。 我的眉皱得更深了,看了母亲一眼,但母亲毫不体会我内心的厌恶的情绪,把公主整个都缠在我身上,我想后退,但在周围那么多妃子娘娘,大臣夫人的注视下,只好硬着头皮伸手搂了搂公主。 我几乎敢确定,这个贵为公主的丑娃娃是故意的!她伸出手又是拍打我的脸,又是扯我的头发,笑得好不开心,还露出了没长牙的光秃秃的牙床,口水就从那里哗啦啦淌下,沾了我一脸一身! 我站着不敢动,任她用丰盈的口水为我洗脸。最后大约皇后也看不下去了,才把公主拉开,用绣着金凤的袖子为我擦去脸上的口水,笑道,“我们家夏宁好象喜欢若月得紧呢!”说罢,临走还捏了一把我的脸,“多么俊俏的孩子!以后一定是个美男子!” 母亲听了笑得很欢,虚伪地说,“皇后谬赞!还是夏宁公主美,以后一定迷倒众生!” 就在那天,我深刻体会了“睁眼说瞎话”的含义。 后来,我每年都能在宫中举行的大型庆典活动中见到她,比如皇上要过寿了,皇后要过寿了,太后要过寿了…… 三年后太后的寿宴上,我见到了已经三岁的夏宁,我几乎认不出她来了。出生的时候像猴子一样皮肤又黑又皱的人,是吃了什么才会变又白又嫩? 我惊讶地看着她,完全没注意到皇后的目光,等我回过神来,猛地发现失态了。 我向皇后娘娘点头示意,便端坐在一旁,这下轮到皇后盯着我不放了,接着夏宁公主也朝我这边看来。当然,皇后只是“微笑着注视”,而公主可呆不住,她从皇后怀里滑下,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下阶梯。太监本欲拦住,但在皇后娘娘的默许之下,扶着夏宁走下台阶,穿过正在跳舞的宫女,径直来到我的面前。 我轻皱了下眉,我可是到现在还记得她的口水涂抹在我脸上的恶心感。 走近了……喂喂!她怎么可以靠我那么近?!难道没人跟她说过规矩吗?!她几乎贴到了我身上,一双乌黑的眼睛眨巴着看着我…… 忽然,她猛地把脑袋凑过来,亲到了我的嘴……只听见周围一阵抽气声,我惊呆了!我想推开她,却又顾及着她公主的身份不能这样做,只好扭过头去,躲开她如樱桃一般的,鲜艳而柔软的唇…… 才三岁就这样大胆!这个女人长大后还不知要干出些什么荒唐的事来! 我暗自为自己默哀。而这件事最后以我与她订亲结束,约定在她18岁的那年,与我成亲。太后很高兴地邀请我坐去她旁边,还封了我做她的干外孙。我百般不愿,但在父亲和母亲期待的目光下,不得不装出一副感恩的样子。 事后母亲说,皇家这样的大恩,许多人求一生都得不来!而我,和我们雷家得到的这个荣誉,却只因为一个女娃娃的亲吻。 从那之后,我时不时就被传唤去宫中,最后,在太后的热情邀约下,我搬去太后宫中与她同住了。那天我母亲高兴地快笑抽筋了,而父亲在朝中的地位也日益巩固起来。 住进皇宫里让我最开心的事,是太后允许我随意出入藏书阁,于是我一有空就在那里泡着。而最让我郁闷的事,就是那个叫夏宁的丫头!太后信仰佛教,她经常跟我说,人啊,前世若做多了坏事,今生一定会得到报应,今生做了坏事,来世一定会相报!因果循环,无止无休。我想若真有这么回事,大约我前世作孽太多了,这辈子才会遇到她。 但若干年后,我却想,若是作孽多了能遇见她的话,我宁愿这辈子再做个坏人。 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小恶魔的破坏力逐渐显现出来,凡她所过之处,皆是鸡飞狗跳,不得安宁……皇后宫中的侍女差点被她逼着去自杀! 自此,邦什皇宫内只要听到“夏宁公主”这四个字,上到将军王爷,下到太监宫女,无不是心惊胆战,如履薄冰!但是有个怪现象,就是一旦她到了我面前,就会止住她无休止的破坏欲,而紧盯着我的脸。所以大家都把我看成了对付夏宁的终极武器,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她的破坏力没变,只是从分散的各处全部集中到我身上罢了。 也不怪大家这样想,只要我一扶琴,她就会乖乖坐下,一脸地投入——虽然我真的不认为她能听懂些什么。只是皇上见到她的女儿有那么乖,竟激动地握着我的手,含泪说,“若月好孩子,今后夏宁就麻烦你照顾了!” 我无言了。 我八岁,她五岁—— “若月哥哥,你来看我养的宠物!”夏宁拎着一只竹笼脚步不稳地跑过来。 我没理她,坐在凉亭里继续看手中的书,侍女在远处,附近没人的时候我通常不理她。 若是平时,她早就嚷起来了,可我等了一会,她还是安静地站在我旁边。好奇之下,我抬起头,猛地看到一条蛇吐着信子出现在我的眼前,吓得我惊乎,跳了起来,这才发现,她捏住了那蛇的七寸处!见我被她吓到,她竟捧腹大笑起来! 几分钟后,御厨房里的小伙子气喘吁吁跑来,脸色却惨白,“公,公主!这是皇上要的蛇羹!” 我九岁,她六岁—— “若月哥哥!若月哥哥!”我从书房出来,就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叫我。 我应声过去。 “人家的手镯掉下去了!”公主嘟着小嘴,趴在池塘边上,雪白的裙子已经被青苔和泥土染了色,连白嫩的脸上都有泥巴的印子。尽管这样,我还是不得不说,她确实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只可惜本少爷不吃这一套。 “什么手镯?”我应付性地张望了一下池塘。水很清澈,连底下那群金鲤鱼的每一个鳞片都能看得清楚。 “过来这里看!”夏宁拉了我一把,我只好认命地蹲下,帮她找手镯,谁知头才探出去,她就给了我一脚!我一头载进池塘里! “啊!来人啊——若月哥哥跳河自杀啦!来人啊——”她为我喊人,我却在她的声音里听出了隐藏不住的笑意。 于是,深秋冰冷的池水让我发烧了整整两天。这两天中,从父亲母亲到皇后太后挨个来看我,又是眼泪又是鼻涕地劝我说,“孩子啊,你为什么想不开啊!你的人身还很漫长,你要好好活下去啊!……” 那一刻我真的有种想撞墙的冲动。 我十岁,她七岁—— 她终于到了不得不认真读书的年龄,皇上找了邦什国最有名的学者教她,她跑到他那儿,表现得很乖,于是每次老夫子都会让她提前离开,并布置下作业。 接着她就跑到我那边:“这些题我不会。” 我在画画不理她。 “若月哥哥人家不会做。”她开始撒娇。 继续不理。 夏宁拿起笔,开始在我的画上添加起笔墨来——我无奈投降,拿过她的作业刷刷几笔就帮她写完了。 从那以后,夫子结束课程的时间越来越早,我做的题越来越多——直到后来,只要我一不在宫里,夫子就会说,公主啊,你的字怎么不认真写了…… 我十一岁,她八岁—— “若月哥哥,你吃吃看这个绿豆糕,味道好不好?”她端出一盘糕点来。 我拿了一块,吃下,点头,“味道很好。” “真的好吃吗?”她眼里带着惊喜,睁得老大,可下一秒,小眉头又皱起,“可为什么珍珠只是舔了舔,都不要吃呢?” 我一口吐了出来,从此再也没吃过绿豆糕了…… 我十三岁,她十岁—— 那天是她的生日,皇上给她开了个小型庆祝会,她难得安静地接受大家的祝福,完全做像了一个公主该有的仪态。她穿着粉红色的小礼服,眼睛像星子一般闪亮,乌黑的长发像丝绸,被服帖地梳了个流云髻,脸上粉扑扑的,煞是可爱! 我母亲一个劲地夸奖她,拍拍我的头说,“小子你有福啊!” 皇上、皇后和太后也非常高兴,席间难免多饮了几杯酒。酒过三旬,大家都微醉了,她悄悄溜过来扯了扯我的衣角,说,“若月哥哥快跟我来!” 看她今天表现得还不错,我很配合地跟她去了。来到她的房间,她贼贼地从床地下挪出了一坛酒! 她拆开封口,说,“我已经十岁了,已经不是小孩啦!我也可以喝酒啦!” 说话的时候,她笑容灿烂地看着我,后来想想,她那笑容分明就是想诱惑!可我一时恍惚,着了她的道,没有阻止她,于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我们都喝了很多,直到双双倒床上睡着了。后来听公主的侍女说,皇后娘娘找了公主半天也没找到,回房来一见我们搂在一起睡觉,竟没有一点不开心的样子,还帮我们盖上背子。 只是,自那以后,所有人看我们的眼光都变得更加暧昧了。粗线条的夏宁没有发现,而我,则忽然意识到,从此我的清誉被她染上了污点…… 我十六岁,她十三岁—— 宫内能给她破坏的东西,能给她蹂躏的人,都已经彻底破坏,彻底蹂躏了。于是她把目标放向更广阔的天地——皇城,紫榆城! 皇上自是不让她出宫的,她开始拉着我研究如何翻墙。 说她是猴子变的,她还不相信!她从小最拿手的,不是琴棋书画,不是诗词歌赋,当然更不会是女红——而是爬树!我跟她说,猴子天生对爬高有着种族上的优势!果然不出半年,皇宫里没有一堵墙是她翻阅不了的。 我十七岁,她十四岁—— 夏宁公主在这一年,把声望远播出皇宫,传进了市集!她开始一家一家拜访官僚府邸,乐此不疲,还真被她瞎猫碰上死耗子,竟然发现了一品大官贪污的证据!她不知道有多得意了,之后这也成了她偷跑出宫被抓后最好的借口。 一时间,整个皇城被她弄得人心惶惶! 我十八岁,她十五岁—— 该玩的都玩过了,有一天我们在城外酒楼上吃饭,忽然听到旁边桌上有人在讨论“寻花院”的姑娘。夏宁听到后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我心中大喊不好…… 若只是逛了妓院还不打紧,可后来还闹出事情来。 由于她相貌美丽,又没有假扮男人的经验,没多久就被拆穿了是女扮男装,一些好色老男人自然把视线从庸脂俗粉上转移到她身上,我不得不出手打退。可被我打得最惨的一个老色狼竟称是皇城俯尹的小舅子!很快官兵围了寻花院,虽然我拉着夏宁逃出去了,这消息却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 这事惹得皇上龙颜大怒,下令把夏宁关起来,还苦口婆心跟我说,他知道这事一定是夏宁那丫头出的注意,但夏宁她不懂事,我怎么能放任她她胡闹呢!我当时只是笑笑,没说话。 后来在太后奶奶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之下,皇上只得放人出来,并给了她一块通行令,教训她说,以后要出去,不许翻墙,只许走大路!不许闹事,更不许逛妓院! 太后后来对我说,若月你太宠夏宁了。 我说,皇奶奶你不是也跟我一样? 当然,我会宠她的,会宠得她看不到边际。 习惯真是种很可怕的东西,可以让一个分明讨厌的家伙变得可爱起!让我习惯了她像猴子一样绕在身边,占去了我所有的视线,直到再也无法将目光移开…… 然而一切的美梦,都在我20岁那年破灭了。 那个冬天,雷家府邸二百一十四口人,在一夜之间被屠杀尽,连扫院子的李老家的小孙子都没有放过。接着又查了家谱,灭了九族。一共死了多少人早已无法查证,对这些人的性命,皇上只有一个解释:谋逆! 其实不是谋逆吧,是功高盖主了! 那几天我刚好因为读书会的事不在皇城,才躲过了这一劫。也或许,当初若是我在,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 皇上说得没错,谋逆!我没有谋逆之心,但有谋逆的实力。我联系了霖芷王爷,秦大将军,在三天之内,杀进了皇城,并且得到了百姓的拥护。 百姓的力量是强大的,而百姓听谁的?听舆论的!舆论由谁主导?书生!书生如何控制?读书会! 当初我成立读书会的时候,就留了一手,为了防止有一天出事,可以自保。 可是他,却逼得我用自保的武器做成了杀人的工具! 毕竟雷家的万千生命要有人来赔偿。 我最欣慰的是,这几日夏宁都不在宫内,她与太后出去南部游玩了。当她知道出事赶回来的时候,正好遇到我领兵屠杀皇城——当然,这也是我事后才知道的。她肯定看见了吧,她的家血流成河,哀嚎冲天…… 只是幸亏,没有人伤害到她,幸亏她逃跑了…… 自此,我再也没见过她。 我扶植霖芷王爷做了皇上,但天下人都知道,为王的,是我雷若月! 然而偌大一个皇宫,偌大一个邦什,再无我的夏宁了…… 一年零三个月又二十五天后,我收到了一封汉统新帝莫凌霄的急件。早就料到汉统会来求援,本来是不会理睬的,但那封急件却给了我定要援助的理由。 信封里装着一副画,铺开来看,竟是夏宁!我的手竟然颤抖起来,心脏开始莫名疼痛…… 她穿着鹅黄色的长衫,眼角充满了笑意,发髻被挽起,一支玉钗插在发中,简单却精致,可爱而不失优雅…… 按画上来看,她应该过得很好吧…… 画者能把她的神情勾勒得如此生动,定也是为她动心之人…… 画边还有四个字:助我,得她。 第二十八章 前线 阿木图可以分明感觉到宁夏的颤抖,他皱了下眉以示不满。 他抬起她的下巴,“不许想他!你只能想我!” 宁夏拍开他的手,好笑地瞥了他一眼,“为什么?” “因为这天下是我的,这万千生命是我的,你,当然也是我的!”又是这句话…… “你有点创意好不好!”宁夏瞪了他一眼。 “那,你说为什么?!” “因为你就在我眼皮底下,所以我不需要想你!” 阿木图凝眉,盯着她看了半晌,“可你在我眼皮底下,我却还在想你。” “胡说!我刚才跳来跳去,你连看都没看过我一眼!”她白了他一眼。 “哦~~想吸引我的注意啊,你早点说,我一定会配合你的!”他的眼里满含笑意,“想把我吸引到你那里去做什么?” 他的笑容让宁夏像只猫一样跳起来,赶紧闪回床上,道,“不用了,您公事繁忙,您请继续!” “可是你好象已经挑起我的兴致了……”他站起来向她走近,脸上一抹浅笑,要勾魂一样看着她。 “我,我错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吧!”宁夏忽然发现她闪错了地方,赶紧拉起毯子挡在胸前,向后靠去。 他跟着爬上床,像猫抓老鼠般地一点点靠近,幽绿的眼中充满了戏谑……手一伸,便抓住了她的角裸,把她拖向他。 “啊——”宁夏发出惊人惨叫。 这时候门口传来侍卫的声音,“启禀王,洛将军到。” 宁夏松了口气,讪笑,“王,您公务要紧,先忙着!” 她刚要起身,阿木图庞大的身躯忽然倒下,把她压得根本动弹不得。 “进来。”他大声对门口说,又在宁夏耳边悄声道,“你不要想逃,只要乖乖听话。”说完,他站了起来。 洛平川早在进门前就听见房里女人的大叫声,他带着看好戏的心情进去打扰。可不是他不识相,谁叫王半夜三更把他从床上挖起来,还说了一柱香内到不了要他滚回去种田的! 嘿嘿,听说最近王在外面“金屋藏娇”的女人进宫来了,他一直想来看看却一直没机会!听到女人的叫声让他想象出很多场景,还是没想到,推门进去看到的是这么露骨的表演…… 可惜洛平川从来不知道什么是“非礼勿视”,两眼瞪得跟铜铃一般大! 王……恩?起来了? 阿木图从床上站起来,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收回你的视线!” “是!”收回视线前,洛平川眼角余光又瞟了一眼宁夏,他实在很好奇究竟是怎样能女人可以让王把她留在自己的寝宫中!这可是史无前例的! 一看之下,他愣住了!这个女人不是在龙临山庄看到的已婚女人吗?!肯定是她,虽然事隔快一年了,但那张脸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我说了收回你的视线!”阿木图移动脚步,挡在洛平川前面,幽绿的眼放射出野狼一般的光芒,洛平川熟知道,那是危险的讯号! 他赶紧低下头去,玩味地笑容还挂在嘴角,“遵命,我的陛下!” 阿木图指了指桌子上的折子,说,“你去看看,桌上蓝色的那本。” 洛平川疑惑地走过去拿起折子,一看之下,脸色一变。 阿木图走上前,说,“你马上去落柏城,负责调度军力,东边边境上三座主城一定要守住!现在主要兵力都在南部,我会叫烈去支援你,东部能在三天内调运的最多五万人!雷若月要是出兵,定是大军压境,无论如何守住城!” 洛平川神情一变,难得的认真,“王认为,邦什大军什么时候会来?” 阿木图深吸了一口气,“若是预料没错,三天内一定会到。” “臣立刻出发!”洛平川行了个礼,退出去。 他才到门口,忽然宁夏开口了,“我也去!” 阿木图和洛平川都愣了下,宁夏却认真地跳下床,一把抓住阿木图的双臂,“让我去!我和洛将军一起去守城。” 她的眼神很认真,但并不坚定,更多的是焦急。 阿木图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问她:“契沙和邦什之战,你真的可以全身心站在契沙这边吗?” “什、什么意思?”宁夏眼神晃了晃。 “你会完全站在我这边,对付雷若月吗?你会帮助契沙军,杀邦什吗?你能够看着你的人民血流成河四肢解体?”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q i s h u 9 9 . c o m 、q i s h u 6 6 . c o m 、q i s h u 7 7 . c o m 、 q i s h u 9 9 . c C 等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宁夏艰难地咽了下口水想解释,阿木图却不等她回答,对洛平川说,“你去吧。” 收起好奇心,洛平川退出去,关上门。 “我……”宁夏低着头说,“我或许……” 没等她说完,阿木图轻揉她的发,笑道,“你先睡吧,我还要忙。” 宁夏躺回地铺上,人要靠自觉。 她望着天花板,想笑却笑不出来。她一直可以忽略的事被阿木图提上台面上讲了,她能做到吗? 一年多了,她真的心冷到能挥刀对阵邦什军吗? 她迷迷糊糊睡着了,阿木图轻叹了一口气,把她抱到床上,脸上不经意露出一抹浅笑,“我怎么会,把你送去给雷若月呢……” 然而一切都不在阿木图的计算当中。他睡下去的时候宁夏还没有醒来,他下午醒来的时候宁夏已经离开。 他本以为宁夏只是跟往常一样在宫中闲逛,可发现房间似乎有被动过的痕迹!走到书桌前,愕然见到一封信。一惊,拆开,扫过一眼,却是哭笑不得! 信是宁夏写的,以她蹩脚的契沙文素质,写得错字满布、语病连篇,还有些地方写不出来竟以画画代替,到后面,连画都画不下去了,她干脆用邦什文来写,这样阿木图反而还看得懂些。 她的信大致是说,她要到前线去找洛平川,让他不用担心。她还拿了他两样东西,一是代表了皇上可以号令百官的令牌,二是他的配玉,还望他不要小气跟她计较之类…… 阿木图摸摸腰间的配玉,果然被她拿去了!她竟然在他睡觉的时候偷他东西! 再一想,也或许只有她做得到,在她身边,他竟然可以睡得如此安稳,从来不会做那个噩梦。 所以宁夏,我怎么会就这样放过你呢?无论你跑到天涯海角! 对于宁夏来说,要逃离皇宫并非难事。加上三天来她对侍卫部署的了解,使她的逃跑更是容易了。 另外她还在宫中拿了些玉器珠宝做盘缠。她安慰自己,这可不算偷,少几件东西,对富足的契沙来说,九牛一毛而已! 出去镜安城她首先买了些糕点带身上,然后又去买了匹马,抚摩着马背,分外想念小三。 小三还在南军营吧?她却要往东走!好在从镜安城往东到边境并不算远,三天即可达到。 洛平川是连夜赶到东军营,从东军营调出所剩无几的人马后,又马不停蹄向东去,三天后到达荆棘城时,愕然得知一个消息,前方落柏城已经沦陷!雷若月的军队行军速度比预期的还要快! 荆棘城太守介绍道,落柏城一天前被邦什军拿下了,目前周边小县城给邦什军控制的已经达到9座之多!除落柏城以外的东部第一道防线的三座主城的其他两座——荆棘城和簌辽城目前的还在坚守中,但十万前锋大军已经分半驻扎在三十里外了! “你的意思是,荆棘城外,现在驻扎了五万邦什军?!”洛平川骇然!五万!太狠了吧! 邦什分明已经嫁了公主来和亲,本以为至少会站在中立的立场上,却为何那么快就进攻契沙?雷若月那么聪明的人,应该知道,即便想坐收鱼翁,也不该现在出手! 五万前锋军!每人一脚就能把荆棘城的城墙踩塌了! “我们只有三千人!最多能坚持一天!”荆棘城太守一脸严肃,“洛将军,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我们谁都不会走,要占领荆棘城,除非踏过我的尸体!” 洛平川苦涩地拍拍太守的肩,他已经人过半百,眼神却坚定不移!契沙的强大,就是因为有他们这样的人在支撑着! “百姓都撤走了吗?”洛平川问。 “已经完全撤离。”太守回答到。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骚动,卫兵来报,“大人,城外有人求见,说有急事找洛将军,小的们不敢放人进来,他还在城门外。” 太守听罢看向洛平川,洛平川一愣,踏出门去,来到城门上,愕然发现,城外有抹瘦小的人影!那人,人虽小,嗓门不小,她很粗鲁地吼道,“将军,是我,王派我过来的!请开门!” 洛平川仔细一看,竟是王的枕边人!虽然她的脸抹得乌黑一片,又穿着乞丐一样的破衣服,眼神却是掩盖不住的晶亮! “快!给他开门!”洛平川边命令道,自己也赶紧下城楼去迎接。 宁夏一下马就拖着腰嚷嚷,累死了,在马屁股上快颠簸死了。还没等洛平川发问,就粗着嗓门说,“赶快给我准备洗澡水!” 众将和太守愣在当场,对这个乞丐摸样的少年既好奇,又摸不着头脑,不知是听他的还是不听,只好看向洛平川。 洛平川对众人说,“你们等一下。” 说完把宁夏拉进屋里,关上门,压低声音说,“你怎么会过来?” 宁夏嘿嘿一笑,把令牌拿给他看,说,“当然是皇上让我来的。” 洛平川看都没看令牌一眼,注视着她,仿佛她眼里有金子似的! “你知道这里的状况吗?荆棘城随时会被攻占,皇上是不可能会放你过来的这里!”洛平川很火大地吼,“你赶快回去,战场不是女人来的地方!” 宁夏怔了怔,忽然笑了,淡淡地说,“将军,我有皇上令牌,走或留,我说了算。” “臣在外,君令有所不为!”洛平川冷笑,这小姑娘要跟他斗,还嫩着呢! “兵临城下,你还有空来管我?”宁夏与他对瞪。 “说的是,我确实没时间跟你玩。”洛平川一把拉住宁夏的手腕,把她拖出房间,对外面好奇的士兵说,“拿绳子来!” “喂!你不能这样对我!”宁夏大吼。 “不能这样对你?那你要我怎么对你?我没时间跟你玩!”洛平川把宁夏五花大绑后,对太守说,“派几个人把她送回镜安城。” “洛平川!”宁夏愤怒,她这么大老远赶来为了什么啊! “送走。”洛平川手一挥。 “等等……等下!”宁夏被人拖走,回头大叫,“我有办法击退邦什军!” 不只是洛平川,所有人都顿了几秒。宁夏见此趁机大叫,“我、我有办法保住荆棘城!” 第二十九章 火烧荆棘城 “松开她。”洛平川走过去,“你有什么办法?” 宁夏清了清嗓子道,“外边的邦什军的领军是谁?” “是前锋副将刘民。”太守回答道。 宁夏想了想,看看天色,浅浅一笑,说,“给我准备洗澡水,另外收集好大量易燃的稻草和硫磺。” 太守回头询问洛平川,洛平川耐人寻味地打量着宁夏,嘴角向一边弯起,道,“给我一个听你话的理由。” “你没有选择。”宁夏走上前,笑起来,“你没有打退邦什军的把握,但是我或许会有。” 洛平川久久凝视她的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他看到了她眼里的锋芒。那种锋芒,是外表所掩盖不住的,即使她打扮成乞丐的样子,眼神却清亮如星子——骄傲,冷漠,却又着蛊惑人心的力量,似乎无论她说什么,别人都会相信那是真的!这样的眼神,洛平川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就是契沙的王! 于是他说:“我信你。” 宁夏吃了点东西,洗了个澡,换上普通士兵的装束,整个人清爽了许多。 她走进统军营,也没人拦她,正在商量对策的洛平川、太守和各位将领见她进来,都把视线注视在她身上。所有人都有疑问,他们商量了那么久也没有办法使三千人战胜五万人,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兵会有办法吗? 宁夏给了众人一个微笑,走到洛平川旁边,说,“我叫钟宁夏,是南军营龙沫九将军麾下的普通士兵,各位将军叫我宁夏即可。” 然后她转头问洛平川:“现在的形势如何?” 洛平川指着桌上的地图回答道,“敌军五万,驻扎在三十里外,而我方只有三千人,东军营的援军会在一天后到达,南军营也在调动,三天之内骑兵团会赶到。” “也就是说,我们至少需要坚持一天以上?”宁夏又问,“对方五万军什么时候驻扎在三十里外的?” 太守回答道,“今天早上,大约,两个时辰前。” 宁夏凝眉沉思,所有人都没说话,只是盯着她,却没抱有多大期待。 只是有句话叫“死马当活马医”,反正大家都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准备抵死一战了。若是这小兵能有什么好计,当然好,若无好计,也在情理之中。 半晌,宁夏抬起头,环顾四周,缓缓开了口,“荆棘城火药、硫磺、干草储备够不够?” 太守愣了愣,答道,“数量不少,刚才叫人收集了些。” 宁夏点点头,说,“邦什军刘民副将,有个习惯,喜欢打夜仗。他可能会在太阳下山的时候,也可能会在半夜,进攻荆棘城。” “你怎么知道?”洛平川狐疑地盯着宁夏。 “我知道的邦什军将领不多,刘民恰好听说过。几年前邦什东边几个小国发生过动乱,邦什曾派兵去支援某国,刘民就在那个时候出了名。他出名一来是因为整军严谨,二来是因为好夜战!甚至他练兵的时候,都经常会半夜整军。”宁夏顿了顿,观察了下周围将士的表情,继续说道,“也就是说,他很有可能今晚会攻来。我们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如各位所想,誓死顶住。但是我想大家心里都明白,三千军对五万军,绝对撑不过一个晚上!除非荆棘城有着非常强大的防御体系,否则,能挨过两个时辰就算是奇迹了!” “那你想怎么样?火攻?”洛平川问。他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宁夏要火药干草,这些于防御,并没有太多价值!难道她想设埋伏? “洛将军您猜下。”宁夏对洛平川露出一抹邪笑。 洛平川心中有丝不爽,“你想在邦什军来的路上设埋伏用火烧?现在是春季,地气很湿,虽然他们来的路上要穿过一带树林,可几乎没可能烧到什么程度的。” “我是要用火烧他们,但不是在他们来的路上。”宁夏浅笑,眼里闪过一丝的残忍,和似乎强忍住的迷茫,“我想烧了整个荆棘城。” 这话一出,众人骇然。 “有句话,叫做‘致之死地而后生’!我们先弃了荆棘城,在荆棘城所有房顶铺上干草等易燃物,等刘民带军完全占领荆棘城后,我们放火烧!人怕火烧,城墙可不怕烧!等里面混乱成一团后,我们三千人埋伏在东南西北四门外,出来一个杀一个!他们慌不择路,便不会有多大的战斗意志,逃跑的也莫追。而四门就这么大一点,他们有再多的人又怎么样?” 有个彪悍的将领一拍双掌,叫道,“好注意!” 洛平川也点头,说,“虽然是个烂到极点的注意,但在如今的形势下,也只能这样了。” 说罢又问太守,“现在荆棘城的弓箭数量有多少?” 太守道,“弓箭数量充足。本是为了防守,早就赶制了许多。” “好。”洛平川布置下去,“派些人在房子周围都铺上干草,硫磺数量不可多,因为有特殊气味,很容易让邦什军起疑心。另找些人收拾收拾,要带的走的东西全部带走,但是要在城中散些武器,让邦什军以为是我们无战意弃了城!半个时辰之内做完,城门口集合。” 众将领命而去,房里只剩下洛平川和宁夏。他收起地图,发现宁夏正看着他微笑。 “小妞,只要这次能守住荆棘城,回去我一定会在皇上面前给你邀功的!” “你以为我这么做是为了讨好阿木图?”宁夏哈哈大笑两声,眼里却有着悲哀。 洛平川一愣,刻意忽略了她直呼王的名讳,“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到前线来?是什么让你这样坚持?” 宁夏抬眼,透过窗户望向蔚蓝的,纯净的天空,“我没有坚持的理由,才会想给自己一个坚持的理由。我不想让自己再有回头路可走。” 洛平川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她为什么一年前在龙临山庄里是别人的妻子,一年后又跑到了契沙王的床上?而现在,又一定要留在荆棘城与他们一起守这里?但这次,他强烈的好奇心却没有蠢蠢欲动,他甚至潜意识里不想知道这是为什么。这个年轻的女子脸上,写着哀伤、无奈、痛苦……更多的,却是对生活的淡漠。 而这份淡漠的背后,一定不会是一个女子所能承受的东西! “女人最重要的,是找到一个疼自己的男人,然后生几个孩子,相夫教子。看着孩子长大成人,娶了或嫁了,抱抱孙子,过过天伦之乐,那才是幸福,对吗?”他轻声叹息,很轻很轻。 宁夏靠着窗棂,视线没有焦点,微风轻扶脸庞,带来春天特有的懒散倦意。空气中还能闻到芬芳的青草香,这样一个美好的春天,杀戮却即将带着血腥味和焦味,弥天盖地! “我没有那个命。”宁夏轻声说,那声音,轻灵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如果待会有什么状况发生,你一定要离开,回到王的身边去!”洛平川走到她面前,认真地说。 “为什么?”宁夏抬起头,望着他。 “因为你是女人!你是我们王的女人!契沙军中每个士兵,都是铮铮铁汉,没有一个人会愿意死在一个女人后面!”洛平川笑,“这是我唯一的要求,能办到吗?” “如果我说不能呢?” “我会把你绑起来,现在就送回去。” “好,我答应。” 布置完毕,洛平川在城前点兵。 他把三千人分成两组:一组在邦什军来的路上做伏击,一组在城边埋伏,为晚上做好充分准备。埋伏是为了减少敌人数量,宁夏的计划看似很好,但五万人,是否全会进城?答案并不确定!所以这次伏击的意义,不是能够歼灭多少敌军,而是让他们起了疑心,从而全部驻扎进城中! 伏击战除了从心理上压迫敌人外,第二个目的是尽量拖慢他们行军的步伐!宁夏的计划能否成功还是个未知数,至少多拖一点时间,对他们来说,就多一份等到援军的希望! 而城中这把关键的火,由他来放。 这是最危险的一步,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许多将士争着要去做,但都被洛平川拒绝了。 没有人会比他更合适! 宁夏看着他,忽然觉得战争很可笑!可笑,她却笑不出来,更多的是悲哀。 宁夏想参与伏击,洛平川不同意,只留下布置城外埋伏的阵营。 仗着对地势的了解,契沙军二千余人赶去第一个伏击点。 其实一路上,只有两个可以伏击的地方。一是峡谷,当然,并不是很陡峭的峡谷,只是不算太高的山坡,可过了这山坡,是大片荆棘地,这就保证了只要他们逃进荆棘地,敌军就无法追击!二是林地,林地有很强的隐蔽性,攻击力不大,但安全性相当高,能尽最大限度拖延时间!对这两处设埋伏的收效,洛平川并不抱有多大期待,可至少,垂死也要挣扎下吧!另外他也赌,邦什会以为他们要死守城门,而不是出城打伏击! 洛平川自己带军去了,留下太守、宁夏以及一千人在荆棘城。荆棘城周围没有特别高的山,没有特别急的河,但是最天然的保护,就是一片片的荆棘地!所以荆棘城中的百姓,几乎每家都有特制用来穿梭于荆棘地中的皮甲。太守带了人全部套上特制的皮甲,进入城边的荆棘地中,他们要在这里埋伏起来,等到洛平川回来,城内燃起了火,他们就可以冲向四门,做最后的抗争了。 每个人都握紧了手中的弓,一千多人,安静地连颗针掉下来的声音都听的见! 或许他们今夜会死在这里,但至少,他们可以消灭更多的敌人!他们会以命守护荆棘城,就算是同归于尽! 入夜。 太守焦急地等待着,直到荆棘地后面隐约听见了错乱的脚步声,他才一喜,那定是伏击军绕小道回来了! 洛平川身上有些脏,也沾了些血迹,气色却很好,那应该不是他的血。他把跟回来的士兵交给太守,说,“一切都在计划之中,虽然没有给敌人造成致命打击,却多少损了他们的兵力,我方受伤一百多人,死亡七名。” 太守点头,赶紧安排回来的士兵埋伏在指定地点,而洛平川则一个人潜入已经空了的荆棘城。 那晚没有月光,几乎可谓“伸手不见五指”,这样的黑暗,正好为他做了最好的掩护! 起风了。 洛平川站在城头,忽然有了一种藐视天下的豪迈。原来天地之大,不过如此!人命相衡,也不过如此…… 今夜,就让荆棘城的火焰,照耀契沙神圣的土地吧!用邦什数万将士的鲜血,托起一枚火红的满月! ……………………………………………………………………………………………… 这几天太累了,更新那么慢,真是抱歉。 还有听说最近流行脑膜炎,大家要吃好板兰根,做好预防哦! 第三十章 火烧荆棘城(二) 两个时辰后,邦什军开到荆棘城城门外。士兵手中的火把,把暮色的天空照得通体血红,四周没有一点声音,只能听见火焰燃烧的声音,四周是一种诡异得让人窒息的气氛…… 洛平川在城楼上看见这一幕,心中不免一阵寒毛耸立,难怪刘民会坚持夜攻,他的部队简直像支恶鬼队,士兵脸上都涂上了血红的印泥,在火光忽明忽暗晃动下,看起来格外阴森。他们没有呐喊,也不擂鼓,午夜十分,却能在心理上给人最大的压迫感。 作为一种战术,这是相当特别的了。 荆棘城大门敞开,他们先是犹豫了下,接着派先遣小队进去查看。 一个时辰后,所有在城外的驻军全部进城,四门关闭,正式宣告荆棘城为邦什军控制。 但是邦什的噩梦,还刚刚开始。 邦什驻军占领荆棘城后第一件事就是搜城,收集起掉落的物品和武器,然后整顿军队,安定下来,刘民吩咐各将休息。 刘民当然是最开心的,今晚又立大功一件!本来以为路上遇埋伏,这荆棘城会很难攻下,却不料等到的是一座空城!除了遇埋伏过程中损失的兵力以外,可谓不费一兵一卒。 想来是荆棘城守军见守不住城,也阻止不了契沙军,便弃城而去了吧! 刘民吩咐下去,大家晚上好好休息,明日报了雷丞相定能得到奖赏! 两个时辰的整军,分开休息后,外面渐渐安静下来。 洛平川坐在一个不起眼的柴房的梁上,手中的火折子被抛起,落入手中,再抛起…… 等待是个漫长的过程,他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全完适应了黑暗。他的夜视能力达到极限,柴房门口透出的微弱的火光已能让他看见四周了。 轻跃下屋梁,踩在地上,像猫一样悄无声息。 刚推开门,他忽然听到一阵嘈杂之声,声音似乎来自不远的地方,却距他还有段距离。他顿了顿,身影一闪,融进了黑夜中。 嘈杂声越来越响,洛平川跃上房顶,看到离他所在之处隔了三、四栋房子的一处民宅起火了,火势很大,在风中大有蔓延之势。这时候,另一处地方也开始冒出火光,洛平川眉头轻皱,这是契沙军自己用火不慎,还是老天在帮忙? 无论是哪种,他都在心里暗笑。 黑色的身影悄然在屋顶穿梭,早就铺就的稻草为他做好了,随意点燃些,再往地上扔去,同地上的稻草一燃,火势以不可阻挡之势窜起,像张开的血盆大口,要吞噬万物。 周围越来越混乱,洛平川跃上俯衙顶,这里大约是刘民的住处,他当然不会放过。 屋顶呈“人”字型,洛平川向高处移过去,忽然对面闪出一个脑袋,与他的相距不过三尺距离,着实吓了他一大跳!军人向来迅捷的反应让他反射性地扔了火折子,手握刀柄—— “钟宁夏!”一股无名怒火忽然从脚底向头顶窜起! 对方显然也被他吓了一跳,尴尬地笑笑,抬起手向他问好,“将军,好巧啊……” “巧你个头!你答应过我什么?!”洛平川大步一跨,一把拎住她的衣领,狠狠瞪她。 “我答应过你,保护好自己,跟着太守,如果计划失败,要第一个逃跑,回到你们的王身边去。”宁夏扯出一抹笑容。 “那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仗声周围嘈杂的吵闹声,洛平川放大胆子对她吼。 宁夏拍开他的手,无赖地说,“我是答应过你的,可现在我反悔了!” “你!”洛平川有种想抽刀把她砍了的冲动。 “反正我不是什么君子,我不过是个小女子罢了。”宁夏狡猾地对他眨眨眼,晃了晃手中的火折子,一脸你能拿我怎么样的表情,“将军,事到如今,不如一起进行吧。” 洛平川无奈,只好紧跟着她。同时也惊讶,她的身手竟是这样敏捷,力量也比一般女子大了很多,不经过一定的训练,是不可能达到这个程度的! 他越来越好奇,她究竟是什么人! 火也越烧越大,他们从城西跑到城东,一路放火。荆棘城虽不算大,却也不小,从西到东,也花了他们一个多时辰。 宁夏转身背对城墙,面对城中,站在高处望着大火,不禁感叹,“从来没有做坏事做得这么爽过。” “你这个女人……”洛平川皱眉道,“温柔、贤惠你懂不懂?” 宁夏的脸迎着火光,笑得很灿烂,说:“洛将军,在前线,请你把我当成男人吧。我钟宁夏只是契沙的一个士兵而已。” 洛平川看着她,那样灿烂的笑容,为什么他觉得那么哀伤? “在这里!快抓住他们!”一阵脚步声从远而近,洛平川回过神来,他们被邦什士兵发现了!一群邦什士兵围了上来,手中都端着长枪。 “快,这边。”洛平川拉着宁夏的手向另一边没有士兵的地方跑去。后面的兵穷追不舍。 宁夏一边跑一边说,“这刘民反应还挺快,就知道来抓放火的人了。” 洛平川躲开了从一旁房顶上掉下来的正在燃烧的房梁,道,“他肯定狠死我们了,把他到手的城给烧了。” 城中的火焰越烧越大,城中士兵有的被烧,有的胡乱之中互相践踏,惨叫不断。 西城门已经打开,开始有士兵逃出去,而等待他们的是早已埋伏好的弓箭手!黑夜给了契沙军最好的掩护,这支以夜战闻名的邦什军,终于也有一天以自己的鲜血点缀了这片夜色。 宁夏和洛平川越跑越往城中,那支小队显然不打算放过他们,即使在最混乱的时候。 再这样下去,他们不是被杀,也会被烧死! “进来。”洛平川把宁夏拉进俯衙,“里面有个地下室,或许我们可以去那里躲一下。” 这个地下密室是太守临走时告诉他的,如果发生了意外,这里即可以躲人,也可以躲火。 而事实上,不幸正好发生了这样的事。 这个地下室不算大,约普通房间大小,很空旷,什么东西都没有。 “太守大人应该给我们准备好点吃的。”宁夏说。 “最好再来点酒。”洛平川把地上的稻草整理一下,坐在上面。 外面或近或远,连续不断地传来呼喊,惨叫,用的都是宁夏最熟悉的语言,也是只有在梦中她才会讲的语言…… “这种死亡方式真是残酷,对吗?”洛平川若有所思地望着宁夏。 宁夏走到对面的墙边坐下,“死亡本身是件残酷的事,无论以何种方式。” “是你把他们引向了死亡之路。” “是的,为了契沙的一座城池,我杀了几万人。” “这就是战争。” “战争?”宁夏笑了,“不过是统治者为了自己的欲望将人们的性命玩弄于掌中罢了。就像是,一群玩具,一盘棋子。” “不,这是一种信仰,就像我信任我们的王,信仰我们的民族,所以要誓死守护。” “信仰?” “是的,信仰。” “那如果有一天,你被你的信仰所抛弃呢?如果有一天,阿木图忽然要你死,没有任何理由,你就成了契沙的叛徒,你会怎么做?”说这话的时候,宁夏有些激动。 洛平川不语,静静地看着她,半晌,笑了,“王如果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理由。他要我死,我绝不多说一句话。” “为什么?因为他是皇上?因为他有权?所以你就愚昧地认为他就是对的?”宁夏跳起来,几步跨到他面前。 “不是信仰王,而信仰他;是因为他是王,所以我才相信。”洛平川声音很轻,语调却是不容质疑的坚定,“契沙被汉统统治的十多年,我们的族人过着奴隶一般的生活,而这些痛苦,全部终结在十五岁的王手中。对我们来说,阿木图是神的名字,把契沙从地狱拯救出来的人!我想契沙所有百姓,都会以命来效忠我们的王!……难道你不是吗?” “我?我……或许。”如果她是契沙人的话。 如果她是契沙人的话,或许就简单多了。 他们谁都没再说话,房屋木材燃烧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头顶上一阵房屋倒塌的响声。 地下室的温度渐渐升高,刚开始他们都没在意,直到细细的汗水从额头滴下,洛平川站起来,抬头看看出口处说,“我们被困住了。” 宁夏拉把衣领拉开些,说,“将军,你吃过叫化鸡吗?” “吃过,味道很好。”洛平川转过头,“怎么?” “你知道叫化鸡是怎么做的?” “不知道。” “把鸡杀好撒上作料,用荷叶——当然也可以其他可代替的树叶,包起来,然后埋土里,在土上面点燃篝火,火上还能烤别的。等时间到了,把鸡从土里挖出来,哇,那可真的太美味了!” “……”洛平川想气又想笑,“你在说我们是两只叫化鸡吗?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再烤下去,真的会被烤熟的。”宁夏认真又无奈地看着洛平川,“我们现在能出去吗?” “你想被烧死吗?” “不想。”宁夏叹气,又说,“将军,信不信我们不会死的。” “为什么?” “我是福星啊!”宁夏笑,“我经历过很多以为会死的劫难,但最终都没有死去。你看,连阎王都不肯收留我……这次也不会例外的。” 虽然这样说,可地下室温度却越来越高。他们都没再说话,汗水浸透了衣服,宁夏嘴唇开始发白,干裂,脑袋也越来越涨,意识开始糊涂起来。 难道这次……要死在这里了吗…… 被烤死…… …… …… “若月哥哥,我穿这个裙子好不好看?” “喂!你什么表情啊!” “若月哥哥,过来帮我绣花!” “哇,若月哥哥真是心灵手巧!以后我的嫁妆你帮我绣吧!” “若月哥哥,我躲起来,你闭上眼睛数到50就来找我,要是吃饭前找到,我就答应你明天好好读书。” “不是吧!你作弊偷看了对不对!你怎么会知道我在树上!” …… …… 为什么会想到他…… 雷若月把她的生活从天堂推下了地狱…… 可是记忆中的片段却深深刻在她的脑海中,以为可以遗忘的时候,却又重新出现…… 亦或者,她从来不曾忘记过。 “宁夏!钟宁夏!”洛平川拍打着她的脸,“醒醒!” 宁夏甩开他的手,睁开眼睛,她已经虚脱了,他再打,她就要死了! 洛平川见她醒来,脸上掩不住喜悦,“你真是福星!上天看来没打算让我们变成叫化鸡!” “怎么?”宁夏扶着脑袋坐起。 “下雨了!”洛平川说,“我们可以出去了。” 洛平川用力顶开被焦木压住的地下室门,一阵急雨落下,顿时神清气爽,也顺带忽略掉充斥在空气中的焦味——焦木以及,焦尸的味道。 远远地还有些火光和人声,洛平川抽出配刀,说,“我们有事做了。” 宁夏也因为这场雨清醒过来,她拔出腰间的弯刀,对洛平川点点头。 放眼望去,荆棘城死灰一片,房屋几乎全倒塌了。一路上,死尸满地,却连面目都难分辨,宁夏一阵恶心想吐。 “不要低头看。”洛平川说,“你听,好象是攻城的声音。” 第三十一章 局势 这场大雨救了他们,也救了邦什其他的士兵。从远处传来的呐喊声可以推断,契沙援军来了,在做夺城之战。而他们,身在城中,更便于行动。 他们向人声沸腾的西城门潜去,一路上偷袭了几支运输小队,也暗杀了些落单士兵。宁夏出手干脆利落,让洛平川大为震惊! 雨越下越大,这是黎明前最黑的时刻,如乌墨一般,只在火光下偶尔映过一丝刀光。 邦什军在做最后的挣扎,听外边士兵的呐喊声,数量相当可观。 专心防守的邦什军,并未注意到后方有人潜伏着。一场大火,让他们的人烧死的烧死,逃跑的逃跑,城门外被乱箭射死的更是不计其数,若不是这场大雨,恐怕他们会全军覆没在此! 仇恨和怒火在每个人心中燃烧着,他们疯了一样拉起弓向攻城的契沙人射去,却如何想到,身后还有一把凛冽的刀,无声地切断了他们的喉咙…… 宁夏已经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了,大雨冲刷在她身上,血水顺着雨水在地面汇聚,分散…… 她杀上城墙,偶尔有士兵才发现她,就被她一刀刺死,最后的呜咽,也被淹没在这磅礴大雨中……她脸色苍白地站在城墙上,杀死了最后一个守军。 洛平川站在另一边,望着她,雨还在下,天空却出现了白光。 这个黎明,没有朝阳。 城门开了,契沙援军进入荆棘城——一座已经死亡的城市。 宁夏依然站在城墙上,她的周围,是死在她手中的邦什人的尸体。 “你没事吧?”洛平川走上来问。 她摇摇头,给了他一个笑容,只是笑得很勉强。 “下来集合吧。”洛平川用力拍拍她的肩膀,便走了下去。 他的身影刚消失在拐角处,宁夏忽然跪了下来……她已经握不住手的中刀了,杀人的时候她没有害怕,这一刻反而抑制不住颤抖起来。 雨顺着发丝划落下来,划过冰冷的脸庞,却一点都不觉得冷——或者说,她已经冷得不知道如何去感受寒冷的温度了。 “宁夏!钟宁夏!”伴随着吼声,一双强壮的手臂把她从地上拎了起来,抬头,遇到的是双幽绿的眸子。雨水顺着他额前的发滴下,脸部的轮廓异常清晰。 “王……”宁夏张口,嘶哑的声音让她以为那不会是她的声音。 “从我身边逃走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可知道?!”他的声音暗含怒气,连眸子都快闪出火光来! 宁夏却丝毫不在意,出神地笑了,“王,我为你守住了城……” 阿木图一愣。 “我……杀了五万邦什人……”宁夏继续说,却虚弱地快要倒下了。 “够了!”阿木图把她抱起,走下城去。 “可以信任我了吗?我真的站在你这边……” “你给我闭嘴!”他烦躁地吼了句。 若不是她,他不会亲自带部队来边境支援,不会在听到太守说宁夏和洛平川被捆在荆棘城时心急如焚而强硬攻城! 一个钟宁夏,真值得他做这些违反他一贯以来行为作风的事吗? 阿木图抱着宁夏从城上走下去的时候,周围一片寂静,只能听见雨滴打在地上的声音。 荆棘城已经被毁成了废墟,军用帐篷也在城外搭建了起来。阿木图抱着宁夏进入帐篷的时候,她已经意识模糊了,紧接着高烧伴随而来。她躺在契沙王的床上,呢喃着,雷若月的名字。 阿木图用冷毛巾轻拭她额边的汗,不经意手腕处露出了血一样红的线条——那是她下的毒。 她说,当手腕上的花盛开的时候,便是他毒发身亡的时候。她对他下了毒,他却没条件,没理由地原谅了…… 这哪里是毒,分明是蛊!那鲜红的不完整的线条,竟让他莫名抽痛! 是毒吗?或许,钟宁夏,你才是我的毒吧…… 他轻笑,“钟宁夏,我真的很好奇,究竟是你会驯服我,还是我会驯服你……” ============================================================== 邦什攻打契沙的前一天,雷若月派使者去给莫凌霄回复。他说,邦什能攻打契沙,也随时可以攻打汉统。 莫凌霄笑了,对来使说,“我汉统怎会为了一个女人而破坏了两国百年来的交好!请回去转告丞相,当我汉统夺回被契沙占领的十三个城池后,一定会将夏宁公主的下落告知丞相。我们各取所需,无利益冲突,请丞相相信我们的诚意。” 来使受命,告退。 莫凌霄敲敲桌子,道,“临风,出来吧!” 莫临风从桌子底下钻出来,也不愧疚,直接爬到莫凌霄腿上,搂着他的脖子说,“四叔,夏宁公主是谁?” “夏宁公主是……一个美丽的女子。”莫凌霄看着使者离开的那扇门,有些出神,“她是……挽救我们国家的的筹码。” “真了不起!”临风睁大了他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莫凌霄沉默了,“临风,如果有一天,我为了她离开这里,你会怪我吗?” 临风一愣,“你要离开?” “等到契沙不再攻打汉统的时候……”莫凌霄说,“我可以离开吗?” 临风望着他,眼里有丝皇家孩子才有的寂寞,和独立,“四叔,你喜欢夏宁公主吗?” “喜欢。”他的声音很轻,仿佛是一声叹息。 “像爹爹喜欢娘一样的喜欢吗?”临风又问。 “是。”这声回答,竟然比他所想的还要坚定。 临风笑了,“四叔你去吧,汉统,临风会为你守着的。” 莫凌霄摸着临风的柔软的发,说,“临风,天底下最寂寞的人,就是皇帝了。” “四叔,临风不怕。”临风从莫凌霄怀里钻出来,站在他面前。 “你真的,想做皇帝?”莫凌霄一愣,犹豫地问。 “想!”临风回答得很坚决。 “为什么?”他皱起了眉。 “爷爷太软弱,才会让爹爹死的!如果是我,一定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临风眼里闪出一色光泽,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是这个眼神,让莫凌霄打了一个激灵…… 那个眼神,跟阿木图的,竟是那么相象! 不,不是阿木图,应该说,是像他的祖父,临风的曾祖父,阿木图的外祖父——那个曾打下契沙的一代帝王,莫君心! 临风笑了。 十八年前,这样的笑容,他在阿木图脸上见过…… 大哥死的时候,临风哭得晕了过去!可那之后,甚至是下葬的时候,临风都没再掉过一滴眼泪。 原以为是临风太小不懂,却不料他是全放在了心底!一个孩子的心中,能包容得了多少哀伤? “临风……”莫凌霄看着他,一阵心疼。 “四叔,临风什么都懂。”他笑得如此灿烂。 十八年前,莫君心曾带着阿木图回过镜安城,那时候,他甚至是嫉妒他的!一个有着狼一般幽绿眸子的孩子,得到了莫君心所有的关爱!在阿木图来之前宫里就传得沸沸扬扬,见到阿木图本人后,他更是震惊!阿木图眼里有着他所没有的桀骜和孤独,像天上的鹰,永远只能够让人仰首而视。 他身上散发着无人可及的神采!现在想来,那就是身来为王的气质!五岁的阿木图,在莫君心面前,没有表现出一丝卑微或祈爱,甚至没有表现出一个败国王子或外孙的该有的态度!只是礼貌地保持距离,不卑不亢,优雅而淡定,似乎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又似乎一切都在他的心中! 五岁的孩子,如何才会有那样的神采?或许莫君心就是这样被他打动了,才会想到让他回契沙去做一个傀儡的番王。而这一步也是他这一生犯的最大的错误——阿木图,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如果莫君心不死,或许阿木图不可能在十年以后把契沙独立出来,可谁逃得过这三尺黄土?英雄也不过百年,岁月的尖刀又有何人可以抵挡得住! “临风,我去前线,你和你的母亲,能压得住这个朝政吗?”莫凌霄似乎在对临风说,又像在对自己说。 朝政初定,幸亏有玫卡的帮忙,他才能在一堆事务中稍抬头休息片刻。而目前对汉统而言,政治不稳是一个潜在的危险,但最大的威胁,是北方战线!契沙军占了汉统十三城,虽然因为邦什给他们东部施加压力,分散了兵力而停止对汉统的进一步攻击,可十三座城池要夺回来,又岂是易事?! “四叔要去前线?”临风一愣。 “临风,汉统的朝政是一盘散沙,皇后多少年来的根基,使得她的落幕带走了太多的人,多到已经动摇了汉统的朝纲!可比起内忧,外患更需要我去处理,现在军中能用的将领不多,我只能自己去了。”莫凌霄说得很慢,虽然他不确定临风能全听明白。 “临风知道了,四叔你去吧!”临风用力点点头。 莫凌霄抱起他,轻声说,“对不起。” 之后一天,莫凌霄整军向北出发。 十三城,他一定会问阿木图要回来!只是不知道这之间要又付出多少代价…… 而在莫凌霄达到谈溪城的那天,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阿木图屠杀了一万名俘虏!而且是只是汉统的百姓! 邦什的突袭惹急了他吗?这个可怕的男人!他对汉统的恨有多深?要赔多少百姓的血他才肯罢休?亦或者,任何事都无法满足他的胃口…… ================================================================ 满山遍地的尸体。 不过是挥手之间。 阿木图在营帐内揉了谍报处传来的谍报放进衣袖。 隐藏在邦什皇宫内的间谍最新得到消息说,雷若月这次举兵是因为收到了莫凌霄的一封信,据说信中只有一个女子的画像,打听下来,竟是邦什的夏宁公主!至于雷若月为什么会因为一个叛国公主而举兵帮汉统打契沙,谍报处说还没有得到答案,但是阿木图却清楚得很,因为夏宁公主,如今正在他的帐房里。 莫凌霄,不要怪我,一万俘虏的命只是对你的回报。 不是你的,永远都不是你的;是你的,无论是什么,我都会抢走。 这是我们的命,我的兄弟…… 宁夏用手指戳戳阿木图的手臂,问,“你在想什么那么出神?” 阿木图反手握住宁夏的手,说,“不许再偷偷离开我!乖乖待在我身边!” 宁夏笑道,“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什么都不会帮我,要留在你的军中,要靠自己的努力向上爬,要报仇,你也不会帮我,做到什么程度都只能看我自己!” “我反悔了。”阿木图眉一皱,语气竟有些耍赖。 “你是皇帝!君子一言九鼎,你懂不懂!”宁夏有种上当的感觉,甩开他的手,心中直冒火。 “我是皇帝,所以我说了算。”他干脆无赖起来。 “你!”宁夏双手插腰,张大了嘴,她太想去叫外面的人进来看看,他们的王竟然是这副模样! “宁夏,你现在最在乎的是什么?”他忽然一改表情,脸色一沉。 宁夏一怔,“最在乎的……恩,一是我失散的弟弟,二是小三,三是……雷若月。” “好,那么我告诉你,如果你再私自从我身边逃开,我就全国范围通缉你弟弟,马上把小三杀了,并且,一定亲手杀了雷若月!” “阿木图!”宁夏气绝,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我说到做到。”阿木图的神色让她知道,他没开玩笑的意思。 “你还亲手杀了雷若月呢,现在不是连落柏城都被他占去了吗?”宁夏话题一转,瞪了他一眼。 “说的是……”他沉吟了下,“那我是不是该给邦什一点回报呢……” “哦?”宁夏似挑衅地挑挑眉。 阿木图笑着盯住她,一字一顿地说,“要不拿紫雾来开刀?” 宁夏脸色一变,摇头,“不行!你不能动她!” 阿木图轻佻地握住她的下巴轻抚,“不能动她吗?给我个理由,我的公主。” “她……如果你动她,我就不给你解药!” “无所谓。”阿木图眼神一冷,松开手。 宁夏一愣,难道是她太放肆,真惹火了阿木图? 她赶紧上前拉住他,“拜托,不要动紫雾!” 阿木图凝视着她,半晌,道,“她对你来说重要吗?” “是,她是我堂妹。” “她对你来说,比我还要重要吗?” “……” “你为了保她,可以威胁我……我要是死了,你……” 阿木图别过头,没再说下去。 “不是……我的意思是,不要杀她,好吗?”宁夏赶紧解释,她捕捉到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伤心。 他伸出手,想触碰她的脸,却在就要碰到的时候又忽然收了回来。 “不行,我要用她的血来祭奠亡军。”阿木图说完,决然离开。 如果他再跟她交谈下去,一定会动摇。 可他的匆忙离去,却没注意到,那张来自邦什宫中的谍报,掉在了帐房中…… 宁夏捡起打开,脸色刷地一下,惨白。 ============================================================= 明后天又要加班,我哭哭哭…… 第三十二章 紫雾(一) 三天后,莫凌霄夺回距离谈溪城最近的柳陵,杀了驻军首领李宕。 当天傍晚,柳陵西面的元焦城,所有被契沙军俘虏的士兵和百姓,都被拖出城,屠杀至尽。鲜血染红了整片土地,仿佛是人间的地狱! 这就是阿木图给莫凌霄的回答。 即使这十三座城他要回去,也一定是十三座死城! 莫凌霄骑在马背上,站于山头远眺这片红土,默然。 “王,这里危险,请回吧!”身后的副将担忧地说。 莫凌霄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忽然下马,走上前几步,跪下。 “王?!”副将一惊,连忙跟着下马跪下。 莫凌霄狠狠磕了三个头,地上的尖石刺破了他的额头,出现血的痕迹。 做完这些,他起身,上马,飞奔回去…… 这些人的生命,他一定会问阿木图要回来!一定会! 烈带着二十万人前来东线后,阿木图拔营准备回都灵城。 初夏的夜晚,风微凉,若不是空气中依然留有的焦味,那一定是个美好的夜晚。 宁夏拿了一坛酒,坐在营外的山坡上独饮。 阴云遮盖了月华,又慢慢飘开。 一双手搭住了她的肩,宽厚有力,却冰冷。 不回头她也知道,一定是阿木图。 “我的公主,为何在此独饮?”他的声音低沉浑厚,轻轻吹拂在她耳傍。 宁夏颤了下,笑道,“月色如此美好,岂可浪费?” 他在她身边坐下,说,“再美的月色,也不及你的万分之一。” “哈哈!我的王,您什么时候也学会恭维别人了。”宁夏乐不可支。 他转过脸凝视她,“你这样觉得吗?” 她一愣,回视他,“王,其实我们是一类人。” “一类人?”月下,那双幽绿的眼分外明亮出神……却有着迷茫和疑惑。 “我们是一类人。”宁夏轻声说,带着一声叹息。 “你好象很了解我?我是哪类人?”他笑得很温柔,柔似清水,却感觉不到温暖。 宁夏轻笑,或许是酒精的作用,她的脸分外红润,在月下异常动人。 “你是个残酷又冷血的人。而我,也是。”她眨了下眼,长长的睫毛在月下投影出一排阴影,“你可以挥手屠了一座城,我也可以。” “你也可以?”他挑挑眉,仿佛他们谈的是百姓的家常生活,而非人命。 宁夏抬起酒坛,灌了口酒,“我已经下地狱了,你不知道吗?” 阿木图夺过她手中的酒,“我认识的钟宁夏,是站在神身边的女子。” 她看着他,半晌,大笑出来,就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眼泪也跟着笑出来,停止不住。 “宁夏!”阿木图皱眉。 她笑翻在地,草沾上了她的发,一根一根,勾乱了她剪得很短的青丝。 “地狱,是下去了就再也上不来的。”她躺在地上,望着漫天繁星包围下的月亮,“我早就不是你当初认识的那个钟宁夏了。” “那我陪你一起去地狱。”他俯身,挡住了她望月的视线,说,“我们一起去地狱吧。” 她怔怔地望着他,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是幽绿的眼格外通透。她笑着说,“别开玩笑了!我不是你喜欢的那个钟宁夏!” “那你是谁?”他轻扶她的脸,她的笑容让他隐隐不安。 “我是鬼。”笑容凝结在她脸上,“你迷恋的只是我的影子。” “你喝醉了。”阿木图直起身子,伸手把她拉起来。 宁夏顺从地坐起,说,“王,放我走吧,你知道的,雷若月要的人是我。” 阿木图的身体明显一僵。 “只要把我交给他,邦什一定退军。”说这话的时候,她没看他的眼睛,而是望着远方山脉黑色的轮廓,“你很清楚,紫雾的生死跟本影响不到任何战局。” 阿木图站起来,背对着她,“朕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干涉!” 朕?宁夏一愣,阿木图在她面前,从来没用过“朕”来称呼过自己。 朕——天底下没有比这个更孤单的字了! 是因为这个原因吗?所以她才会觉得这一刻他的背影是那么孤单。 “陛下,你要的,我给你。”宁夏跟着他站起来,在他背后说,“我要的,也请你给我。” 阿木图回头,愣住了。 月下,宁夏一件件褪下了衣服,只留了一件穿了就像没穿的内衣。凝脂般的身躯因为喝了酒而显得格外红润,眼中有着淡淡的忧伤,却优雅得直视他的眸子,就像他第一次见她那样的勇敢。 他秉住呼吸,见她褪下了内衣,一尊赤裸的身体,被月光勾勒得分外妖娆…… 她苦笑,“如果你不介意我身上的伤的话。” 她的身上,有被狼所抓破和撕咬开的伤,也有在彤城留下的箭伤,这些伤口,虽然流夕都帮她处理得很好,却还是留下了粉色的肉疤。女子的身体,怎能有疤?一道都不行,何况那么多。 可是这刻,这些伤疤又鲜红地好象花开在她的肌肤上,一种充斥着欲望和糜烂堕落的气息…… 谁说这不是一俱美丽的肉体? 肉体——多好的词汇,没有灵魂也没有感情。 阿木图没回话,只是看着她,渐渐皱起了眉。 他弯腰为她捡起地上的衣服,胡乱地给她披在身上,移开了目光。 “嫌我难看吗?”宁夏的声音有着明显的疲惫,却也有这嘲讽,“不要我了吗?” 阿木图回头脸,直视她的双眼,许久,说,“我要你,但不会跟你做交易。” “为什么……”她喃喃。 “因为我不会把你交给别人,无论是莫凌霄还是雷若月!”一抹浅笑在他嘴交荡漾开来,“即使在你心中的人是雷若月……” 宁夏身子颤抖,眼神恍惚了一下,摇头,“不是……不是的……” “你在否认什么?你想说你恨雷若月吗?”他轻轻叹息,“可怜的宁夏,你都不知道你要什么吗?” “不要说了!”一行眼泪划落,她呀住牙,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她跪在地上,低下头抱住自己,全身止不住地颤抖……眼泪如何努力都忍不住,呜咽声从唇齿间透出,抑制不住。 “你一直在逃避什么?你可以杀自己的族人,却连听我说的勇气都没有吗?”阿木图冷笑,声音却却带着疲倦的苍凉,“你说我们是一类人,其实,我和你根本不一样。至少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我绝对不会放过汉统,也绝对不会放开你!” 他蹲下,扶住她颤抖不停的肩,轻声在她耳边说,“你知道吗,从我懂事开始,就一直恨着汉统!这种恨已经渗透到我的骨髓里去了,让我连做梦都是满眼的血腥和屠杀!这些年它几乎占据了我生命的全部!可一直到你的出现,才让我明白,原来还有别的东西,可以让我的血液都沸腾起来……是你啊宁夏……所以我怎么会放你走呢?” 她的想法,她的选择,对他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她,他就不会孤单了——即便在梦里撕杀,也有一个让他再累也不会倒下的信念! “你是我的,宁夏,就算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他轻轻拥抱她,“就像,就像是……” 就像是他的母亲那样…… ………… “娘亲,你不要小图了吗?”他伤心。 “娘亲,你走慢点,小图跟不上啊……”他害怕起来。 “娘亲,你在做什么?!”他惊恐。 血从她的胸口涌出,她倒在了他父王的尸体上,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那年,玫瑰般的鲜血铺天盖地,染红了赤那拉的整片雪原,也染红了他洁白的衣衫…… 他的娘亲,汉统的和亲公主,在他面前自杀了。死的时候,她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原本的世界离他远去了……所有人,所有物都抛弃了他,唯一没有离开的,是他的命运。 命运……命运是什么?一道无论如何努力也摆脱不开的枷锁! 于是他花了十五年,重建了一个契沙王国。又五年,他的王国开始向汉统要回这笔债了! 要怪就怪莫君心吧!因为他,使得他被自己最亲的人抛弃了!也因为他,他才那么早就走上了孤独的帝王之路……孤独地,让他的把心都磨成了铁石…… 于是,当他遇到一个可以让他不再孤独的人的时候,怎肯轻易放手? ……所以宁夏,请千万留在我的身边。 ……所以娘亲,请你千万别把她从我身边带走! 她的泪水打湿了他华贵的袍子,哭得如此宣泄!为什么?是忽然发现原来雷若月还是在乎她的吗? 还是终于得到了她心总一直想要的答案? 原来她钟宁夏自认潇洒,却是最愚顿!她想要的,不过就是记忆中的若月哥哥…… 原来那些以为已经遗忘的东西,还一直藏在心底最深处,早已生了根!就待发芽! 他们怎不是一类人呢,都彼此孤独而彼此需要! 不同的是,他需要她,而她,需要的是别人…… 第二天阿木图带着宁夏离开了东线,回都灵城。 春花开得艳丽,那场大火恍若梦境——一场噩梦! 都灵城,一个精致的笼子,在囚禁了她的同时,又给了她一片春色。只是,谁知道呢,究竟是谁给了谁色彩和光亮。 紫雾泡了壶上好的新茶,给宁夏倒上,说,“你怎么心事重重?” 宁夏恍惚地摇头,笑着看紫雾。或许,至少她保住了她吧。自由和生命的交换,看起来并不吃亏。 午后的阳光照得宁夏两眼沉重,似乎很久没这样午睡了……她躺在紫雾的宫殿花园里,渐渐睡去。 迷茫间,她似乎感觉到有人把她抱起来了,很稳,很轻柔……她挪了挪身子,以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睡去…… 好熟悉的感觉,是若月哥哥吗?一定是…… 只要她睁开眼睛,一定能见到他温柔的笑容…… 他总是这样,溺爱着她,包庇着她,就算她是逃课跑去树上睡觉,就算被皇上到处找,被夫子追着骂,他还是会包庇她,纵容她……他总是温柔地,凝视着她,仿佛她就是他这辈子唯一的信仰。 “若月哥哥……”她低吟,双手环抱住身边的人。如果有这样的梦陪伴,就算死亡,也不再可怕了。 不想醒来,只想这是一场永恒的梦…… 在梦里,会和紫雾吵架,会和川宁打骂,会和太后撒娇,会把母后气得后背生烟,惹父王火得雷霆大怒,然后躲在若月哥哥身后,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又仿佛那不是梦,是她的心啊。 …… 阿木图把宁夏放到软塌上,紫雾冷眼看着,在他回过头来的时候,笑嫣如花。 “真难得,王会到臣妾这里来呢。”她的声音轻柔如春风扶面,连女人都会为之心颤。 阿木图“恩”了一声,与她擦身而过,连正眼都没看她一眼。 他走到门边,俯身对候在门外的小太监说了句什么话,太监退出去,他又回到房里。 走回来,却还是没有看她。 他径直来到宁夏床边,坐在床沿,为她整理着发丝,动作轻柔地像在抚一块易碎的玉…… 宁夏动了动,翻了个身,又似乎觉得枕头不舒服,头一缩,把枕头顶到头顶上面,然后伸手出来摸,摸着了他的手,一把拉过来垫在脖子底下,再次睡去。 阿木图有些哭笑不得,眼神却是宠溺着的温柔。他轻叹一声,拉了条薄毯盖在她身上,靠在床边闭眼睡去。 紫雾的脸色变得铁青,为什么每次她要的东西,都会被宁夏抢了去! 宁夏从小与她抢奶奶,抢玩具,抢美食!尽管结果总是宁夏被长辈们责骂,但其实,所有人都围着宁夏在转!大家眼里,是又气又无奈又溺爱的表情,他们都把目光放在了她身上,却从来不会注意到与宁夏争夺东西的另一个小郡主…… 她从来都是宁夏的影子,而现在,似乎连影子都当不成了。她的丈夫,在她的床上,搂着宁夏睡着了!一个对她看都不看一眼的男人,却像只小猫一样依偎着宁夏! 或许她紫雾其他可以不计较,但这次,她不想输。 她的一生所能剩下的还有多少?曾经她羡慕宁夏,她想成为像她那样的人,可以自由飞驰在草原上,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就算闯祸回来,也会有那么多人为她扛住!可似乎她没这个命,那么,就只能靠自己去争取了! 紫雾离开房间,走向书房,拿出纸笔,犹豫了一下,写了封信…… 第三十三章 紫雾(二) 莫凌霄夺回第二座城池的时候,阿木图又屠了一城。 百姓的性命就如蝼蚁一样不值钱。 莫凌霄听着前方探子的回报,一言不发,主帅营中气氛因此紧张地快要窒息,各将都低下头,却又悄悄抬起眼来看着王。 他一直都没有说话,脸上看不出是忧喜,似乎是什么都没听见。 在大家以为他不会再出声的时候,他忽然说,“各将传令下去,今夜偷袭,夺回我们丢失的第三座城池。” 众人惊,却没人敢说话。莫凌霄起身,出帅营,这时才有人看到,王紧握着剑的手,指骨都已发了白…… 事实上这第三座城,并非如此好攻。两军僵持了三天三夜,依然没有攻下。 与此同时,阿木图在都灵城收到了急报,邦什大军疯狂地以压倒性的人数优势,闪电般夺了契沙东边五座城池!雷若月倾了邦什一半的军力,开进了契沙!并且由他亲自统军! 本来一个文人领兵,是不足为惧的,可雷若月三个字,让听到的人都肃然。 此后,就在契沙急忙调军布防的之际,雷若月却没有同他们所料的那样乘胜追击。 又十五天后,莫凌霄夺回第三城,而邦什使者亲临都灵城,要求面见阿木图。 使者来的时候,阿木图正在书房批阅文书。 来使向他鞠躬,他头都没抬,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道,分明气息懒散,却不怒而威,“听闻贵国春茶好得很,不知雷丞相可是叫你带茶来了?” “在下只带了一句话来。我邦什只向贵国要一个人,若得此人,丞相愿归还契沙东边的五座城池,并从契沙境内撤军。”来使不卑不亢地说。 阿木图这才抬起头来,暗暗打量来使——约40来岁,不高不矮,长相平凡,身体已经发福,只有那双眼睛却炯炯有神! “我契沙有什么人值得丞相如此看重?”他不动声色地问。 使者对上阿木图的眼,一字一顿说,“前邦什长公主——夏宁!” “邦什公主?”阿木图挑挑眉,“我这里只有邦什的紫雾公主,难道丞相想要回去?” 站在一旁扮做侍女的宁夏,已经僵直了背,隐忍着克制不住的颤抖。阿木图适时地站起身,绕到一边,刚好挡住了使者望向她的视线。 “王,您知道,我只是来传达丞相的话。”使者微微欠身,“在下看来,一个女人和一个国家的安危,那简直是不能放在一起比的。” “什么意思?”阿木图眯起眼。 “在下的意思是,如果王知道夏宁公主的下落,还请告知,如果不知道,劳烦帮忙寻找。雷大人很明确地表示过,只要找回公主,我邦什立刻从契沙撤军!这里的轻重缓急,相信王是知道的。” “我的话从来不说两遍。”阿木图敛起双眉,“来人,带使者回去好好休息。” 来使一愣,“王……” “你不是说,要我帮忙找吗,那我就帮你找找看吧。”阿木图笑道,“丢了公主跑来问我要,看起来雷丞相是故意要跟我契沙过不去了!” “丞相绝无此意!”来使欠身。 “无妨。”阿木图手一挥,笑容如春日里的暖风,只是眼里透过一丝凛冽的绿光,“若是找不到你们要找的人,那我迎战便是。” 侍从带使者走后,宁夏跌坐在地板上,微微摇头。 “为什么?”她问。 “什么为什么?”阿木图走回桌前,坐下,继续批阅文书。 “你为什么不答应拿我交换?”宁夏抬起头,有些呆滞地问他,只是声音中带着颤抖。 他注视着她,问,“你在意的是,我为什么要你呢,还是他为什么要你?” 宁夏哑然,心里有些东西连自己都没看清楚,却被他看透了…… 他继续自嘲又无奈地说,“如果想问我为什么要你,答案大约是……我疯了。而他为什么要你,我想,大概是这个世界疯了吧。” 说完,他抬起头,含笑,语气里却带着无力的嘲讽,“你可真是不简单,莫凌霄要你,雷若月也要你,就连我……” 宁夏摇头,抱膝,“他怎么可能要我……他……” 阿木图冷哼一声,“你想听我怎么回答你?说雷若月要你,还是说我同意把你送回去来换契沙东线的太平?” “这是你的事,我做的了主吗?”她同样冷冷地说。 他凝视着她,许久后,问道,“如果,你是我的话,会怎么做?” 她愣了愣,随后说,“正常人都会要江山的太平。” 他笑了,“所以我才说,我疯了。” 也或许他没疯,疯的该是这个世界吧。 之后她陪着他,没再说话,一直到宫内灯火燃起,再到灯火熄灭…… 肚子因为饥饿而来的一阵叫声,终于让她从呆滞的状态清醒过来。她捂着肚子,却见阿木图已经叫人准备夜宵了。 “今夜的星光很美,一起去花园凉亭吃吧。”他说这话,初听上去是建议,但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她已经习惯了他说话的方式,揉揉自己发麻的双腿,跟着侍女们向外走去。 只是忽然,温暖的披风带着他的体温,包裹住了她…… 他什么都没说,为她披好后,把双手从她肩上抽离,越过她走在前面,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宁夏心中微微有些酸涩,那一瞬间,她竟恍惚地以为是…… 月下两人对饮,依旧什么话都没说。宁夏埋头苦吃,拼命把东西往嘴里塞去,再以酒灌下。 渐渐她有些酣醉,拎着酒壶站起来,坐到凉亭边的护栏上。脚下便是荷花池,映着一轮满月,反折出池底红鲤鱼鳞片的点点碎光…… 这样的光景,似曾相识。 或者说,任何场景,她都能联想起他。毕竟,曾经,她的生命中只有他而已。 究竟是谁疯了啊,是她疯了吧!不过是知道雷若月没有忘记她,思念就泛滥成灾了! “呵呵呵呵……”宁夏仰天长笑,月光轻柔地抚摩着她的脸,一行清泪如珍珠般划过,滴落,消失不见。 宁夏闭上眼睛,身体前倾,瞬间重心不稳,仿佛就要落下…… 一双有力的双臂却打破了她的梦境。 他站在她身后,拥抱住她,温热的唇贴在她耳边说,“又想逃跑了吗……我说了不让你走的。” 不知是否是酒精的作用,她的身体燥热起来,一回头,红唇与他的一擦而过,心中猛地一惊。 “那你可要,抓紧我哦!”她巧笑嫣然,忽然脚尖用力,身体猛向前倾,这一力量加上身体本身的重力,使没有做好思想准备的阿木图一起向前倾去。而事实上,如果他放手了,就不用和她一起掉下池塘…… 身体在停顿了两秒过后急速下坠,宁夏问他,“如果是悬崖,你也会和我一起跳吗……” 而这个问题他没有能回答,便落入了水中。 ………… “如果是悬崖,你也会和我一起跳吗?” 曾经同样的问题,她问过雷若月。在她从树上摔来,他拉想拉住她却被她一起拖下去的那次……而那次,还给他的手肘遗留了一生都会跟随着的病…… 就仿佛,是她的一个烙印吧…… “如果是悬崖,你会和我一起跳吗?” 雷若月没有回答,只是微笑。 宁夏不知道答案是“会”,还是“不会”,曾经她为了这个答案追了他许久,却依然没从他嘴里套出话来……所以直到今天她也不知道,他会做如何的选择。 可是她在同阿木图掉下水的瞬间,脑海中似乎又有什么东西清晰地闪过…… 只是还未来得及捕捉,就被冰冷的池水淹没…… 这个问题,她这一生问了四个男人,让她得到了四个不同的答案。 是命还是选择?许多时候,谁都分不清楚。 月光下走廊的尽头,一道人影一闪而过,紫雾默默地看着他们掉入池塘,眼里出现了一丝冷漠的光。 宁夏一直昏睡到第二天的傍晚才醒过来,意外之下,她没见到阿木图,反而见到了本该在前线的洛平川。 对于洛平川为何会出现在都灵城,他自己含糊地用一句“战线有变”搪塞而去,宁夏也不再追问。八环进来说,紫雾公主知道她落水,为她熬了姜汤邀请她过去,于是宁夏甩了洛平川,前去赴约。 见宁夏来,给她喝了姜汤,又闲扯了些须时候,紫雾才笑着似不经意地说,“我最近有听说川宁在东边出现过呢。” 宁夏听罢一愣,猛跳起来抓住紫雾,“你说真的?!” 紫雾拉下她的手,收起笑容道,“恩,母后信中谈起过,她是听一个商队说的,他们描述的那个男孩子啊,很像川宁!” “在哪里?!”宁夏激动地手都发抖了,“在什么地方见过?” “好象是,东部的玉州城,或着那一带。”紫雾貌似思考地顿了顿,“那里,好象是现在正在打仗的地方啊!” 宁夏又是一愣,呆坐着神思恍惚了一阵,才无奈地笑道,“就算是,我也见不到。” “为什么?你可以去找他啊!”紫雾眨着一对美眸说。 “不行的。”宁夏摇头,“阿木图说,我走了他会杀你。” 这下换做紫雾愣了,扯出一丝有些勉强的笑容,“不会的,他不会杀我。” “会的。他一定会。”宁夏烦恼地甩甩头,因此没有注意到紫雾不自然地笑容。 “他不会杀我,他是骗你的。”紫雾背身去,声音有些冷,又似乎在克制自己的情绪,“我是他的筹码,他怎么会杀我……” “什么?”宁夏抬头。 紫雾回过身,又恢复了自然的笑容,“没什么,我的意思是,他杀了我只会更加激怒邦什,对他可一点好处都没有,所以这个关键时候,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杀了我的。” “可是……”宁夏犹豫了下,紫雾说的没错,可也不能让她冒险。 “我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吗?”紫雾笑道,“你知道我最怕死了。” 择日不如撞日,宁夏告别了紫雾,就跟着八环回到阿木图的宫殿,天色渐渐暗下,她打发了八环,赶紧收拾起东西来。 揣了一些盘缠在怀里,她环顾四周,发现也没有别的东西能带走了。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从契沙皇宫逃跑,路线熟记于心,躲过一批又一批的侍卫,在翻越最后一堵宫墙的时候,她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情愫,不由转过身…… 阿木图那双幽绿的眼,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吧?这个气质冷酷的帝王,经常在她面前紧抿着嘴唇,明明很生气,却什么也不说…… 垂下眼帘,轻笑,却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你不该回头的,宁夏……”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宁夏一惊,猛然看见他,淡淡的月光下,一双狼一般的眼珠,晶莹剔透…… “你一回头,我就连最后的坚持都崩溃了。”他轻轻微笑,走近,“我是要打断你的腿让你不能再跑呢,还是挖了你的眼睛让你不认识离开的路……” 宁夏的身体微微一颤,他笑得更灿烂,绿宝石般的眸子在月光下分外妖娆,那目光仿佛一条蛇,纠缠住她,深深地…… “你来选择吧,给我一个留住你的方式……”他向她伸出了手,却在要触碰到她之前,停住了,“真想把你捏碎了……怎么办,我好想……” “王……”宁夏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她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浓烈的酒味……这样带着疯狂的眸子让她害怕起来,和他那仿佛要看穿她,将她撕碎的疯狂欲望……她向后退去,他也慢慢跟了过来…… “我好想……”他把手伸向她…… 话音刚落,他拉着她一起跳下宫墙,却在倒地的一瞬间,身体一个翻转,把她护在怀里,左半边身体狠狠撞向地面…… 如果是悬崖,你会和我一起跳吗? …… 我好想,可以找个悬崖,和你一起跳下去……============================================ 抱歉,更新速度确实太慢了,我检讨…… 第三十四章 困兽 如果是悬崖,你会和我一起跳吗? …… 我好想,可以找个悬崖,和你一起跳下去…… 如果我们一起死了,那来生,是不是可以一起投胎,我是不是可以做你第一个看见的人,让你再也没有机会爱上别的人…… 天地仿佛翻转了过来,再也回不到原先的轨道。 他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带着她一起从宫墙上落下,却又在落下的瞬间拥抱住她,带着不甘和寂寞,带着几近疯狂的欲望重重摔倒在地上…… 多少坚持,和自以为是的强硬,都在那一个拥抱之间土崩瓦解…… 她以为她会死,从高空坠落的只需要一个瞬间,却冗长地似乎等待了一个世纪,他的拥抱依旧温暖,带着一身迷醉的酒精味,承受了本该属于她的痛苦。 “图……?”宁夏挣扎着从他身上爬起来,只见他苍白的脸在月下透出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图!”她放声大叫。 侍卫听到骚动赶来前,一直跟在阿木图身后的洛平川冲了上来,一把扯开宁夏,试着查看他的状况。 阿木图轻哼了一声,睁开眼睛,幽绿的眼中充满了雾气,纠缠不休地寻觅着她的身影…… “宁夏……”他低声呢喃,她的右手撑在地上,他用左手覆了上去,想抓紧,却似用尽了全身力气,也不能握住…… 冰冷的左手,带着血液的粘稠和温度。 御医们战战兢兢地为阿木图就疹,整个过程中阿木图一直用他完好的右手紧握住宁夏的手腕,眼神一丝一毫都未离开过。 宁夏坐在阿木图的右侧,低着头,眼帘垂下,浓密的睫毛遮挡住了那乌黑的眼眸。 御医站在阿木图的左侧,以药粉散在伤口上,并用绷带和软布包裹固定住他的手臂,惶恐道,“王的手,已轻微伤及筋骨,在短时间内,不可以提重物,否则……” “否则会怎样?”洛平川在一旁焦急地问。阿木图反而像是跟他全然无关一般,只痴痴地望着宁夏。 “否则……”御医顿了下,别过脸去,“若是保养不好,可能会废掉……” 老御医话音未落,宁夏猛地从阿木图身上越过,一把拎住御医的领子,吼道,“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嘶哑,颤抖地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更别说大夫们…… “我……我……”御医被她要吃人的表情吓得哆嗦,可怜的老人家是不能被这样吼来吼去的,难道这个女娃娃不知道么? “宁夏?”阿木图的声音很虚弱,他伸手把她搂住。 她想起身,他那只完好的手臂却搂住了她不肯放。他在她抬起头来的时候,望进了她的眼底。 那双如绿宝石一般晶莹透明的眼,凝视着她,安静地望着,带着眷恋和忧伤……只有嘴唇是紧闭的,倔强而顽固。 这一次,宁夏没有躲,与他对视,深深望进了他的眸子里。 时间在他们之间流逝,又似乎从来未流走,只是每一秒,都让他渴望挽留得心脏抽痛…… 洛平川轻叹了口气,带着御医离开,关门前,又回头看了眼他们,眼神暗淡了一下,回头离开。 夜风带着阵阵花香吹拂进来,月光如水泻下,流淌在他散落的乌黑的发丝上,因为凌乱而显得更加不羁,脸色是不正常的绯红,嘴唇却苍白干裂…… “你不该喝那么多。”她淡淡地说,“醉了会失态。” 阿木图看着她,还是没说话。 宁夏伸手拂去他额前的碎发,轻声说道,“你娶我吧。” 阿木图一愣,收起痴迷的眼神,冷笑,又回复了那个精明的契沙王该有的表情…… “娶你……什么条件?”他虽然冷冷地看着她,却紧紧握住她拂过他脸庞的手,紧到他放开以后,她的手上出现了泛紫的淤青…… “只要找到我弟弟。”宁夏正视他冰冷的目光,认真地说,“川宁可能在玉州,我要去找他,只要找到他,我嫁给你……再也不离开,不离开你的皇宫,不离开你身边……” “不离不弃?”他眯起了眼,似笑非笑。 宁夏垂下了眼帘,“不离不弃。” “何以为证?”他伸手,勾起她的下颚。 “没有……我现在一无所有。”她抬头望向他,却坦然。 “我只知道你要走……当初是你主动要留下来的,可自从雷若月的名字出现以后,你就一直想要离开!”他分明在对她吼,可眼神里却深埋着痛苦,“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想留想走都会随你意吗?!” 她颤抖地拼命摇头,“不要提那个名字!不要提!求求你不要再提他……” 她的话语被堵在了他的唇间,他的气息湮没了她的,不留一点空隙。 他可以得到天下,却惟独不能得到她;他可以用她来换取天下,却宁可选择她而对敌天下。 她想留的时候,他不想要她;她要走的时候,他却再也放不开手…… 放不开了,他只想把她吞下去!他啃咬着她的脖子,印下一个又一个的吻痕噬印……她身上淡淡的有股香味,淡得几乎不可闻,却又让他几近疯狂地去捕捉,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 “宁夏,宁夏……”他呢喃着她的名字,而她,却哭得一塌糊涂…… 她凭什么哭! 她凭什么把他的世界搞成这样了以后又想离开!她凭什么在他爱上了她以后又念着另外一个男人!她凭什么让他对她心疼!这个不是最美丽,不是最温柔,却再也没办法让他抹去她的影子的女人! 如何忘了,这个在夕阳下拉弓射箭的影子,这个坐在荷花池边戏水的影子,这个在荆棘城誓死守卫的影子!这个强悍得能放火烧了荆棘城却在雨中又脆弱得像一阵风就能刮倒的女人啊……早就刻在了他的心中…… 如刀刻般的,每一刀都是浸血而成…… 所以,要如何抹去? 如何抹去…… 他在她肩处重重地咬下,牙齿深深刺进了她的皮肤,血液的腥味在口腔里扩散,浓烈得快要窒息一般…… 她的手指抓着他的背,划出一条又一条的血痕,痛苦地呻吟带着哭泣之声,却愈加暧昧。 “若月……若月……”身体上剧烈的疼痛,似的意识都开始模糊起来,她不由自主地呼喊着他的名字,就如在每一个夜晚那般深刻地思念和渴望着…… 他身体僵硬住了,伸手捂住她的嘴,呜咽地把头埋进她颈项间,颤抖地抱紧她…… “叫我的名字,宁夏!不要叫雷若月,叫我,叫我……”他在她耳边低语,急切地仿佛命令,又像哀求。 “不要……你放开我……放开我!”她拉下他捂住她嘴的手,眼泪奔腾而出,灼烧了他的手。 他撑起身子,看着她缩紧着哭泣的身体,眼角划下了一行泪…… 紧紧抱住她,心却冷到颤抖。他轻吻着她的眼睛,吞下她冰冷的泪水。或许他的感情她永远不会明白,或许她也永远不会要他,但这一刻,他是如此想要爱她,如此想要她注视的眼神……得不到也无妨吧,反正有些东西他从来都未曾得到过…… 夜色很凉,夜风拂过阳台边的纱幔,吹灭了灯火,带着月光朦胧地轻抚着他们,这样一个美丽的夜晚,他却仿佛死了一般,微睁着眼睛,望着她,整整一夜无眠。 …… 第二天一早,御医和洛平川求见,得到允许后进门,两人都愣住了。 “王,您的手……”御医倒抽了口冷气,脸色刷一下青了! 阿木图懒懒地抬眼看了他们一眼,继续低头望着宁夏,冰冷的绿眸里分明夹杂了恨意,却又矛盾着出奇的温柔。而他受伤的左手,正做着宁夏的枕头。 宁夏睡得很熟,露出来的雪白的后颈布满了吻痕。 阿木图没有理会在一边尴尬地不知要上前还是退后的御医,对洛平川说,“找人通知兰将军,带领西军营支援南线,一定要防住莫凌霄!” “是。”洛平川领命。 他又说,“另外我要去东线,你和我一起去,做好准备。” “王?”洛平川惊讶地抬起头来。 “我要亲征。”阿木图浅笑,“传我令下去,全国进入备战状态。” “要与邦什开战?!王……”洛平川想说什么,说到一半却又停下。 跟了阿木图这么久,他能不了解吗?王以这样浅笑的表情说话,定是做了决定。王下定决心的事,从来没人可以改变。 阿木图可以为了宁夏赶去荆棘城,当然也可以为她去打雷若月。他们所有的人在阿木图的眼中,都还比不过一个钟宁夏! “知道了,我去准备。”洛平川冷漠地低下了头。 宁夏睁开眼睛,微微抬起头,看着阿木图,没说话。 “原来你在装睡。”他轻笑,嘴角一抹讽刺的意味。 宁夏裹住被子坐起来,依旧没有说话。却看到了他青肿的手,无力摊在床上——那个她躺过的地方。 她是故意的。 她故意睡在他的手臂上,来惩罚他对她做的事。 本以为能得到报复的快感,但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刻,竟如此心闷。 “我和你一起去。”她淡淡地开口。 他笑,“求我。你知道的,只要你求我,我一定会答应……” 她又沉默了,牙齿咬住下唇。 他轻揉了一下自己的左臂,似乎已经痛到麻木了……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许久的御医,御医立刻受令上前来给他治疗。 “带我一起去。求你。”宁夏的下唇被咬出深深的痕迹,红如血,却更映衬了苍白如雪的脸。 他还是微笑,轻柔如春风。只是眼中,藏着更深的寂寞和狂热。 “我答应你。”他伸出完好的右手,抚过她的唇,用很轻很轻,仿佛说给自己听的声音说,“你知道的,除了要我开放你,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的……” 宁夏垂下双目,她想哭,却已经哭不出来了。 …… 一个人的心能有多坚强?就算如铁般坚硬,又能经得起多少次的蹂躏?如果心死了,人是不是就会死? 颠簸的马车里,阿木图伸出手臂,从宁夏后脑勺穿过,捂住了她望着窗外的眼。 他俯首在她耳边戏谑地说,“你这样死气沉沉的眼神,会让我发狂的。” 她闭上眼,无力地靠在他身上。她知道,他其实和她一样,都成了困兽。 困在牢笼里的野兽,用头去撞铁笼,用爪子去抓铁索,直到头破血流,直到爪子也变得血肉模糊……也终不能放。 终是不能放,最后只能血来代替眼泪流下…… 他们都没再说话,默契地相互依偎。 马儿像东奔跑着,仿佛奔向一个黑暗的,可怕的,却又有着世界上最美好风景的地方——有他的地方。 只要想到他,她就忍不住地颤抖,越来越靠近了,连空气中都仿佛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水的味道,是时候要有个了断了…… 只是雷若月啊,这笔血债,我们要怎么算才公平? 不,我们之间的债已经算不清楚了……除非…… 除非你死了。 或者,我死了。 第三十五章 阴谋的开始 晨曦中她迎着朝阳的脸如芙蓉一般静谧而安详。 她穿着淡橘黄色的裙子,高级绸缎和轻纱包裹着她,只有黑发是散开的,带着一些高贵,一些懒散,和一些漫不经心的幽雅…… 他开始后悔了。 他叫她穿着美丽的衣服出现在他的身边,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他的女人,可现在,别人看到了,他又想把她藏起来,不让任何人去看见! 他走到她的背后,为她披上披风,从背后搂着她,在她耳边低语,“清晨寒气重,不要穿那么少就出来。” 宁夏没有回头,面向地平线处浮升起来的太阳,指着面前广袤的平原,说,“一直向东,就是邦什了对不对?” “恩,过了这片平原,再穿过一带丘陵和高地,就是邦什。”他温柔低语,把脸埋进了她的发丝中。 “快一年了……”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睛眯起,望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如果当初没有遇到莫凌霄,如果当初莫凌霄没有把她带来契沙,她会怎样呢?是不是早就被暗杀了,还是被抓起来?亦或者…… 轻哼了下,她摇摇头。 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已成定局的结局永远是过去没法知道的,也永远是现在没法改变的。 “是的,快一年了。”他执起她的手,放在嘴边亲吻。他第一见她是在一年前的盛夏,她同兰花般洁白如玉,又如梅花般傲然孤立……或许那第一眼,他就已经动心了吧。 而这一年,他觉得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 一年。 才一年罢了。 再过一个月就是她的生日,届时,她认识雷若月就有二十年了。 宁夏微凉的背贴在阿木图的胸膛上,渐渐温暖起来。忽然她想到母后好久好久以前说过的话…… “当你会从背后抱住一个男人的时候,你一定爱着他;当一个男人会从背后抱住你,并使你感到温暖的话,他一定爱着你。” 曾经她不明白也不在意这句话,这时候却忽然想到忽然顿悟。 似乎很久以前,也有这样一个人,总是这样地抱着她……那个人身上,总带着一抹淡淡的墨水的味道。 与他的人一样,淡如山水画,总是带着温柔的微笑,他一笑,世界都仿佛温暖了起来…… 宁夏转过身,伸手搂住阿木图,把头埋在他的怀里说,低低地说,“抱紧我……不要放开,不要给我机会离开……” 一个人,最好控制的是身体,最难控制的,是心啊。 ………… 玉州城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温润如玉,气候宜人,四季常春。这样的气候形成自它四周围连绵的山峦,而这些略带险峻的山峦,又正好是作为防御敌人的天然屏障! 所以玉州城历来都是战时作为兵家必争之地被夺之。 进城之后安顿好,阿木图与众将紧急召开会议,而宁夏趁此悄悄换上早已准备好的男装,偷溜出去。 玉州城很大,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人口流动又特别大,就算川宁还在这里,偌大一个城池,要找一个人出来又谈何容易? 宁夏坐在城中最豪华的酒楼里与浩月对饮。 战争的硝烟毕竟还未打到玉州,酒楼里,依然如往日般热闹,特别今日皇上亲临玉州城,成为了难得的饭桌话题。大家情绪似乎都很高,都说,皇上也跑到玉州城来了,咱百姓还怕啥?! 宁夏饮了一壶酒,用了一柱香的时间,收集了以下几个情报: 一,邦什自攻陷契沙五座城池后,还未有新的动静,却蓄势待发,五十万雄师在边境上窥视着契沙。 二,雷若月的前锋军目前在离玉州城一百五十里外的浦州城,中间隔了沧州和元州。 三,契沙扣留了邦什使者,人群中稍有些不满,但出于对王的信任和崇拜,仅仅有微词。 四,南线与汉统陷入苦战,双方久战不下,却成就了两名后起之将——满大牛和兰利斯。满大牛舞着大锤的形象被夸大英雄化,而兰利斯,则更成为传说中甘卡神赐予契沙的战将! 宁夏记得兰利斯,那是个很典型异族人,金发蓝眼,神射手,有着超强的格斗技能,并与流夕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这样的人,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人中少有的英杰,成就功名是早晚的事,她并不感到吃惊。而一想到满大牛——曾经的战友,宁夏就不经意流露出了自然的笑颜,那段军中的生活,虽苦,却让她一生都难忘和怀念,特别是……特别是莫凌霄。 想到莫凌霄,她的笑容凝结了起来,双目垂下,双手交叉在一起,轻抚右手拇指上的扳戒。 那一夜的屠杀,让宁夏想起来就发抖。莫凌霄也再不会是那个为了她矛盾挣扎,眼中会流露出太多眷恋太多忧伤的男子了吧…… “我可以坐下来吗?”一个很阳光的声音从宁夏头顶右方传来,她抬头看去,不意外地看到一张微笑的脸。 对,一张微笑的,谈不上好看也谈不上难看的脸。这张脸的五官长得很标准,可宁夏总觉得怪异,一时间却说不出哪里怪异。一直到后来,她才猛然顿悟,就是因为太标准了,找不到一点特色,才显得怪异!那仿佛就是把大部分人的脸都组合起来取得的平均值。换句话说,是在人群中你即便看过很多眼,也绝不会记得的脸! 然而这张脸的主人,却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那双眼,由于过于清透,反而使得宁夏在里面只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我脸上有东西吗?”那男子继续微笑,在宁夏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宁夏依旧大胆地打量着他。那男子约莫二十来岁,穿着大街上到处可见的青布衫,中等身材,不胖不瘦,不高不矮。他究竟是什么时候站到她面前来的,她竟然毫无知觉!而那张笑脸,分明在眼前,却又觉得很模糊,不真实…… “小二,再来壶酒。”宁夏对柜台方向喊到,没再理会他。 “来喽!”店小二机灵地高声回答道。 最近宁夏酒力大胜,竟是喝了一壶还一点不觉得醉。 有句话叫酒不醉人人自醉,可有时候,想醉却偏偏醉不了。 她又把小酒杯倒满,摇摇头,一口灌下。 一旁的男子见她无视他的存在,实在憋不住气了,终于开口道,“嘿,我坐在这里半天了,你也不问问我是什么人?” 宁夏低头夹了块牛肉放在嘴里嚼,清晰地说了四个字,“与我何干?” 男子眉毛一挑,仿佛来了兴致,笑道,“但我知道你是什么人!” 宁夏懒懒地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男子也不介意,继续说:“你从西边来,到玉州城就为了找一个人。” 宁夏挑挑眉,漫不经心地挑了棵小青菜,放进嘴里。 “你要找的人,比你小,却与你血脉相连。他与你已经分离了将近一年半的时间,如今有了他的消息,你才迫不及待赶来……” 男子话还未说话,忽然被宁夏一把拎起来,她原本冷淡的表情忽然狰狞起来,对他低吼道,“你是什么人!?” 男子一愣,笑了,“别激动,你看,你早点问该多好啊!”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事?!”宁夏眯起眼睛,危险地盯地他,一脸只要他不听话就要把他吃下去的表情。 “如果我说我是算命先生,你会相信吗?”男子无辜地眨眨眼睛,见宁夏要发彪,赶紧把衣领从她手中抽回,说,“开玩笑开玩笑……小兄弟别激动啊……” “说!”宁夏冷冷地开口。 这时候,他们这桌的动静过大已经吸引了其他客人的注意,男子说,“我们换个地方慢慢聊怎么样?” 宁夏环视一周,冷着脸默认了他的建议。 起身付钱,宁夏扔给小二几个碎银子,说不用找了,多了给你当赏钱。 那男子夸张地低声叫起来,“哇,兄弟你好有钱啊!要不你让我跟着你吃香喝辣吧!” 宁夏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才乖乖闭嘴跟着她走出酒楼。 毕竟是大战将即,酒楼里的热闹如同那不真实的烟幕,被夜晚的冷风猛地一吹,立即醒来。 街上几乎没有人行人,只剩下一弯明月苍白地挂在空中。 宁夏打了个哆嗦,夜晚比她想的还要冷,尽管她喝了那么多酒,可皮肤却冰凉地经不起一吹。 “说吧。”宁夏没好气地瞪了男子一眼。 “来。”男子走到对面宅院墙角阴暗的围墙下,示意宁夏过去。 宁夏颇不耐烦,却还是走过去,刚要发话,忽然他的手滑到她背后,劈向她的后颈!只有一刹那,她却身体闪了闪,他的掌落到了她的肩头。 他呆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能避开,但那呆滞仅仅是一瞬间,接着马上以封喉手捏住她的咽喉! 宁夏吃痛地一手按住肩膀,冷冷地说:“想劫持着我平安离开玉州城是不可能的。” 男子以欣赏的表情点点头,笑道,“我喜欢聪明的女人。说说看那么短的时间内你都分析了些什么出来?或许我一高兴,会对你好一点也不一定。” 背着月光,她却清晰地看清了他的眼睛,清澈地闪着光芒!她心中一惊,有这样眼睛的人,定不是什么容易对付的人! 她艰难地咽了下口水,脑袋向后缩去,却碰到了墙壁。她被夹在他和墙中,如同案板上的鱼肉。 “我叫救命的速度和逃跑的速度一定没有你杀我的速度快,所以我不会傻到在你眼皮底下做什么……所以,你可以把手拿开吗……”她开始为她自己争取自由的限度,同时也在拖延时间。 只要阿木图会议一结束回来找她,就会发现她不见了,然后一定会全城进行搜索! 男子想了想,收回手,脚步却没有移开。双臂撑在她的两旁,似笑非笑,仿佛在等着她的答案。 “如果你要杀我,不需要想打晕我。以你的身手,即便在酒楼下手,也不会有人发现。”宁夏淡淡地说着,回想起刚才他分明站在她的面前,她竟还没有发觉,不禁浮起一丝后怕。 男子嘿嘿一笑,虽然她说的是事实,但是被人夸奖总是件高兴的事。 “所以我想你应该会把我带走。如果把我留在城中,没有多久,这里就会被全城搜捕。只是想带我出城,恐怕会更难!如今天黑了,四城门已经关闭了,出不去了,而明天……”宁夏顿了顿,忽然发觉,或许让他带着她试图离开,反而更有利于她被官兵发现。 “为什么?就因为你是阿木图的女人?”男子笑起来,双手依旧在她身体两边,而头却靠在右手上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的黑发被风吹起,轻拂过她的脸,宁夏一愣,她忽然闻到一股淡得几乎不可闻的墨水的味道! “你……你……”宁夏的声音带着颤抖,惊恐地睁大眼睛企图把他推开。 他抬起头,遇到她的眼睛,一怔,“怎么?” 不是……一定不是! 长相完全不一样,连身材都不一样,眼神也不同,怎么可能是他!宁夏努力使自己露出一抹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你身上怎么会有墨水味?”她尽力使自己的声音平稳,却依然可以听出在颤抖。 她有多可悲!仅仅墨水的味道就能让她怕成这个样子! “墨水?”他一脸的莫名其妙,拎起自己的袖子闻了闻,又把抓起身上的胸口的衣服到鼻子前嗅了嗅,说,“有吗?你鼻子还真灵敏啊,喝了那么多酒,在这一大股酒精味下竟还能分辨出墨水味?喂……你不是喝多了吧?” 宁夏伸手环抱住自己,呼吸急促,惊恐地想放声大叫,可却像被人掐住了喉咙,喊也喊不出来…… “你不要过来!”宁夏嘶哑地喊道,不知道是不是酒力发作的缘故,她的脸涨得通红……可是下一秒,男子就一手刀劈下,把她打晕了过去……============================ 最近更新太慢了,之后会加快速度…… 第三十六章 追杀 ………… “不离不弃?”他眯起了眼,似笑非笑。 宁夏垂下了眼帘,“不离不弃。” ………… …… 他选择相信她,她却欺骗了他,她背叛了他。 阿木图一把撕碎放在床上她穿过的裙衫。 他捏紧了拳,想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却依然不能减免心中那撕裂般的疼痛和无尽的空虚…… 她走了就不会回来了吧……或是他太仁慈,早该把她捆绑起来才对…… 就算绑不住她的心,至少可以绑住她的人,至少可以拥抱住她温软的身躯,可以感受她脉搏的跳动! 他自嘲,阿木图啊阿木图,你真是没救了! 心脏仿佛要裂开了,那样痛苦,是不是干脆把自己打晕来得更直接…… 他无力地躺在床上,被褥上遗留下来的她的香味让他的胃一阵一阵抽痛,可是又偏偏眷恋着不想放开…… 幽绿的眸,分明寒冷,却蒙上了一层雾气。 他笑了,带着眼底最深处那一点挣扎和期待。 说什么不离不弃!她就可以这样玩弄他吗?!他就可以这样被她玩弄吗?! “宁夏,背叛我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可知道……”他喃喃自语。 说着狠话,眼角却透出了晶莹的泪。 那一夜,阿木图把整个玉州城翻了过来。 那一夜,他坐在窗边,苍白的脸几乎透明了起来。 一夜,依旧找不到宁夏,她同空气般蒸发了…… 这并不出他所料,她本就是这样的女子,如果她想走,谁都留不住她……如果她想走……如果她不想要…… +++++++++++++++++++++++++++++++++++++++++++++++++++++++++++++++ 宁夏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清晨。 窄小的空间,颠簸——再颠簸—— 她咒了一声,拖着快被颠散架的身体,坐起。 男子的愉悦的声音很快传进她的耳朵,“醒了呀,马上要到沧州了,坚持一下。” 宁夏忽然来了气,一把拉开马车上的竹帘,冲着在外赶车却回头对她微笑的男子吼道:“坚持个P,我干吗要跟你去沧州!” 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愕然,但转瞬又恢复了笑脸,他的声音在这个带着薄雾的清晨听起来分外清爽,“在沧州,有人要见你。” 宁夏未经思考下意识地问,“谁?” “我的雇主。”男子爽朗一笑,那迎着朝阳的笑容,让宁夏恍然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天地间没有任何烦恼能进他的眼…… 半晌,她才上前一步从马车里钻出来坐到他旁边,问,“你的雇主是谁?为什么要见我?你又是谁?” 男子回头对她灿然一笑,好脾气地问答她,“我叫秦天生,我的雇主给我钱要我带你去见他。干我们这行的,是不会问雇主是谁的。” 他那一笑让宁夏觉得怪异非凡,一时间却又说不出哪里怪异…… 宁夏不再说话,除了屁股被颠簸地很痛之外,迎着朝阳吹风的感觉马马乎乎还算过得去。 那秦天生既然不绑住她,定是有把握能制住她。那么她也就不费心思从他眼皮底下逃跑了。 好吧,这是借口,或许她心中存了那么点期待——期待着那个在沧州城等待着她的人会是……不不,一定是她被他打晕了头才会这样想! 只是能把她如此“偷”出玉州城的,一定不会是泛泛之辈。而她钟宁夏,何得何能被人家“请”去? 脑海中闪过一个人的影子,她用力摇头,抹去。 清晨的时光静谧得有些不真实,天地间只剩下马蹄和车轮与地面撞击的声音。 随着太阳升起,天空一抹湛蓝。 又是一个晴天。 他和她都默契地没再说话。颠簸之下她又开始犯困,上眼皮开始和下眼皮打架了…… 忽然一声鞭响,马车疯狂地飞驰起来。她模糊地感觉到肩膀被人抱紧了,睁开眼,耳边就听到秦天生戏谑的声音,“加快速度了,当心,别掉下去。” 宁夏一惊,随后渐渐听到身后有凌乱的马蹄声。 粗听之下,那数量绝不少于10匹。 “是来杀你的,可不是来救你的。”秦天生好心地提醒她,而言下之意是叫她最好别乱做决定。 她白了他一眼,不用他说她也知道来者绝无善意!会有人挥着大刀一脸杀气地前来救人么? 那些马贼越来越近靠近,在偌大的平原上激起了层层灰,连地面都有些颤抖。 秦天生奋力抽打着马鞭,却不能使那马儿再跑快一分。只听他叹了口气说,“十五两银子买来的马,果然还是差了点。” 宁夏差点吐血,她不敢相信地死命瞪他,她的性命不会就完结在这里了吧…… 一把匕首“铮”地一声,穿透了马车后面车板,并刺进前板,在离宁夏的脸只有十公分的地方停下,尖端闪着寒光,微微颤抖。宁夏以眼角扫去,不禁后怕。却听得秦天生又在一旁心疼道,“好浪费啊……好歹是一把匕首,也能值几个银子呢。” 要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宁夏真有种想掐死他的冲动!命系一瞬间,他竟说出这样的话!难道这人真是穷疯了不成? “发什么呆呀,快把匕首拿好,到了沧州还能拿去卖呢。”秦天生说着手伸进竹帘,拔出匕首,交到宁夏手中,啧啧有声,“精铁的呢,他们也真舍得当飞刀用!” 宁夏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回以一个赖皮的微笑。刚想把匕首扔出去,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带武器了吗?” “什么武器?”秦天生一脸懵懂状,“刀剑那样贵重的东西我可舍不得买呢。” 宁夏对着天空翻了翻白眼,不懂他是真傻还是装傻了。虽然他打晕她的那几手确实利索,可想了想,依然觉得他不可靠。握紧了匕首,俗话说,靠人不如靠己。 谈吐间,追兵围了上来,马儿一声惨烈的撕叫,被带头的马贼一刀砍掉了马蹄。一头载地上,向地面搓过去,而马车跟着向前翻去,眼见着身体不稳就要翻倒在地,忽然腰间一紧,他带着她向前飞出两丈,稳稳落地。 “我的十五两银子啊……”秦天生蹲在马前叹道。 宁夏已经懒得理会他了,对为首的马贼说,“在下只是路过此地,不知诸位英雄能否行个方便?” 那大汉骑在马背上,冷冷地说,“小兄弟,我们奉人之命来索你命,如有什么遗言,大可留下,我燕山王五会尽我所能替你去办。” “何人要取我命?”宁夏以同样冷漠的语气说。今日一战,既然不可避免,那至少让她知道,谁要杀她——如此大费周章,她钟宁夏有这价值么? “无可奉告。”大汉道,“是要自尽,还是要我动手?小兄弟,你选吧。” “知道了。”宁夏点头,慢慢走近他,宽大的袖口里死死捏住手中的匕首。 大汉了然。下马。 “如果你要的只是我的命,可否放那位兄弟走?”宁夏说。 秦天生着实一愣,诧异地望向宁夏。 王五的眼光瞥了眼秦天生,没有在意,道,“可以。我只奉命收你命,与他人无关。” 宁夏没有停步,一直走到他的面前,给了他一个微笑。那笑容,如微风扶柳,轻盈淡然……然而下一秒,她脚尖猛点地,向他俯冲过去! “当力量不够的时候,可以靠速度去弥补。”莫凌霄这样跟她说过,“用别人砍你一刀的时间,砍他两刀。” 生和死,有时候就在这一刀两刀之间。 大汉显然愣了愣,在场所有人,包括秦天生在内,谁都没料到这个瘦小的不起眼的宁夏会忽然发动偷袭,并且还是以豹子一样的速度!以狮子一般凶猛的力量! 她的眼神,前一刻还是平静无害,这一秒,却冰冷噬杀,满是戾气! 大汉王五,习武三十余年,大大小小的拼杀也经历过数千次,他本能地反应过来,来不及架开她手中的短匕首,只能抬手刺向她的身体。有句话说,进攻是最好的防守,他也一直这样深信。他刺她,她一定会躲,那么他就能避开她的攻击。 刀锋划过她的脸,血透了出来……他却睁大了眼,眼里呈现出了不相信的神色,和对死亡的恐惧!电光火石之间,宁夏竟没有躲! 一声清脆的石子与刀剑碰撞的声音,和利器刺入肌肉的低沉的闷响……同时发出……周围安静地能听见风声在咆哮…… 宁夏反手握着的匕首深深刺进了他的胸膛,而他的本该刺进她胸膛的刀,却被一颗飞石打落,力量大得直把他的虎口给震裂了! 王五不甘地瞪大了铜铃一般的眼睛,缓缓地,直直地倒下…… “我不想杀你的……我不想的……”她神色恍惚起来。 秦天生改变一直以来蹲在地上的姿势,懒懒地起身,一颗小石子被他抛起,落下,又抛起…… 他走到宁夏身后,用一条黑布蒙住了她的眼睛,在她耳边低声说,“闭上眼休息一下,什么都不要看。” 旁边一个马贼忽然发出悲恸的呐喊,唤醒了所有发怔的马贼们。而喊声在这个被风刷过的晴天下,肆意扩大,扩大……接着,活声声地被截断了。就像宁夏那个老喜欢唱戏,却老唱走调的奶妈唱的歌;也仿佛是那把老二胡,拉着一个长音,却忽然断了弦,嘎然而止…… 可宁夏知道,那个马贼被切断的,是气脉。 她慢慢跌坐于地上,像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 四周围清晰的呐喊声越来越响,很快又越来越轻。她什么都看不见,但鼻腔里的血腥味却越来越浓,浓得快要让她窒息…… 温热粘稠的液体溅到了她的脸上,越来越多,越来越烫…… 恍惚间,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墨香。 …… 你可知,墨水在水中融化的时候,会有多绚烂?无论水的颜色是红是绿,都将被渐渐包围,渐渐吞噬,直至全然乌黑。 周围的声音渐渐小了,从呐喊到撕裂到呜咽再到只剩下风声…… 一双手臂把她抱起,上马。 马蹄声起,迎风吹拂,带来了新鲜的空气。 血腥味被冲淡了,越来越淡,却依然若有似无地残留在她的脑海中……并带着那淡淡的,墨香。 她依然没有睁开眼,黑布蒙在她的眼上,竟让她感觉如此安心。 矫情! 猛地她拉下黑布,淡淡地说,“我杀过许多人,今天不过只杀了一个罢了。” 秦天生没有接话,只是策马狂奔。 宁夏继续说,“看天多蓝啊,你说苍天会有眼吗?” “不会。”秦天生接口。他的声音被风吹得很散很散,仿佛幻觉。 “对,苍天无眼。”她笑了,“如果苍天有眼,你我都该死一千回了。” 她刚说罢,秦天生的手臂忽然收紧,她听到了他胸腔里的心跳,竟是如此狂野! 抬头望去,他的眼凝视着前方,不知道焦距在哪里,乌黑的眸子如一潭墨水,长长的睫毛被风吹得乱颤。似乎发现了她的注视,他低下头与她对视。刹那间,她看到了那潭墨水下,燃起了暗色的火光。 =================================== 谢谢小不点,好开心啊,今晚做梦都要笑了^^y 37 秦无影 其实她想过很多次,秦天生背后的那人,会是雷若月。 然而到了沧州真见到了那人后,她却说不出心中隐隐的酸涩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 那是沧州城外半山腰上的一栋大院,幽静宜人。在春末夏初阳光普照的午后,美好得恍若梦境。 天空一碧如洗,池塘中名贵的金鲤鱼摇弋着半透明的尾脊,一条小溪流从山顶蜿蜒而下,穿过庭院的正中间,又向下奔流而去……就连水声,都似充满了恬静的意味。 这样安静的地方,宁夏却忽然产生了不安。 像是发觉了她的不安,秦天生忽然站定,凝视着她,轻声说:“你信我吗?” 宁夏一愣。 她没有习惯去信任别人。 可目前的情况,秦天生如此问显得特别好笑。因为她根本没有选择。 “信。”她点头。 秦天生低下头,了然地笑了。那笑容里,有着一闪而过的无奈。 宁夏跟着秦天生拐进迷宫一般的走廊,这里的建筑都依仿着江南园林的形式而设,亭台楼榭无一或缺,任何角度任何地方,都是一个景。她心里默默记住走过的路,毕竟前方是凶是吉尚未可知。 绕过九曲十八弯,走过第三间进室,他们来到一座小厅。 小厅的装饰古朴清淡,窗前挂着竹帘,阳光透过窗外的竹子,印下一片班驳的光影。竹帘下放着蒲席和矮桌,一壶清茶显然是刚沏好,徐徐帽出了雾气。 眼光扫到不远处琴椅上躺着的一把七弦,宁夏的心仿佛被弹拨了一下。 七弦! 从小他就因为她喜欢而去学的七弦! 在宁夏发愣的时候,秦天生坐到矮桌旁,端起茶杯,笑容如窗外明媚的阳光。 “甘甜芬芳。”他举起茶杯对宁夏说。 宁夏看了他一眼,走近,仿佛不在意地低语,“你果然是他的人。” 秦天生挑挑眉,嘴角又向上弯起,就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抿了口茶水,道,“真是好茶。” “秦公子好胆量,也不怕那是毒茶?”一个男声不合时宜地从门口传来。 秦天生头都没抬,轻笑道,“任何毒药对我而言都是补药,难道你没听说过?” 宁夏顺声望去,是一个清瘦的少年,乌黑的发在阳光下有些透明,月牙白的衣服别致地绣了几朵淡雅的梅花,宽袖宽袍,看似是富人家的公子。 只是他带着银色的面具,仅露出了一双眼,冷冷地盯向宁夏……宁夏只能从声音上判断,他大约十六七岁。 “能见到你真是荣幸啊,夏宁公主。”那少年忽然开口,还用着熟练邦什语说。 宁夏愕然。 这个少年,她应该见过,虽然他的声音故意压低了,让她无法分辨原音,又虽然她没办法看到他的长相,但是那双眼睛,却分外熟悉! 这个少年,她一定见过! 秦天生忽然起身,挡到了她的面前。宁夏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一热,可哪知下一秒,秦天生便对对少年说,“人我带来了,另一半的钱,付给我吧。” 少年取出一打银票,递给秦天生。 秦天生也不含糊,立马开始数银票,数完后把银票往怀里一塞,对少年说,“如此,交易就完成了,从此我与你互不相干。” 说完,他头也没回地向前走,与少年擦身而过,顿了顿,笑道,“当然,如果以后有买卖还可以用老办法与我联系。” “喂!”宁夏想叫住他,她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被卖掉了! 然而眨眼的时间,秦天生就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中,留下一地的阳光,仿佛他这个人,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叫他做什么,难道你看上他了?”少年轻簚地说,“你不该是阿木图的女人么?” 宁夏莫名火起来,回瞪他说,“不知这位公子大老远请我来是何用意?” 少年笑。 宁夏虽然看不见他的脸,却知道他在笑,而且克制不住地在笑! “何用意……哈哈,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在这里住上几个月即可。”少年侧过脸去,头发如丝绸般划过面具,然后垂下。 宁夏冷笑,又是要被关押吗?连一个小孩子都想来关她?! 她才想到这里,忽然从屋外进来四个年轻女子。 “把她捆起来。”少年似乎不想再与她多说,转身出去。 那四个女子擒宁夏就如老鹰抓小鸡,才眨眼的工夫,她就边咒骂边被绑了起来…… 她们把她关在一间还算豪华的房间中,除了不能出去,她爱干什么都行。 宁夏的逃跑术在她们仿佛天罗地网的眼线下,丝毫施展不出来。 这一关就是七天。 这种动荡的时候,七柱香的时间足以改变整个局势,更何况是七天! 到了第七天晚上三更时分,宁夏脸上忽然一阵疼痛,逼得沉睡中的她不得不把眼睛睁开。 一开眼,就对上了一双亮明亮的眼眸…… “啊……”她刚想叫出声,嘴巴就被捂了起来,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是秦天生,别怕。” 这不说还好,说了宁夏更火。她拉开他的手,压低了声音对他吼,“你又想干什么!” 秦天生无奈地笑笑,“我记得我问过你,信不信我。” 恩?宁夏一愣。 “你点头,说信。” “呸!你还好意思提!”宁夏很火大,“是谁把我卖了放这里的?!” “我这不是来救你了么~”秦天生又开始嬉皮笑脸,“我们这种江湖上跑的人,拿了人家的钱当然得帮人家办事。” “那你还来干什么?!”她没好气地瞪他。他总不见得是来跟她叙旧的吧! “我和他的交易已经完成了,我再来,就跟他没有关系了。”他嘿嘿一笑,“你看我不是来救你了啊!赶快穿上衣服走吧。” 宁夏的表情忽然冷下来,说,“我不走。” 秦天生抓抓脑袋,“为什么?” 宁夏凝视着他的眼睛,半晌,缓缓问道,“告诉我,把我关在这里的人,是不是雷若月?” 秦天生与她对视,也过了半晌才回答她,“不是。这地方确实是雷若月的,但与我交易要抓你的人,不是他。” 不知是高兴还是失落,她心中暗叹了一口气。 秦天生背过身去,说,“夏宁公主,你换衣服吧。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不走。”她闷闷地说。 秦天生揉揉眉头,无奈道,“这又是为什么?” 宁夏站起来,扳过他的肩膀,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告诉我,你是谁。” “这一点都不重要。”他摊开手,“秦天生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可你却在我身边!除非知道你是谁,否则我不会跟你走。”她似乎铁了心不离开,又钻回她的被窝里去,“如果你强行带我走,我就大叫,相信你也知道这里有多少人看着。” “你觉得是你叫的比较快还是我下手比较快?”秦天生忽然鬼魅般地靠近,他的脸在她面前陡然放大,还对着她眨眨眼。 宁夏一惊,向后退去,一直靠到墙上。 “我想,公主你还是自己穿好衣服吧。”一贯嬉笑的秦天生忽然邪邪地笑了。 宁夏冷哼一声,“如果我说,你要是强行带我走,我就死给你看呢?” 秦天生一愣,笑了,“你不会。” “我会。” 她看着他,那眼神中的决然,忽然让他明白,她真的会。 叹了口气。 秦天生耸耸肩,“好吧,想知道什么你问吧。” “第一个问题,你是谁。”宁夏也端坐起来,毫不含糊。 “我叫秦天生,你知道的。” “……”冷眼怒视。 秦天生汗…… “我……我在江湖上替有钱人做事,换点钱买买小酒啊,过点小日子罢了。” “恐怕过的不是小日子吧!”想那天,面具少年给他的那一摞银票,哪里是过“小日子”用的!她继续问,“为什么你把我留下了要过七天才回来?你可以当天晚上就带我走。” 秦天生凝了凝眉,“这七天,你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什么?”宁夏被关在隔世的地方,能知道才怪了! “雷若月的部队已经打到沧州城外五十里的地方了。”秦天生说,“他大概知道阿木图在都灵城扣留了他的使者,谈判失败,所以发动了攻击。而且……” “而且什么?”宁夏紧张得连呼吸都收敛起来,阿木图和雷若月的战争……为了她? “而且雷若月一怒之下,效仿阿木图屠汉统那样,屠了契沙一座城池!” 秦天生说着话的时候,表情难得的凝重。屠城——多么简单的两个字!可这两字究竟沾染了多少老百姓的鲜血和哀嚎,只有见过的人才真正明了! 无力。 全身像虚脱一般无力,又仿佛因寒冷而颤抖起来…… 雷若月屠了契沙的一座城池…… 因为她? 可他在她的记忆中,还是那张春风般温暖的笑脸…… 尽管他曾屠了她的皇宫! 是啊……那个充满了他们美好回忆的地方他都能血洗,又何况是一座毫无关系的城池! 雷若月,早就不是她记忆中的雷若月了!只是她总不愿在自己的梦中醒来,心中多少还期待着他会…… 宁夏猛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清亮的响声把秦天生吓了一跳。 “公主……”他犹豫地喊了一声。 “别叫我公主,夏宁公主已经死了。我叫钟宁夏。”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宁夏抬起了头,忽然笑了,笑得妖娆而妩媚。 宁夏这一笑,让秦天生一窒,只觉得心跳仿佛漏了一拍,呼吸都在不经意间停了下来。 正在这时候,外面传来了骚动声,秦天生眉头一皱,说,“我打晕的侍卫大概被他们发现了。” 宁夏抓起外套,以最快的速度穿上,忽而又转向他说,“那么这次,你又想卖我去哪里?” 秦天生莞尔。 怪异的感觉又爬上了她的心头。 面前这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上,怎么会有如此优雅而淡定的笑容?! 骚动之声越来越近,秦天生不等宁夏反应过来,一把搂住她的腰,打开窗户跳了出去。 窗外月光洒下,本该静谧的庭院中嘈杂声渐响,众人大有将他们包围之势! 人群中,银色的面具在月光下闪过冷冷的光芒,刺得宁夏眼睛发痛。 “想不到竟会是你!秦公子!我以为凭你在江湖上的名气,应该是懂得什么叫做信誉!”银色面具下,少年的声音清冷地带着深深的恨意! 虽然少年是在对着秦天生说话,宁夏却感觉到,那恨意不是针对秦天生,而是对她。 “抱歉,我记得我曾跟你说过,从我收了你的钱并把人交给你的那一刻起,我们的交易就完成了。人交给你了,你就该看好的,难道你就没想过,对这样的美人,我或许会心动呢。”虽然包围圈越来越小,可秦天生依然不改他嬉笑的脸面。 “那就让我看看,名震天下的秦无影,究竟是有何通天的本领可以从我这里把人带走!”那少年用他还带着稚气的声音,讲出了如此不该是这个声音该讲的话! 然而宁夏却真的糊涂了。 第一,这个少年,一定不是该是雷若月的人。那么究竟是何人会如此恨她钟宁夏?!如果恨,为什么这七天来他不杀她?显然秦天生会把她在这里放上七天,也是认定了那少年不会杀她才这样做,可是,究竟是为什么? 第二,少年叫秦天生为秦无影。秦无影,这个名字听起来怎么如此耳熟…… 面具少年带来的人已经拉开了弓,把他们包围在了里面,可宁夏这时候却在努力回忆秦无影这个名字! 秦无影…… 秦……无影…… 飞刀无影的秦无影?! 一个激灵,她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抬头瞪住了秦天生! 秦天生依然笑得没心没肺,只是在众人放箭的时候,忽然右手一抖,一阵破空而来的尖啸,像要刺穿长空一般带出一片光影,那些向他们射来的箭,随着叮当的坠落声,全然掉落在地。 同时,他带着宁夏,身体向后跃去,皓月之下,他宛如天人一般,飞上了屋檐! “今天老子心情好,不想杀人。”秦天生的声音很轻,音波却直直地传出了十里之外,“三公子,无影要走,从来就没人能拦得住。呵呵,这个时候,我怎能让雷若月败在你手……” 听到“雷若月”的名字,宁夏又一震,她回头看了一眼被称做“三公子”的面具少年。虽然看不清楚他的脸,但她却明显看到他因为气愤而颤动的拳头,以及眉目间咬牙切齿的恨意…… 为什么…… 这个人究竟是谁? 秦天生又与雷若月有什么关系?! 外面又发生了什么事,为何雷若月会屠城?! 不安感油然而生,她似乎……渐渐被卷进了风暴的中心……而最可怕的是,她完全看不到这场风暴究竟是何模样…… 38 秦天生 直到把追兵远远地甩开后,秦天生才停下来,放开宁夏。 他刚要松手的时候,被宁夏一把抓住! “秦天生,不,江湖第一杀手秦无影!为什么要把我关进去又抓出来?!你和雷若月是什么关系?!那个三公子又是谁?!”她瞪着他的脸一动不动,仿佛要从他脸上找到个窟窿才罢休。 “我……我以为你该问我,是不是要带你去找雷若月呢。”秦天生的笑容在苍白的月光下闪着一丝未有隐藏的嘲讽。 宁夏看着他,不为所动。 一般的人,能藏住脸,却不能藏住眼神。可秦天生,只要他想,便连眼神都可以藏得住!直到这一刻,宁夏才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尖锐的感情。 可到这时,她还是分不清楚,这个男人,究竟是敌是友。 “你说,‘这个时候,我怎能让雷若月败在你手’,是否意味着,那三公子和雷若月是敌人?你定不是三公子的人。而你也不可能是雷若月的人。你若是雷若月的人,当初该不会把我交给三公子。所以,我想你即不想让三公子赢了雷若月,也不想让雷若月灭了三公子。我说的可对?” 秦天生笑得很欢,可语调里却带着某些沉重得仿佛要让人窒息的东西。 “公主真是冰雪聪明。那公主继续猜猜,天生是谁的人。” 宁夏沉思片刻,道,“天下之势,如今三国混战,你把我从阿木图手中抓走,定然不会是他的人。你把我抓来邦什边境上,又与三公子牵扯上了关系,那想必该与莫凌霄无关。然三国之间,纷乱夹杂了无数的小势力。邦什国家新定,对先帝追崇的势力并未完全消失,如今雷若月参战,国内一定动荡;汉统国的莫凌霄更是在内忧外患,最艰难的时候即的位,国内各种势力定然是更复杂;而契沙虽国家安定,可权利之争,历代都是最理不清看不明的。究竟你属于哪一方,我还真是不知道。” 宁夏见他不说话,又继续说,“也难说,你只是为你自己。” 秦天生又笑了,笑容有着连宁夏都看得出来的不自然。 “公主认为,天生与你有何干系?”他说话的声音,恍若叹息。 “可以让我看看你的脸吗?”宁夏忽然说。 秦天生一怔,不答。 双目对视。 宁夏缓缓伸手,扶上了他的脸。指尖沿着耳际向下,果然触摸到了几乎不可分辨的异样的皮肤过度线。 撕开。 秦天生没有动,定定地凝视她。月下她的容颜恍若仙子,他能看见在她的瞳孔中倒映着的自己的脸,那张脸,在这一刻,竟分外陌生。 他没有阻止她。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去阻止她。 自从出了那件事后,除了他的师傅,世上再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可这一刻,他却默许宁夏轻易地撕开了他的面具…… 一张人皮面具。 眉目俊秀,儒雅不俗。 天底下看到这张脸的人,恐怕谁都不会把它跟杀手秦无影联系在一起。 转念一想,又有什么不可能。 雷若月也是这样儒雅的公子,却同样能血洗皇城而不眨一下眼睛。 面具慢慢揭开,在最后拉下的一刹那,她的眼睛猛地睁大! 秦天生的右脸上,一条狰狞的刀疤,从眼角一直划向下巴! “你……你是……”宁夏后退了两步,“是你?!” 不羁的表情,出现在他自己的这张脸上,分外邪魅。 “公主还能记得秦某?这真是秦某的荣幸了。” “真的是你?!”宁夏不愿相信,宁可信是她记错了,“你没有死……” “怎么不是我,我的公主。”秦天生收起了笑容。宁夏第一次看到,憎恨的情绪出现在秦天生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或许你希望我会死?就那样像只小鸟一样被弄死?” ================================================================================= 那个春天,一如记忆中任何一个春天一样温暖而美好。 那年宁夏十岁,在后花园放风筝,跑地累了,就爬到假山上晒太阳。 午后太阳温暖地照在她的身上,充鼻而来的是花草的芬芳。宁夏舒坦地想,让夫子他们找她去吧,今天下午她就是不要读书了! 就在她模模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被一个孩子尖锐的叫声吵醒!睁开眼,寻声望去,竟看见隔着花园,有个十多岁的孩子在向她的母亲叫嚣!旁边的太监们把那孩子压在地上,他身上的青布衣服早就脏乱不堪。 她所在的位置离他们有些远,听不清楚他们在讲什么,只见皇后抬手,叫太监们松开他,还亲手将他扶了起来。而那孩子似乎厌恶她的手,想把她推开,却太用力,自己向一边放着水果的桌子上撞去。 “哗啦”一声,桌上水果茶杯,都翻到了地上,碎了。 那孩子猛地抬头,从地上跳起,在所有人都惊呼小心的时候,他一手紧紧抓住摔碎的杯,以尖端向她的母亲刺去! “不要啊!”宁夏大叫! 那瞬间,所有人都惊呆了,所有人都没有时间去阻止他。可毕竟小男孩只是个孩子,皇后伴随着尖叫声,抓住了小男孩的手不让尖口刺向自己,那短短几秒的时间,太监们宫女们也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想拖开小男孩,那孩子却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想刺杀皇后! 这一拉一扯,尖口猛地刺回了孩子的脸上! 那是宁夏第一次见到那么多血,多得,仿佛流都流不完。那血,比她见过的最艳丽的牡丹花还要鲜红…… 太监们一声尖叫,把小男孩压在地上,在皇后的默许下,竟拖着他的两条腿就走! 孩子拼命抓着地上的草,指甲里全是赃污,还渗出了血,却更本无法阻止…… 他抬起脸,右半边全是血……他竟忽然向宁夏所在的地方望了一眼,黑白分明的眼中,点燃着那时宁夏所不明白的东西。 他被带走了,在地上留下了深深的一条血痕。 后来宁夏再问起此事的时候,皇后很含糊地搪塞了过。而年幼的宁夏,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到别的地方去。 可是当初那个血淋淋的景象,和男孩最后望向她的眼神,她却是一直记得的。 那是她童年里第一次见到的血腥场面,那些血,多得让她感觉到仿佛是从她身上流出的一般疼痛…… …… 她又退了一步,一脚踩空,身子刚要向下倒去,却被秦天生扶住了。 当初她不明白的那个眼神,现在她却比谁都要明白。 那,叫做仇恨。 “你不是害怕吧?”秦天生眼中露出一丝嘲讽。 “你为什么不杀我……”宁夏努力使自己的呼吸平和起来,脑海中纷繁交杂着这些事情,这些人。她自己也明白,如果不冷静下来,她根本不会知道她究竟站在了怎样的风口浪尖上! 秦天生笑了,带着丝忧伤,“我为什么要杀你?公主,你被雷若月保护地太好了。你什么都不知道,实在也是一种残忍呢……” 宁夏抬头,眼中布满了惊讶和疑惑。 秦天生笑地更放肆,却让宁夏感到更深的哀伤。 “把你保护起来,宠溺着你,然后忽然把你抛弃,让从未被雨淋过的小花经受狂风暴雨……真是残忍的家伙……”他轻声道,脸渐渐靠近她,说,“这样的家伙,想不想在他胸口插上一刀呢?” 宁夏猛地一抬头,眼中惊慌地像只遇见了狼的兔子…… 秦天生仰天大笑起来,甚至不怕这样的笑声会把追兵吸引过来。 止住笑,他在她耳边说,“走吧我的公主,我的第二笔买卖,是雷若月。” 不容置疑的语调。 他的声音让她置身冰窟一般寒冷。 走出数里,宁夏便见到一匹马,大约是秦天生事先就准备好的。 他擒住宁夏的手臂,把她固定在自己胸前。 策马狂奔。 “你究竟想怎么样?!”从最初的惊慌中回过神来,宁夏压抑着害怕,大声问。 “我要用你,去换雷若月的一个答案。”他轻笑,低下头来在她耳畔说,“我要知道,当初我的姐姐是怎样被你父亲抢走的,我要知道,我姐姐死亡的真相,我要知道,雷家上下两百多口人的灭门,究竟是不是如我所想……” “姐姐?灭门?”宁夏骇然,似乎太多事她都不知道,也似乎所有她知道的事情,都与事实有着偏差…… “哈……雷若月对你的保护,真是好到让我嫉妒呢……”他猛地一抽马鞭,马儿吃痛疾呼,向前冲去…… “不,他背叛了我!”钟宁夏冷冷地纠正。 “是,他背叛了你,可是谁又背叛了他。”秦天生笑着说,“他用皇城的血来偿还他雷家的命,你不觉得很公平吗?” “他背叛了我!”宁夏狠狠地重复。无论开始是因为什么原因,她都不想去理会。似乎是怕事实真相她会无法承受,也似乎是怕自己的心会动摇。 如果她动摇了,如果她连这样的仇恨都能放下了,那么她钟宁夏就什么都不是了! 同样,雷若月也用皇城的血宣泄了他的愤恨。 所以她与他,这生,都注定了是敌人了! 不能回头,回头也不会有岸。 “可是你恨他吗?你会想用刀,把他的肉一块一块割下来吗?”他隐含着笑意的声音,像诅咒一样缠绕在她的耳边,“公主,我真的很期待,你会以怎样的表情去见他呢……” 会以怎样的表情…… 去见雷若月。 “我和他相见,只有一个结果。”宁夏笑了,淡如月光,“他死,或者,我亡。” 39 眷恋 沿着城外树林,绕过沧洲城,秦天生向东直奔邦什军营。 宁夏几次想挣脱他的禁锢,都以失败告终。于是秦天生解下自己的披风把宁夏裹住,他对自己说,这是防止她逃跑…… 月光照得满山通亮,干净清透,黛色的天空,竟一点云都没有。 随着马儿的狂奔,前方亮光越来越近,军营已可以大致看出轮廓了。秦天生又戴上了他的人皮面具。 军营里本是不允许女人进去的,况且还是夜深之时。秦天生什么都没说,掏出一块铜制令牌。守军士兵一见雷若月的令牌,立即拉开栏杆放人进去,不过还是用眼睛偷偷打量着被包裹在披风中的宁夏。 嘿,这样的美人,那才叫美人吧!这难不成是雷大人耐不住寂寞……所以…… 秦天生对军营情况似乎很熟悉,手执令牌一路畅通,一直到统帅营门口,才被穿着黄金甲的守卫拦下来。 皇家近卫军——黄金甲! 宁夏再熟不过了。曾经这支部队誓死保护着她的父亲,保护着她。才一年半而已,权力易了位,黄金甲也易主了,原来所谓的忠诚,都是需要条件的……她的一切都被雷若月夺走了,但绝不包括尊严。 “劳烦通报雷大人,秦无影求见。”秦天生下马,彬彬有礼地递上令牌。 不多时,守卫回报说,“两位请进,雷大人有请。” 四周很安静,只有火盆里的火焰在燃烧跳跃……宁夏禀住呼吸,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的声音……杂乱,强烈。 忽然秦天生握住了她的手,宽大温暖的掌心带着温热的温度,贴紧了她的。 心跳不禁一缓。 宁夏带着一点点的感激之情望向他,哪知,他眼中的温柔一瞬即逝,换上似笑非笑嘲讽的笑脸,“公主,你会用何种方式报复他呢?真是让我期待啊……” 宁夏一愣,冷冷地笑了,“我怎么能就这样让你如愿呢,秦无影秦公子!我想你还是不要随意揣测我会做什么,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 秦天生听罢,大笑起来,放肆张狂。 宁夏拉开披风,做了个深呼吸。 很好,深夜冰冷的空气让她脑袋迅速清醒起来。 她曾想象过许多她与他再见面的情景。或互相厮杀,或大声叫骂……可原来,她与他的这一面,可以那么平淡,仿佛那场血案从来没有发生过,她还是原来的她,他也还是原来的他。 营帐里的布置都是按照他以前喜欢的风格,充满了书卷气。使得外人看起来,这不像是一个主帅的营地,而更像是夫子的书房。 他背对着她,望着墙上的一幅画像,仿佛望穿了秋水。他轻轻开口道,“无影,找到她了吗?” 这个声音,低沉而温柔,与曾经一度徘徊在她梦中的那个声音,竟是一模一样!只是如今带着疲倦和无奈。 都一年半了!五百个日夜,足使得物是人非。 宁夏用力握紧自己的拳头,以此来抑制自己不由自主的颤抖。她早就知道,雷若月是她心中的那根刺,扎在她心底最深处的那根刺!可是想不到的是,他对她的影响力,比她自己想象的还要来得更多,更激烈! “雷大人,你竟没有听出来,走进这间营帐的,是两个人吗。”秦天生语带嘲讽地说,“是我脚步轻盈呢,还是你太专注于毫无价值的画像。” 雷若月的背一僵,明显得连宁夏都看得出来。 她甚至也能感受到他因为紧张的停滞的呼吸…… 雷若月缓缓转过身,宁夏看见了他紧握的拳。 原来……他也跟她一样么…… “你来了。”他轻声说,带起一抹笑容。 依然是那么温柔,如沐春风。 这样的笑容会把她溺死,她清楚地知道——至少曾经她溺死过。 “是的,我来了。”宁夏不敢笑。这场战争,没有人会是赢家,但至少,她不会让自己输得太难看。也或许是她没有这样的修养,面对他,她笑不出来。 他们就这样,隔着五步的距离,遥望彼此。 宁夏强迫着自己不能低头,眼神的战争她从来不曾害怕过!只是她悲哀地发现,她从来都抵抗不了雷若月的一个笑容! 他为什么要这样看着她? 他哪里来的那么多忧伤?! 为什么他的眼神深邃得仿佛这一生都想对她如此遥望,如此渴求?! 他变了,变得更忧伤了。 可是依然那么优雅……她相信,这天底下,能把悲伤都可以表现得如此优雅的,只有雷若月了! 而她也变了。脸被冷风吹出了异样得红色,美丽而迷人。原来那个会对他撒娇,跟他耍赖的小女孩,已经长大了……惟独那双眼睛,坚定得像是世间万物都无法动摇!那倔强得眼神,一如既往昭示着她的固执,固执得让他疼到心里。 他不敢眨眼,似乎怕一眨眼,她就会像在他无数个梦中那样,消失不见…… 他微笑着默默凝视,一如从前。 “嘿,你们不会就这样吧!”秦天生的笑声打破了这片沉寂,他忽然伸手,从背后推了宁夏一把。 宁夏没有任何准备,低呼一声,向前仆去。于是,就这样毫无防备,准备心理准备地倒向他的怀里,倒向这个她依赖了十几年的怀抱…… 熟悉的温度,和淡淡的墨香。 脸像火烧一般滚烫,她却忘了要推开,只是任他抱住,紧紧地…… “放……放开我!”她开始哆嗦,心中狠狠骂了自己一声!他的温度会融化她的坚持,会让她什么都不想顾忌! 可是雷若月没出声,更没有放手。而是埋首于她的发间,以一种固执的姿态拥抱住她。 “放开我!”宁夏疯了一般挣扎,却让他的手臂愈加收紧。 “夏宁……”他在她耳边低吟,“夏宁……” 他的声音恍若一阵惊雷把她打醒。 为什么要这样亲密地叫唤,他们之间,背负的是足以染红整片山林的血债啊! 宁夏的手臂穿过他的背,拔下了发间的钗。 黄金凤钗。 这是阿木图给她的一堆饰品中的其中一支,她曾找人把钗磨尖后一直带在身边。一来是盘缠用完了可以换钱,二来是预防阿木图对她有不轨的行为。如今,它有了更好的归宿。 宁夏举手,从他背后刺下。可是刺下的一瞬间,她犹豫了。 那本该刺入他心脏的钗,稍许偏离了出去。 血顺着凤钗,从月牙色的薄衫内涌出……她分明感到他身体一阵僵硬,手臂却依然没有松开。 她没有哭。 她说了,再见他的时候,绝对不许哭,绝对不许软弱。 她是邦什的第一公主!她要带着邦什皇家的尊严站在他的面前! 就算流血,也绝不能流泪! 可是她说不出话来。牙齿死咬住嘴唇,坚持着不染呜咽之声蔓延出来…… 秦天生一直在旁边默默地看着,看着她把钗刺出,又拔出……血浸透了他的衣衫,顺着她的手臂滴落。 如果她要杀他,他一定不会挣扎。 宁夏看不见他埋首于她颈间的表情,抬头却对上了墙上挂着的画像。 一张巧笑嫣然的脸,灿烂如记忆中有他陪伴的每一天…… 他就是这样望着她的吗? 从来没有停止过思念…… 可是她终究已不是画中的她了。 “雷大人,你就没有话要跟我说吗?”她无力地露出微笑,眼泪从眼角无声滑落。 40 执手 雷若月沉默无语。 这个时候,任何解释都是苍白的。 他们站在不同的立场上,早无所谓谁辜负了谁,谁背叛了谁。因为他们谁都无法再回头。 可是这个拥抱却是实实在在的!仿佛彼此都是对方的另一半那样眷恋…… 怀中的是记忆中思念到心痛的温度,和与记忆中不一样消瘦却更有力的身体…… 夏宁,如果我说,我从未曾忘记你,你可相信?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高呼,“报——” 雷若月没理会,外面高呼再次响起,“急报——” 黄金甲卫士见里面没有响应,带着传信兵前来敲门。 雷若月这才轻轻松开宁夏,带着不易发觉的哽咽声,道,“进来。” 卫兵一进门,被雷若月身上的血下了一跳,立刻拔出大刀,直指宁夏! 不等雷若月开口,一旁的通信兵一头跪倒在地,抹了一把脸,高声道,“禀大人,契沙夜袭!” 宁夏一惊,雷若月却仿佛没事一般,只淡淡地对拔刀侍卫说,“那就通知下去,撤退。” “大人?”那卫兵睁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邦什分明大捷在际,为何忽然撤退? “要我说第二遍吗?”雷若月冷冷地说,并用眼神让他收回了手中的刀。 “遵命,大人。”侍卫得令退下。 雷若月一把握住宁夏想抽回的手,温柔地说,“公主,跟我回家吧。” 他没有用提问的语气,而是淡淡地陈述。 就像她偷溜出去玩,被他找到后,他都会如此执起她的手,带她回家。 ……… …… “公主,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十五岁的雷若月轻轻拍打夏宁的脸,她迷迷糊糊张开眼,便见天上清亮的月。 她揉揉眼,坐起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城内庙外的老树上。 “恩?天黑了?!”她苦叫一声,“你干吗不早点叫我,回去又要被骂了~~呜~~” “我也不知道你会睡这里啊……”雷若月笑了,“你上辈子是猴么,睡在树上也不会掉下来。” 她本想反驳,却在抬头的瞬间,呆了…… 他的脸与她靠得好近,月下他微微浅笑,俊美地仿佛不真实了,那眼底的温柔,水一般似要把她融化了…… 夏宁脸不由一红,低下头,想他必会嘲笑她,不料他却只是轻执她的手,放在唇边印上一吻,轻柔地说,“公主,跟我回家吧。” 那时候夫子刚好教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宁夏以为,握着她手的这个人,一定可以与她一起到老的…… 那天晚上的月光水一样的温柔,他背着她,慢慢走回宫中去。 夏宁趴在他的背上,玩弄他的发。他身上那一阵熟悉淡雅的墨香,在靠近的时候总能够闻到。 “若月哥哥,你身上有夫子书房的味道呢。”夏宁把鼻子凑上去闻闻他的发,又拉开衣领闻闻他的后颈。 “因为我看的书,比你爬的树还要多。”若月身体僵了一下,无奈地笑道,“好痒,不要动,要摔下去了哦!” 又一阵嬉闹。 那样的夜晚,静谧得好似连空气中都充满了芬芳和香甜! 她就这样睡着了。 在他背上,安心地带着微笑睡去。 ………… …… “公主,跟我回家吧……” 每次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都分外温馨。 然如今回想起来,却似连胆汁都要吐出来一般…… 站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秦天生忽然拉起宁夏的另一只手,笑道,“雷大人,你忘了我们的交易吗?” 宁夏忽然有种想笑的冲动,笑到眼角都淌出了泪水! “你们拿我做交易吗?你们以为我是什么?一块布还是一棵草!?” 她用力甩开拉着她的两只手,大步向帐外走去。 门口的黄金甲双刀一横,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可以杀我,但是你挡不住我!”宁夏回头看了雷若月一眼,眼神里满是冷漠。这样的眼神让他的心狠狠一抽。 雷若月示意卫兵让开,并跟在宁夏身后出去。 前方地面震动起来,马蹄声隐约带着厮杀声,混乱地传入宁夏耳中。 而周围的士兵却训练有素地拔营准备撤退,并分批支持前线。 这就是邦什的军队么?确实被雷若月训练得比以前强多了。 “你再跟着我,我一定会杀了你!”宁夏牵过一旁不知是哪位将军的枣红色良驹,回头狠狠地对雷若月说,“杀了我,或放我走。” 众将军已经在大帅门口集合了,有几个老将见到夏宁公主,都吃惊地嘴巴都闭不上。见雷若月一身是血,心里也有底,可谁都没有提起。 毕竟他们本是两小无猜,差点就结婚了,这在当年宫里可是人人都知道的。 雷若月只对他们说了两个字,“撤退。”然后从背后拥抱宁夏,在她耳边说,“我不阻止你离开,我跟你走,可好?” 宁夏大惊,回身一肘打在他的伤口处,趁他吃痛的时候赶紧上马,飞奔而去。营中军士忙着应付阿木图军,竟也无人拦她。 她逃跑了,在刺伤了雷若月后,像个在战场上逃跑的士兵一样,落慌而逃。 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她到底是害怕雷若月,还是害怕她自己。 如果再被他的那双修长而苍白的手握住,她怕这一生她都逃不走了。 天上乌云卷起,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刮起了大风。 宁夏慌不择路,冲进了交战区的边线,一支箭从她耳边擦过,只差一分就会没入她的身体…… 周围的哀嚎声让她更加惶恐,月光在乌云的忽闪下,泛出了幽幽的红光…… 她俯身贴在马背上,任凭那战马奋勇冲出了边线。她闭上眼,眼前却抹不去那血一样的红! 耳畔传来的是振天的战鼓,她不敢去猜,这是不是阿木图为她所敲向的战鼓…… 冷风灌进薄纱衣裙中,身体已渐渐僵硬。 可忽然她发现,这么大的一个天下,却没有了她容身的地方。 销烟之声已渐渐远去,马蹄声也缓和了下来。 宁夏无力地垂首于马背,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身后马蹄声再次响起。 雷若月在追上她以后,反而停下远远地观望。 他弃了五十万大军不顾,一心过来寻她。 寻到了,他却不敢靠近。 他从来都走在前面,从来未曾追随过任何一个人的脚步。而她,总跟他身旁,直到她离开的那天,他才什么是追逐。 思念一个人,是最危险的事,因为一但迈出了这一步,就再也收不回来了!一直到,他被思念的潮水淹死的那一天。 可是思念便是如此,明明知道,也控制不了。 宁夏回头看去,雷若月悄然坐于马上,血洒了一地。他白色的衣衫在风中番飞,褐色的血干涸在上面,仿佛绽开的花朵。 他的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了,唇间已经没有任何血色,眼神淡淡地反射着血红的月光,却比月光本身还要清澈明亮。 他就这样望着她,望眼欲穿。 “你为什么要过来?!”宁夏对他大吼,难道让她找个地方躲会都不可以吗! “夏宁……”他气若游丝。 “夏宁?”宁夏笑,下马,走到他边前,伸出手抓着他的衣襟就把他拉下了马,“夏宁也是你叫的吗?!你没有这个资格!” 雷若月一手扶住马背,艰难地站着,轻声说,“回来吧……” 她疯狂地打断他,对他吼道:“我还有地方可以回吗?你满意了吧!这天底下再无我的容身之处!你满意了吧!!” 他的脸色愈加苍白,眼神却愈加深邃,好似把天底下所有的悲哀都融了进去。 “那天我一直在找你……”他虚弱地说,“从那天过后我也一直在找你……” “对,你是一直在找我,在全国发出通缉令来找我!”她因为大声而开始喘气,在这冷冷的四更天,脸色异样地泛着红润之色。 “不是……”他想说什么,她却不听他的解释。 “你杀了我的全家,却说我是杀害自己父亲的女儿!全国上千万的人民,所有人都唾骂我!恨不得把我吃了!你却跟我说要我回去?是啊,我回去了你就可以对天下说,看,我雷若月把最后一个逆贼都抓住了!你就能对着你祖先的坟墓说,我雷家最后的子孙,终于为雷家报仇雪恨了!”她越说越大声,长久以来的愤怒像潮水一样冲垮了她的理智,“不要假做君子!要杀我就直接来吧!我与你一样,恨不得杀了你,把你血肉都一口一口咬下来吃下去!” “你真的……想杀我吗?”他忽然笑了,淡淡地,温柔地,好象在宠溺地看着一个调皮顽劣的孩童。 “会!我活到现在就是为了要杀你!”宁夏狠狠地说,那么大声,仿佛是在告戒她自己。在他的笑容面前,如此苍白。 “你恨我?”他依然挂着浅浅的笑容,话语间却仿佛要激怒她。 “我恨不得把你跺碎了!”她被他的笑容激怒了。她要杀他,他为何还能露出这样的笑容?! 她狠狠地一拳落了他的伤口处,本还未愈合的伤口,鲜血又再次喷涌…… 血苍白的嘴角淌出,他却仿佛毫不知觉,勉强地笑着,声音弱到风一吹就飘散在了风中,“可是我却爱着你……爱到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这是最好的报应吧! 比杀了他,更痛快地报复! 可是她却像忽然抓了什么烫手的东西,向后倒推了两步,惊恐地可看着他,猛地回头跑去,翻上马背,逃一般飞驰而去。 望着那抹背影,他再也坚持不了,手捂胸口,一口淤血吐了出来,软软地倒向地面。 他听到了血液流出身体的声音,最后一次温暖了他冰冷的皮肤。可是他的公主走了……那仿佛在残留在手上的温度,也渐渐不在了。 脑袋越来越沉,模糊的思维中只有她的身影,耳畔也传来了她的甜美的声音,轻唤他,“若月哥哥……” “若月哥哥,你比那天上的月亮还要漂亮呢!” “若月哥哥,我们成亲以后,生个比你还漂亮的孩子好不好?” “若月哥哥,来世我要做棵桃树,化身成美丽的桃花精,入你的梦。” “若月哥哥,你这一生,都要握住夏宁的手,可好?” …… 在失去意识前,他卷曲了手指,握成拳,仿佛握着她的手一般…… 只是,掌心中,什么都没有。 41 交易 天上已看不见月光。 一盏灯火,忽明忽暗。 风起。池面上水波摇曳。 岸边亭子里站着的少年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投影到了池面上,如一只黝黑变形得怪兽,伏在水底,虎视眈眈,似乎即将破湖而出。 那少年身形修长,仿佛柔弱,却站得挺直。在越来越大,把大树都刮得乱颤的风中,纹丝不动。 随着一阵风刮来,系在他发间的银色发带被风带起,松散了开来,黑色的长发如丝般飞扬起来,轻扶过贴在他脸上的银色面具,又落下。 风中隐约传来一声叹息,少年拿下了面具。 那一瞬间,屋内的灯被大风吹灭,四周围顿时漆黑一片。 少年在外面站了许久,才缓缓回到屋内。 重新燃起了灯。 他铺开纸,执起毛笔,犹豫了很久。 终于他掠起右手衣袖,挥墨疾书,冷漠的脸上,浮起了淡淡的微笑。只是眼神中,暗藏着本不属这个年纪该有的阴冷。 “三公子!”门外传来仆人低低的通报。 “进来。”他头都没有抬。 一位年纪六十有余的老仆恭敬地进入,把门关上,走到少年面前说,“三公子,契沙如约进攻来了。” 少年挑挑眉,嘴角那抹笑意,似有似无。 “然后呢?”他漫不经心地问。 老仆中规中矩地答道,“回三公子话,雷大人出人意料地撤兵了。” “喔?”少年终于台起了头。烛光下,他的脸模糊不清,却又异常俊美。而那双仿佛桃花一般的眼中,暴戾之气呼之欲出! “是,雷大人丝毫不抵抗,直接命人撤退。”老仆必恭必敬地回答道。 “福兮?祸兮?”少年笑道,“你看,有时候,结局总是这样扑簌迷离。” “老奴担忧。”仆人一脸严肃地说,“雷大人的退兵,老奴惶恐只是一计。” “不,雷若月这次来,本是为了夏宁,而今定是见到了夏宁,才会不战而退。”少年的手指有节奏地轻弹在他手边放着的银色面具上,笑道,“你说我是高估了雷若月呢,还是低估夏宁?雷若月如此痴迷于她,我还真没料到。” “按此说来,秦无影劫了夏宁公主,反倒成了好事。”老仆说。 听到“秦无影”的名字,少年眼神一沉,说:“本是坏事,只是他所促成的结果,对我们来说却是好事。他绝不是一般江湖杀手,如果他要插手进来,只怕会有点小麻烦!” “老奴明白,老奴立即去查他的底。”仆人俯首道。 说话间,天已经微微亮了,空中飘起了小雨。 “降温了。”少年望向窗外,手伸出去,接住滴落在掌心中的雨滴,忽然笑了。分外温柔。 或许这才是十七岁少年本该有的表情和眼神…… 老仆心下无声叹息。 只一瞬间,他眼中又出现了凌厉的光,冷冷地对仆人说,“桌上的信,带去给契沙王。并随队多带美女十名献上。” “美女?”仆人一愣。 “我只是给他提个醒。”少年笑了,那笑容看似如此天真无邪,“提醒他,他要的东西我可以帮他得到;我要的东西,他也碰不得。” ………… 雨下下来的时候,宁夏坐在树下望着渐渐明亮的天空发呆。 望着望着,眼睛酸了,簌簌掉下泪来。 她什么都听不见,闭上眼睛,也什么也看不见。 终于她可以安静了。可以安静下来,什么都不去想。 跟在她身边的马儿跑开了,她亦无所知。 一直到一个熟悉的马嘶声出现在她的耳畔时,她才抬头望去。 “你是上天派来救我的吗?”她淡淡地笑着对来者说。 他有着一张天仙般的脸,美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他喘着气,脸色有些红润,湿润的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上。他的眼睛乌黑,充盈着水气 ,红唇若桃,肤胜白雪……人间怎会有这等绝色之人? 他穿著火红的战夹,披着黑色的,翅膀一般大的披风,傲然坐在马背上。 在这个寒冷地黎明,她以为她看到了神。 她从来都不信神,可是好累好累,她不想再坚持了,她想逃跑了,她想躲起来,躲在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她的地方…… 如果可以一睡不醒,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来者骑着一匹异常高大的白马,通体雪白,惟有四只马蹄上,有火一般艳红的毛。这样的马,来自西方,叫做火云。 火云一见宁夏就乐掂掂地把脑袋凑上来,在她脸上蹭啊蹭啊…… “小三?”宁夏终于回过神来,反手抱住它。它的温度温暖了她已经冻僵的四肢,恍若春天。 流夕轻叹。 他是这次契沙的先锋部队,今夜若不是小三忽然暴躁地踢着腿不听指挥,他一定不能发现在战场上横冲直撞的宁夏! 而他一回头就看到一支箭从她耳边擦过,只差一点就射中了! 她府身在马背上奔驰,纱裙飞起,上面斑斑血迹。 他的心脏因为这一幕而乱跳起来,他咒了一声,调转马头。也不管在战场上逃兵会受到怎样的处分。 可是混乱的人群挡住了他的去路,他杀开了一条血路才从她离去的方向追去。 整整几个时辰,他一直在附近转,本以为找不到想放弃了,忽然又看到她一身污泥地坐在树下发呆。 “你怎么会在这里?”流夕的手轻轻抚上她的额,皱了下眉,“你在发烧。” 宁夏什么话都不说,紧楼着小三,埋头在它的脖子里,哭泣无声。 流夕抬头看看周围,又看着她,犹豫了下,说,“要回去吗?” 宁夏茫然地抬头看向他,眼睛因为哭泣而红红的,脸色却苍白,没有一点血色。 流夕温柔地说,“王在找你,你要回到他身边去吗?” 宁夏一怔,摇头。 仿佛她一直在从一个笼子里逃到另一个,又从一个阴谋,跳到另一个。 “不去。”她站起来。 她哪里都不想去。 流夕没有说话,沉默微笑。 “你为何要来?你帮了我那么多次,为什么?”宁夏看着远山,轻声说,“我都开始讨厌自己了,讨厌得想去死。” 流夕依然笑而不答。 宁夏继续说,“在荆棘城我杀了自己的子民,因为他们曾经的背叛。我恨这些愚昧的人,我更恨给他们灌输愚昧思想的雷若月!我以为我的恨是支持我坚强下去的勇气,可是到现在才明白,我什么都不是。杀自己人民的时候我会懊悔,会痛心;杀雷若月的时候我会手软,会哭泣!” “选择,就是在得到一样东西的时候,放弃另一样。”流夕了然轻笑。 宁夏沉默不语。 流夕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披在她的肩上,笑道,“不必茫然,人都这样,看得穿,却放不开。” ========================= 因为一些事情……工作上的事情……本文可能会暂停更新一段时间……虽然最近更新一直很慢…… 知道这样会很对不起一直以来关注我的朋友,可是……可是……为了生活为了赚钱……我……我……泪奔ing…… 鞠躬,请大家原谅……我……我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作者,我一定会把结局写出来……只是……5555555一个月内,我一点时间都没有 42 秘密 细雨打在竹叶上的声音,干净清透。 六月的竹林,放眼望去一片碧绿,勃勃生机息扑面而来。 竹林里有座小木屋,有些破旧。一个男子坐在屋檐下,赏雨吹萧。 萧声浑厚悠扬,一听便是内力深厚之人所奏,和杂着雨声,飘向很远很远的天空,有一些哀伤,却异常平静。 雷若月睁开眼,打量了下屋子。 很简陋。 但耳畔的萧声,使得这种简陋,成就了另一种风雅。 萧声并未因为他的醒来而停止。雷若月也不说话,等到门外檐下坐着的穿青布衫的人自己吹够停下了,才发话。 “谢谢你救了我。”雷若月有些虚弱地说。他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了起来,从包扎的痕迹也能看出,处理之人技术很专业。 “雷大人也会谢人?”青布衣衫那人转过身来,竟是秦天生。 “我以为你会要我报答你。”雷若月轻笑,却是疲惫之态。 “是。我想你知道我要什么。”秦天生走进屋子,手中把玩着他的竹萧。 雷若月望向窗外,不知名的虫子在悠闲地鸣叫着,一派悠然自得。 “我曾经向往,可以和她一起过这样的生活。”他忽然说了句毫不相关的关,并展开了笑颜,很温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秦天生冷冷地说,“你自己做过些什么,你该了解。” 雷若月沉默了许久,似乎鼓起了勇气,才开口对秦天生说:“我一直守护着这个秘密,以为闭上眼,就能保守得住。可是……” “可是什么?”秦天生已经沉不住气了。这个他追踪了十几年的秘密,终于要从雷若月口中说出来了么! “知道吗?越是幸福,就越是害怕失去。守住现在和未来,不是很好吗?”雷若月伸出手去,接住窗外的细雨,眼神迷离,“有些事情已经成为了过去,已经被时光埋葬了,为什么还要去挖出来?” “幸福的是你!”秦天生大吼,“对我悲惨的过去,不该有个交代吗?!” “你是秦将军的儿子。”雷若月忽然说。 秦天生不知是对雷若月忽然说出的话来不及反应,还是莫名惊诧,只是睁大了眼,看着他。 “你是邦什的擎天柱——秦正大将军的儿子。”雷若月说,语气很平淡,却透着不容质疑的威严。 其实这个结果与他调查的内容,正好呼应了起来。他早就若有似无地这样感觉和猜测,却没有得到有力的证据去证实。 也或者他主观上逃避这样的现实。 “二十年前,秦将军爱上了一个女子。于是,一切的悲剧,就从这里开始了……”雷若月淡淡的笑了,脸色因为失血有些苍白,眼神却清澈得一如既往。 这世界上,很少有人,能够拥有如此清澈的眼神。 况且还是个政治家。 秦天生握萧的手有些抖。这些事情他以为自己早就不介意了,却没想到,这么多年的工夫练下来,手竟还是会抖。 “这个女子是谁,想必你已经调查出来了吧。”雷若月回望秦天生,知道他内心的感受,眼里却没有一丝轻视。 “心诺公主?”秦天生干涩的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四个字。 “没错,心诺公主。当今契沙国国王,阿木图的母亲;也是当今汉统王莫凌霄的姑姑!一个了不起的女人。”雷若月的言语中,带着些不知名的情绪,“她甚至和我雷家,都有莫大的渊源……” 二十七年前的一个冬天 那年的腊月特别寒冷,听老人们说,这至少是十几年来最冷的一个冬天了。 清晨太阳还只升起了一半,天空中微微的光,把地上的雪映得透亮。 天空带着阴霾的色彩,汉统东北边境重门关守门将士裹了裹大衣,跺了跺脚,想让自己暖和起来。 一辆马车从晨曦中飞驰而来,车夫是个约莫四十来岁的汉子,他对门将亮出了腰牌。 光线不是很足,守卫眨了眨眼,看不清楚,就走上前仔细看。 嘿!这是这重门关太守的牌啊!两守卫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就在刚要发话的时候,忽然马车上厚厚的毛毡帘子掀起,露出一张带着焦虑,疲惫,却美丽到似乎能令整个人间都要失色的美人! “两位小哥,我是重门太守魏大人的亲戚,今有要事寻去,两位可否通融让我们过去?”那美人音若银铃,不禁让守卫失神。这边关严寒之地,哪曾见过如此标志的美人了?况且还不是一般的美,那简直就是……那些文人口中所谓的“倾国之颜”! 守卫赶紧开门放马车里去,若不是地上留下了那排马蹄和车轮印,他们真以为这只是南柯一梦! “嘿,兄弟,我家那口要是也有这点姿色,老子也不想要什么国家做什么皇帝了!”一守卫望着远去的马车发出感叹。 “得了吧你!人家那是魏大人的亲戚,说不定还是皇亲国戚!普通人家哪能生得如此水嫩的人儿呢?”另一个守卫说。这重门太守家的千斤,可是当今皇上的妃子!他孙女,可是当今汉统国的公主呢!这身份地位自是不一样了。又哪里是他们这样的平头百姓可以妄想的呢? 太守俯 心诺在见到外公外婆的时候,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她毕竟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女孩,稚嫩的肩头能够承受多少重压? 魏大人看着这个许多年不见出落得如此标致的孙女,真是疼到了心坎里去了!真是好象当年他那唯一的女儿啊!魏夫人更是在一旁抱着心诺哭起来。 他拍拍夫人的肩,说,“你干什么呢,孩子来了应该高兴才对,怎么还哭成这样,真是的!来,心诺,告诉外公,你怎么忽然就跑来重门关了?” 心诺定了定情绪,恢复了镇定,喝了口魏夫人端来的热汤,说道:“母亲出事了,事情发展地太突然,所以我赶紧前来通知外公做好准备。” “等等你说慢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魏大人一惊。 “母亲被皇后娘娘指正,谋逆!”心诺轻声,却凝重地说。 “砰”地一声,太守手中的玉瓷杯落地。 谋逆之罪,自来都是皇帝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诛杀九门的重罪! 且通常被指正谋逆之罪的,都是没有翻身之日并如何解释也解释不清楚的。 “不可能……”太守哆嗦了一下,站起来,“皇上是圣明君主,一定会把事情查清楚的!” 心诺跟着站起身,眼神黯了一下,说,“是,父王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只是将母亲关押了起来。我猜不透他想干什么,只是知道,时间越长,对母亲越不利!特别是皇后娘娘,一定会伪造出更多假象。” 魏大人深深地看了心诺一眼,他的外孙女,跟她的母亲真像。只是眼神中比她的母亲更多了一份沉静,和睿智。 “外公,现在,有几个办法。”心诺定定地看着魏大人说。 “什么?”魏大人走前一步,问。 “你带着外婆,和其他亲戚们,移去绑什躲起来。这里是边境,现在京城的风声还未传过来,所以还来得及逃走。” “不行,我们都走了等于是认罪了,那你母亲怎么办?”魏大人连连摇头。 心诺脸色一片凄凉,她就料到外公会这样说,缓缓道:“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人偷出京城。” 魏大人沉默了。这是他最不愿意去做的事。可是他心中也明了,既然人家有心要栽赃,那么无论如何解释,都只能越描越黑。可是走,又一定会背上一世的骂名。 魏大人看看自己的夫人,曾经也是容颜傲人的她,如今早已白发如霜。不是他怕死,只是许多东西,他都舍不得啊。 “心诺,这事要周详地计划一下。”魏大人慎重地说。 “我在路上已经把计划写好了。”心诺从包里拿出一个书卷递给魏大人说,“请外公查阅,心诺是否有疏漏的地方。” 魏大人一怔,接过书卷,仔细看罢,长叹一声。 如此聪慧可人的孩子,真是让人疼到心底去啊,可为何……唉! 心诺的出逃计划,可谓仔细周详。她把每一个会牵连到的亲戚名单都列了出来,针对每一个都有周详的安排,并且连如何说服的说词都写了出来! 可是心诺明白,计划中还有一个地方是她毫无把握的——那就是从当今皇上,她的父亲眼皮底下把人偷出来! 她的父亲,莫君心,岂是能随便糊弄的人! 心诺细数手中的筹码,无论多么微乎其微,她都只能尽其一用了。 魏大人要逃往邦什,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雷家。 那时候雷家还未如后来那般如日中天,仅是朝中一般的小官僚。雷若月的爷爷,雷震廷,年轻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幸亏那时候遇到了正在旅途中的魏大人的父亲,也就是心诺公主的曾祖父,才救回了一条小命,所以雷家长辈许下承诺,一旦魏家有难,雷家绝不得推脱半分! 魏大人疾书信一封,令人带去给雷家,并暗自偷偷打包好行李。 当时两国关系并不乐观,虽无战争,却也因莫君心的强势而稍显出一分谦让,但更多的还是警惕。 所以当雷震廷收到魏大人信的时候,沉思了片刻。 然后他站起来,传唤当时做雷家侍卫的秦正,前去接应魏家,对外一致说,是他雷家祖母的家里人,因家中落魄,来投奔雷家!并叫所有魏家人,都跟雷家祖母,对外称姓催。 秦正此次前去,为了防人耳目,身边只带了五六个随从,赶去重门关时,正遇魏家逃出皇后潜派之人的围攻,向东撤离。 那是秦正第一次见到心诺公主,也成为了日后一系列连锁悲剧的开始。 心诺是个美丽的女子,可作为雷大人的贴身侍卫的秦正,也进出过皇宫,也曾见过千般美女,若只是美丽,是绝无办法征服像他这样傲然的人的。 所以让他对她的感觉产生变化的,是听说了心诺如何神机妙算地逃脱皇后的围攻。 这话,就要从东巡抚陈金太夜访魏俯说起。 这陈金太,本是皇后家远亲,曾只是个地方小官,因有皇后这样一个靠山加上时运甚佳,也竟能官路顺风,上到巡抚。 说起来,陈金太并非身无是处,他的特点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机灵得跟个猴子似的!但是同时,他怕事,最好是大事能化小,小事能化了,遇到不能化之事,就找地方靠,把责任像踢皮球一样踢到别人身上去! 所以当皇后把一封密信交给他,要他先派人藏到魏俯中,再装成搜索样去搜到时,他是并不甘愿的。 可是不甘心他还得做,大摇大摆进了太守俯,拿出皇后手谕对魏大人说:“本官奉皇后旨意,前来搜寻魏俯,还请魏大人配合。” “老臣惶恐,不知所犯何罪。”魏的人心中明白,却只能硬着头皮装不明白。 “你女儿,魏贵妃,身为皇上身边的人,却还私通敌国,想要谋逆!”陈金太瘦小的身子与所说的堂皇的话语,很不相称。 “陈大人,这其中一定有误会!我女儿一心只为皇上,我膝下又无儿,怎会有如此想法!”魏大人惶惶。 “这其中有没有误会,跟皇上去说,别跟我说,我只是奉命行事!”陈金太不耐烦地挥挥手。本来被差遣到这档子事他已经很不情愿了,魏大人再罗嗦,他跟是烦得紧。 陈金太刚要叫人进去搜查,忽然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谁敢搜查!” 刚想装怒,看哪个胆大的丫头敢说如此的话,才转头,却好是一愣。 淡金色的袍子,外面披着雪白的狐皮披肩,华贵,却不庸俗,仪态自若,气势浑然天成! 这样的女子,本就让人心中一颤,如果加上倾国的容颜,就更加令人心惊。 “放肆!见到本公主还不下跪!”心诺佯怒。如果这陈金太跪下了,那么这气势她就高了一仗。 陈金太那是真想跪啊!但强忍中心中的奴性没有跪下。 “你……你是谁,敢在这里假冒公主!”他的气势明显矮了一截,连说话都有些哆嗦。本来他过来要做的,就是栽赃的事,心虚也是难免的。 “假冒?”心诺冷笑,“你也知道这里是魏贵妃的娘家,那一定知道,魏贵妃有个公主吧?假冒?我看你才是假冒巡抚!” 陈金太暗自叫苦,这皇后怎么就没跟他说,公主到了魏俯呢! 但陈金太也毕竟是在官场混了那么多年的人,岂能被个小女娃唬过去?! 他亮出手谕说,“公主不待在皇宫,怎么会跑到这个冰天雪地的地方来?!先且不管你是否是真的公主,总之我今天是奉命而来,定要搜这魏俯!” “先不谈你的不敬之罪,把手谕拿来看看,让我分辨下这是否是真的皇后手谕。”心诺手一伸,料到他陈金太嘴上不说,心中却认定了她是公主,不敢拿她怎么样。 这手谕本来就是要拿给魏大人的,但公主一插进来,让陈金太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不过他也不怕,反正手谕是真的。他才没那么大胆子敢拿假的来抓人! 心诺分辨了半天,又是对着光看,又是仔细琢磨文字比画,一直到陈金太不耐烦地想拍桌子,她才缓缓放下手谕,对站在一旁焦急的魏大人说:“外公,这手谕好象是真的哪!不知道是不是皇后看上了魏家什么东西,想要呢!” “放肆!”陈金太跳起来,“皇后要什么没有,怎么会看上你们家的破东西!” 心诺耸耸肩,分明想激怒他,无所谓地道,“那可不一定啊,民间的好玩意可多着呢!许多都是宫里没有的!” “皇后才不会稀罕!”陈金太一叫出声,才发现自己失态了,咳了咳,清清嗓子,说:“总之,既然手谕是真的,那陈某多有得罪了,请魏大人不要见怪。” 心诺做了个“请”的手势,让陈金太的人进屋搜索,自己悠闲地端起仆人倒的茶,跟丫鬟闲聊起来。 除了心诺,所有人的心都是紧绷的,包括陈金太。 半晌,陈金太的人灰溜溜地回来,说,“大人,找不到。” “什么!?”陈金太跳起来。 心诺在一旁笑了,“陈大人呀,你要什么就说呀,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要什么。” 陈金太哪里还顾得听一丫头的讽刺!明明他昨晚才叫人来把信藏在魏大人书房梁下的! 见他脸色铁青,心诺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说,“陈大人可是要找这信?” 陈金太反射从心诺手中一把抢过,叫道:“好哇,你似藏通敌信物!” 心诺眨了眨她美丽的眼哞,无辜地说:“可是陈大人,这是我父王写给母亲的情诗呢。” “……”陈金太愣住了,他确实太急了,被一个女娃这般戏弄,要不窘迫也难。 心诺缓缓起身,笑到:“而且,你为什么一看到信就一口咬定是通敌信物?难道……” 这个难道心诺没有说出来,可是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陈金太冷了张脸,只说了一个字:“走。” 他们走了,魏大人松了口气,心诺的脸色却凝重起来。这次幸亏她机灵,一见陈金太带人来就叫俯中丫头先把老爷书房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自己则在外面拖延时间,如若不然,可真是有话也说不清楚了。 但这还只是刚开始。陈金太是对付过去了,下一个,一定没那么容易就过关。 再加上她这次偷跑出来,难保皇上不会派人来抓她! 人说虎毒不食子,加上皇上自幼对自己也是喜爱有加,心诺并不担心自己的境遇,可是如果她被抓回去了,魏家就完蛋了。 43 往事一 皇后既然已经打草惊了“蛇”,就一定会加紧人力监视,想要在她下手前把家人带走,恐不是件容易的事。 而且那陈金太这次走了,只要回去一细想,没多久一定又会回来,而且必是来强的,只恐那时已无回天之力。 所以陈金太刚撤走,心诺就对魏大人说:“我们耽搁地已够久了,现在一定要走。” 魏大人心下叹息,苦闷地点了点头,散了些仆役,然后带上家眷,仆从,侍卫共三十多人,连夜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重门关。而事实上,他们踏出家门口没多久,陈金太就带领了人马包围了已空的太守附。只是当他发现魏俯已空了才想到令人封锁关口时,已经晚了。 这也是就是做边疆太守的好处了,在皇令还没把他的权利撤消前,想离开就离开。 魏大人的队伍刚离开重门关,就与前来迎接的秦正相遇。见到秦正,心诺多少松了口气,这样在邦什也好有个照应了。 秦正与魏大人打过招呼后,暗暗观察心诺,虽已听说魏大人的公主孙女貌美如仙,但一般人们于公主的夸奖都是畏于其后台的强硬,会把一般的说成美丽的,把美丽的说成天仙的。 可这心诺,是真的天仙。 就在秦正打量着心诺的时候,心事重重一直低头思索的心诺忽然抬起头来对秦正说:“秦公子,我担心陈金太会在后赶来,可否请秦公子先行带我外公离开,我留下阻挡他们。” 秦正一愣。 她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要如何挡住陈金太的队伍? 当下秦正就回道:“不行,公主,他们那么多人,你怎么挡得住!” “是,所以要请秦将军帮我个忙。”心诺紧接着说,“只请秦将军的人先行带我外公家眷仆人离开,只需留5个壮丁,6匹马给我,足够。” 五个人?怎么抵挡得住陈金太那几十个人? 心诺莞尔,指着不远处的一片松林,对秦正说出了她的计划。 秦正听完,眼中闪过震惊,还有敬佩。 惊的是一个襁褓中的公主能有如此的智慧;佩的是,她这个计划,需要极其大的胆和极其细的心! 于是他坚持要留下来与她一起,并让其他家丁侍卫护送魏大人先行。说服魏大人带着老弱眷属先行离开后,心诺令秦正带上五个人,先骑马在松林入口来回走多,留下无数马蹄印,然后并于马尾扎上了树枝。 松林里松树很高大,抵挡了大部分的白雪,不远处的地上因为那些奔跑的马儿及马尾巴上拖地的枝桠,扬起了灰尘。 心诺就站在林外,等着陈金太的到来。 一阵风刮起,心诺颤了颤。不习惯如此的寒冷,她的脸已经被冷风吹出了异样的红色。 她的身体早在到重门就出现了异常,只是一直没时间去处理,但求不要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出现问题才好。 秦正看在眼里,鬼使神差地把自己的披风披在她的肩膀上。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心诺被他这一举动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是他,展出一抹令人心悸的笑容来,轻声说:“谢谢。” 幸亏秦正黝黑的脸很难看出脸红来,否则丢人可丢大了。 他摸摸鼻子,犹豫了一下,说:“公主,若是此计不通,秦正定保你杀出重围。” 心诺听罢又笑,却轻摇了摇头,“不行,秦公子,你的任务是护送我外公!如果被陈金太看穿了,请务必带着你的人向相反方向跑去,尽可能为外公多争取一些时间……我知道,对你来说,这很危险,你我非亲非故,本不必冒这个险。” “不。”秦正打断了她的话,“我秦正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我受雷大人之托,一定尽全力保护魏大人!” 心诺感激地看着他。 得知母亲入狱后,许多平日还来往的大臣,亲戚都明哲保身躲得远远的,可他一个外人,竟能做到如此! 她还没来得及表示她的感激,远处就传来一阵马蹄声,放眼望去,至少也有五十多人。 那为首的,便是陈金太。 秦正悄悄握紧了手中的剑。他已经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 心诺则暗暗沉了沉气,在冻得红通通的小脸上,绽放起了一抹淡定的微笑。 陈金太等人到心诺面前停住,他还未开口,就听得心诺那如银铃般的声音响起:“陈大人,好巧啊,又让我们碰上了。” 陈金太冷冷地说,“微臣请公主回。” 比起陈金太的态度来,心诺显得自若多了,仿佛他是在说着一个笑话。 “陈大人,本公主出来游玩,看到皇上的令牌不肯回,皇上都不会多责怪呢。”心诺嫣然一笑,“陈大人这般骑在马上就想把本公主请回去吗?” 陈金太脸色变了变,说:“微臣不想得罪公主,但公主知道,您此次来重门关,本就没几个人知道,而现在又在这方圆几十里也无人烟之处,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想必也不会有人知道吧?” 陈金太的言下之意已经很明白了,心诺岂会听不出来?秦正站到心诺身后,随时准备拔剑而出。 可是,心诺听到他的这句话,非但没有被吓倒,反而大笑起来,笑得这么优雅,这么动人,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心中一动,恍惚了一下。 可她接下来说的话,却让陈金太大吃一惊。 “陈大人说得没错呢,这里真是丝毫没有人烟,就算来场撕杀,或屠杀,也不会有人发现呢……”心诺说着,眼神间转换出一种冷然的媚来,并暗示性地把眼光瞥向松树林里。 这时,陈金太才发现不远处的松树林里大有异动。 陈金太本就是个胆小多疑的人,他虽未全部相信心诺的话,倒也不敢莽然行事。 在他迟疑的时候,心诺继续发动心理攻击:“陈大人,你我本无怨无恨,何必刀刃相见?今我外公进入邦什,必不会再回汉统!不如你卖个人情给我,一把火把魏俯烧了,回去只需禀告皇后,魏俯着了大火,人全给烧死了!” 陈金太并不发话,显然正在思考,心诺加了把劲:“如是这样,我心诺从此一定记得陈大人,而陈大人在皇后面前也能有个交代。当然还有第二个选择,就是看杀到最后,尸体堆上站着的,究竟是你的人还是我的。顺便可以告诉陈大人,我的皇家卫队数量可是你的好几倍。” 听到最后一句话,陈金太抬头重新望向松树林。皱了皱眉,显然在判断心诺的话有几分可信。 要说他不心动是不可能的,他的原本就不想杀人。如果心诺说的是真的,他们的人力远多于自己的,那么贸然上前,最后的下场还不可想象。但如果听从心诺的意见,卖个顺水人情给她,也不是件坏事。 想那魏贵妃再怎么样个死法,皇上也不会把自己的女儿杀了!更况且天下人都知道,莫君心最宠爱的就是这个心诺公主了。 但同时,他也有个疑问,心诺说林子里是“皇家卫队”?怎么皇家卫队会出现在这个地方?!难道公主来这里,是受了皇上的暗遣? 也或者说,这皇上打心底就不相信皇后的指正?! 这事若放到其他人身上,他或许还有怀疑,但放在莫君心身上,陈金太则宁可信其有! 他们那个行事诡异,聪明过人,手段残酷的皇上,难说早发现了皇后的阴谋,才派公主先来带走魏家人,留住了青山,而后慢慢会审! 想到这里,陈金太额上冒出了冷汗,若是真的,他和皇后,岂不是步步在走入皇上的套中? “既然公主这样说……”陈金太清了清嗓子,“那当微臣从未在此地见过公主。” 陈金太在思考的这一段时间中,心诺已经紧张地背都快僵了,却还要装做若无其事地微笑。在听到陈金太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暗暗松了一大口气。 “不过……”陈金太又开口,这两个字,让心诺刚放松的神经又紧绷起来。 “恩?”心诺挑挑眉,冷冷地说,“陈大人还有什么话说?要知道本公主可没耐心。” 听心诺这一说,陈金太态度马上软下来,“微臣想问公主,是否会回皇城去?如果是,微臣可一路保护公主。” 心诺冷哼一声,道:“陈大人大可放心,皇上给我的侍卫队,比起你们这些人,安全多了。” “是是……”陈金太心下一惊,果然是皇上的意思!并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贸然行动,否则…… “没别的事就不送了,陈大人走好。”心诺冷然说完,转身就走。 秦正跟在她身后离开,手还紧握着剑,就防止那陈金太会变卦。 回身进树林的时候,心诺脚下一拌,差点摔倒。秦正眼疾手快扶住了她,才发现她身上抖得厉害。 “公主?” 心诺摆摆手,轻声说,“快走,不要被他们看出破绽。” 她刚才那些话,拿皇上的诡异行事风格唬住了怕事的陈金太,但只要仔细一推敲,就能发现里面有许多漏洞。凭着陈金太的多疑的性格,用不了多久就会追上来。 与林中侍卫集合后,秦正发现她的脸上开始泛出不正常的红晕,咳了两声,竟咳出了红色的血。 “公主!”他低呼。 “没事,别担心,只是冷到了有些感冒而已。”她努力挤出一抹笑容,对秦正说,“秦公子,麻烦你赶去与我外公会合好吗?到了邦什主城,陈金太才会知难而退。” 秦正愣了愣,问:“你不去?” 心诺摇摇头道:“我要在皇后发现我折回前,回都城去。这样才有可能救出我的母亲。” “可是你这样的身体……”秦正犹豫了一下。 “别为我担心……”才说完,她又咳出来,雪白的绸绢手帕上鲜血刺目惊心。 秦正果断地吩咐随行侍卫,去赶上魏大人,自己跳上马,一把搂过心诺,向西边奔去。 “秦公子……”心诺还想说什么,却因马背颠簸,一阵晕绚。 从小在皇宫长大的心诺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多日来的奔波早让她疲劳不堪,加上心绪一直就紧张着,身体的不适是意料中的事。可这样关键的时刻,她只有祈祷身体不要出大事,否则时间一耽搁,计划就全完了…… 她是在跟时间赛跑,在皇后预料到她的行动前,一定要救出她的母亲才行…… 这样想着,她就昏迷了过去,这一昏迷,就是一整天。 心诺醒来,已经置身于一家客栈中。秦正一直守在她身边,没离开过。 大夫说,她是身体劳累过度,并受了寒,寒气侵肺,才会咳血。这毛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不调理好,后果恐不乐观。所以大夫建议,卧床调养,切不可奔波。 但是心诺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下床,赶路。 为这事秦正与她争执了半天,而又实在扭不过她。他这才明白这个公主有多么倔强,最后只好跟着她一起走。 秦正本是不该与公主一起走的。雷老爷交代的是护送魏大人安全到紫榆城,而非护送公主回去。只是他说服自己说,公主是魏大人的外孙女,当然他就有这个义务照顾到底。 而事实上,他实在没有办法丢下公主离开。他若是放着她不管,她一定会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在某条马路的边上,病死前先冻死,然后等到来年开春的时候被人们发现她已经无法辨认面目的尸体…… 真是可怕的想象。秦正咽了咽口水,尽量让马车跑得更平缓点。他拉开厚厚的布帘向内望去,公主身体卷成一团,又昏睡了过去。她的眉头微微皱起,脸色苍白透明,连嘴唇上的血丝都被仿佛抽干了一样。 秦正看着有些心疼。他苦笑地摇摇头,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感到可笑。 一路上一边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心诺,一边还要躲开人多的地方,就怕遇到皇后的眼线。 心诺这次回去,要抢个皇后的措手不及,即便这样她也没有把握可以救出母亲。可是她的身体情况,却实在不容乐观。 十天后进入汉统都城——镜安城,秦正开在一家看起来很普通的客栈开了两间上房,同心诺以兄妹关系入住。名义上说,是妹妹病了上都城求医来了。 心诺以白纱遮住引人注目的容颜,然后写了封信交给秦正,叫他拿去给都城最有名的红楼——醉月楼的老板娘,红娘。秦正虽然心中疑惑,却没多问,才半天时间就把红娘带来。那红娘一见心诺,哭得跟什么似的,心诺则只是笑笑,苍白无力。 接下来心诺对秦正说,“秦公子,谢谢这么多天来对心诺的照顾,这份情心诺如有生之年还不清,来生必定报答。” “秦某不敢。”秦正忙说,但同时明白心诺的意思,是要他走。他心中有些失落,甚至有些不舍,但更多的是不安。 而心诺是真心感激秦正,因此才不愿把他牵扯进来。这事,一旦失败,除了心诺本人以外所有人,都可能被连累到。甚至连心诺自己,都不确定皇上会不会龙颜大怒下把自己杀了。更何况是秦正。 而且秦正如果牵连进来,那这事就更没完了,因为这个时候秦正会代表邦什卷入此事,届时,不但母亲的叛国之罪百口莫辩,以皇上的个性,或许还会带来战争。 心诺很耐心地把其中的利益得失分析给秦正听,秦正不是不明白,于公于私,他都应该离开。长叹了口气,他才起身告别。只是不想这一别,再次见面,会三年后的战场上。 秦正离去后,心诺脸色立刻正了正,开始对红娘交代她的计划。那红娘到底不是一般人,马上收起眼泪,进入了状态,并仔细与心诺商讨周详的计划,并提了许多很好的意见。 一直到第二天天蒙蒙亮起,红娘才带着心诺离开客栈,直奔镜安城第一大烟花之地——醉月楼。 这红娘,挂名上是醉月楼的老板娘,而众所周知开妓院的都要有后台,可没人能想到,红娘的后台,竟然会是汉统公主莫心诺! 心诺这一步棋,早在她十五岁的时候就布下了。那时她当然不可能会料到后来的局面,她这样做,是很单纯地想为父亲抓住当时京城内一个很难下手的大贪官的把柄,后来人抓到后,醉月楼也就自然地留下了。毕竟风月场所,是很好的收集信息的地方,这些信息,都有利于父亲更好的治理这个国家。当然这些,莫君心都不知道。 醉月楼院后花圃间有个幽静的别院,这里一般很少会有人来,红娘就把心诺安顿在那里。 听得红娘介绍,说皇上已经悄悄发出搜寻令,全国范围内,秘密地寻找公主。当然皇上也知道,搜寻重点是在通向重门关的地方。可是他料不到的是,公主已经回了镜安城! 这不是皇上不够聪明,想不到,而是皇上低估了心诺。 并且事实证明,这次皇上和心诺的比试,输就输在他对自己聪明的自视过高,以及太不了解自己的女儿。 对心诺而言,现在最关键的是争取时间。在皇上发现她的行踪,或魏大人潜逃的事传入他的耳中,或皇后对母亲下手前,救出她的母亲。否则一旦看守加强,或把母亲转入天牢中,难度就会更大了。 即便母亲是被软禁在后宫,要救出来,也是需要一系列完美的计划。并且所有的计划安排都必须在短时间内完成。 因此心诺的行动时间定在第二天凌晨。 可是这次行动,出了个意外,并且这个意外在后来,把心诺的整个人生都改变了。 这就是,遇到了达曼——阿木图的父亲。 44 往事二 虽然皇上刻意封锁了消息,但魏贵妃被囚禁的事依然传遍了整个京城,一时议论四起。与魏家有牵连的人皆心神慌张,与魏家无关的,则抱着一种看戏的心态,瞧那受宠一时的妃子,将有如何的下场。 心诺站在窗口,望着满园梅花盛景,安静地伫立着,仿佛一尊雕像,连雪花飘沾上了发间,都似没有发现。 “公主!”红娘进门口见此,低呼一声,赶紧上前把窗户关上,“公主你已经受凉了,怎可再吹冷风!” 心诺淡淡一笑,道:“姐姐别担心,心诺自己知道自己的情况。” 红娘叹了口气,把刚熬好的药和一碗热汤端到桌上,拉着公主坐下,看着她一点点喝完,脸上才绽开笑颜。 “红娘,计划如何了?”心诺这才问。 “没有问题,都在公主去重门前我就安排好了,另外接到贵妃以后的马车,路线,盘缠等必要物品,都准备好啦。再差的,那就是天意了。” “天意……”心诺吐气若兰,说到这两个字的时候,脸色白得仿佛透明起来。 “公主啊,那您不随贵妃一起走?”红娘又问。 心诺笑了笑,说:“我要留下与父王周旋,否则,母亲跑不出多远,就会被抓到。” “唉,公主,皇上那么明智,怎么会不知道魏贵妃是被冤枉的呢?”红娘又叹气。 心诺笑着摇头。 皇上怎么会不明白,像母亲那样无欲无求的人如何会背叛他,又如何能?只是皇后的旁系过于庞大,如今皇上清了残余的南方叛军后,第一个要收敛的就是皇后!可万事都有个程序,这次平定南方皇后外戚是有功的,目前并还不到收线的时候。所以皇上为了巩固势力,极有可能会暂时牺牲魏贵妃。所以实际上魏贵妃有没有叛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是否会铁了心牺牲掉她。 凭心诺对莫君心的了解,牺牲一个魏贵妃,皇上怕是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所以就算没有把握,也要试一下。 “红娘,我想去园中走走。”心诺幽幽地说。 红娘本想阻止,但终是没说。她怎能不知道,心诺如今坐立不安的心情。所以拿了狐皮披风给心诺披上,便退了出去。 不远处的醉月楼里灯火通明,映衬着白雪也绚烂起来。梅花静谧地仿佛一切都与它无关,傲然独立。 达曼悄悄离开了醉月楼嬉闹的包房,出来透口气。 这次他以商人的身份潜入汉统,收益非浅。莫君心是个了不起的皇帝,许多政策的制定和落实对刚统一起来的契沙都有着借鉴意义。只是莫君心那么急切地建立军队和国防成长,对邻国来说是个巨大的威胁,不得不防。 烟花之地对于男人来说,永远是最好的谈事的地方。尽管达曼本人反感于那些汉统的媚俗的女人,但乐此不疲的汉统官僚们显然不这样想。 包房内春色僚人,大多有了七分醉意,达曼让手下扮老板的人继续陪着当官的玩乐,自己这个“小厮”就就偷偷溜出来透气。 汉统这地方,能让他喜欢的少之又上,但这片梅林却让他心动不已。 妓院的后园一般多会种各类艳丽的花,可这醉月楼,竟然种了梅。 极俗的地方还要装成极雅,虽然应该很可笑,却不得不承认,此刻雪中的梅,相当迷人。 这样的对比,究竟是楼中之人侮辱了这片梅,还是这园梅洗涤了这栋楼? 本来有些郁闷的心情全然不见了。干净的空气中带着一些淡淡的芬芳,竟如此让人沉醉。他没有避开散落的雪,反而玩得不亦乐乎。 忽然一抹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之内。 羊脂白玉的皮肤,散落下来黑如瀑布的秀发,随意挽起的一个髻,发中零散着鹅毛般的白雪。那星子般的眸子里,洒下了漫天星光,她仿佛是这梅花化身而成,轻盈透明,仿佛连远远望着都是一种亵渎。 世上竟有如此女子!达曼不由看呆了。 直到那女子发现了他,他才回过神来。 “你是谁?”那女子警惕地问。眉头轻轻皱起,柔和的唇角僵硬绷着,竟有着一丝坚韧的倔强。 达曼依然有些恍惚,见被她盯着,才回过神来,用熟练的汉统语说:“我叫达曼。请问小姐……” 达曼说了一半,愣了愣,他忽然想起来,这里是红楼! 如狼般幽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光芒,重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他怎么忘了,这里是红楼啊!红楼里的女子,那一定是…… 想到这里,他竟有些失落,他把这种失落给自己解释为是“为此女子可惜”。但心中又有些欣喜——因为这里的女子只要有钱都可以买回来,那么也就是说,只要他喜欢,他就可以得到她。 然心诺没心情跟他纠缠,微一欠身,便要转身离去。 情急之下,达曼一把拉住心诺的手腕,“姑娘等等!” 心诺皱了皱眉,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这时她才注意到,这个男人,竟有双幽绿的眼!清澈而纯净,深潭一般深邃,俊朗的面容,微薄的唇线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更重要的是,这个男人身上有种危险的气息。 “公子有何事?”心诺退后一步与他拉开距离,冷漠地问到。 达曼又呆了呆。 这总不能对她说:“小姐你今天晚上你来伺候我吧!” 不过再想想,好象也没什么不可以。正常女子怎么会来青楼,在青楼的女子那一定是…… 见心诺要离开,他紧急之下说道:“陪我好吗?” 心诺愣了愣,半天才反应过来,扑哧一声笑出来。 达曼因心诺这一笑,脸竟然红了起来,尴尬万分。见她笑了半天还未笑完,又微带了怒气。 “难道你们老板没教你怎么伺候客人么?”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量,紧握住心诺的手腕。她微皱了下眉,忍下心中的不快,笑道:“公子以为呢?” 心诺这一笑,让达曼心脏也跟着收缩了一下,他眼神晃了一下,跟着笑道:“这是欲拒还迎的招数吗?” 心诺笑得更媚了,直视那双狼一般的眸子说:“君子有成人之美,公子真不厚道,怎可拆穿小女子?” “既然如此,不如……”达曼嘴角歪向一边,露出了分外邪恶的笑容。 “可惜今日不巧呢,”心诺不着痕迹地抽出手腕,“今日小女子已有要招呼的客人了,不方便陪公子呢。” 达曼重新反掌握住心诺,正色道:“在下可否知姑娘姓名?” “如果下次还能见面的话。”心诺嫣然一笑,转身离开,雪花很快挡住了她的身影,只留下一股似有似无的幽香,不知道是她身上的,还是梅花的。 达曼拍了拍梅树的枝干,莫名笑起来。 45 往事三 达曼回去后想跟老板娘打听心诺,可找不到老板娘,便问楼中的姑娘,可知道有一位美若天仙的的姑娘。姑娘们听罢大笑:“我们醉月楼中,天仙美女多的是,,就不知道公子是被哪位天仙迷住了?毕竟不是没个人都有公子这般独特有魅力的绿色眸子呢!虽然公子找不到那位天仙妹妹,但是啊,我们这里一定有能让公子满意的姑娘!” 这晚达曼需留宿。比起客栈来,红楼更安全。 搂了个相貌清秀的姑娘,达曼本想佯装成色狼的模样,但实在提不起兴致来。 那姑娘说今晚她有了要陪的客人,达曼一想到,心里有些不爽。点了那个粘在他怀中女子的睡穴,达曼闭上眼睛想睡去,还是辗转难安。于是他悄悄起床,恰好是二更天。 京城中一片寂寥,只有雪落到地上那轻微地几不可听的声音。 看着纷纷扬起的大雪,心诺露出一抹笑意,真是老天帮忙。 之前红娘靠着广博的人脉,已经打听出来了魏贵妃的具体位置,她被关押在后宫中很偏僻的静花园东面的丽园中,与皇上所住的寝宫正好是相反方向。 心诺坐上马车,手里紧捏着一块黄金令牌。虽然在红娘面前表现得一切在她掌握之中,其实她并不确定皇上对她的行踪有多少了解,也不确定,皇上是否拆穿了她的安排。 风雪肆意呼啸,透过厚厚的帘布吹进来,寒冷刺骨。 来到城门口,守卫长枪拦住。心诺让车夫把令牌递给守卫,守卫一见是皇上的金牌,立刻就放心诺进去。 这个皇宫心诺再熟悉不过了,她指点车夫走了一条最僻静的路,可以直达丽园门口。 因为雪大的缘故,三米开外就无法看清了,可一路上安静得出奇,连半个侍卫都看不见。 “公主,这恐怕有问题。”车夫对车内的心诺说。 心诺掀开帘子,发现车速已经慢下来。心诺沉了沉眉,说:“别担心,继续向前。” 一路走进,还是一个侍卫都没有。路上没有巡逻的侍卫并不代表着莫君心已经发现他们,凭心诺对她那个父亲大人的了解,他一定不认为魏贵妃真想背叛,这样的举措恐怕是针对其他人或事。 很多事情本身都很简单,只是人们总习惯往复杂的方向去想。 特别是莫君心这样聪明的人。 心诺眼下浮起一抹笑意。 这是一个赌注。 心诺去重门关的时候就安排了红娘,在她走后十天要悄悄放出消息,说南方被莫君心镇压的叛军余孽已悄悄进入京城,在计划一个暗杀案。红楼这地方的消息,传的很快,而且绝对查无根源。 以莫君心的习性来说,这京城各地,甚至说全国上下,一定到处都有他的眼线。红娘刻意散步出去的消息如何会到不了他的耳朵里? 而心诺如此做也是早就计算好了的,全为这次逃亡做铺垫。 莫君心几乎从来不留身在后宫,他晚上需要哪个妃子来暖床的话,自然会翻哪个妃子的牌并由有太监带去他自己的寝宫。 所以无论魏贵妃被关在后宫的哪个位置,都会距离莫君心的寝宫有段距离,而当莫君心把注意力放在会有可能遭到暗杀的自己身上时,自然又会对魏贵妃的布防稍许松懈。 这一个松懈,就是心诺的机会。 事实上也果然如心诺所料,魏贵妃被囚禁的地方看守很松散,前后不足十人。那么冷的天,又都缩在屋内取暖。 那赶车的车夫,是红娘重金聘请的江湖高手,解决这些不出众的侍卫自然不在话下。他甚至没有杀人,只是进去把人都打晕了。 心诺推开内间的门进去,只见她的母亲正坐在床上望着窗户发呆。 屋外看起来这里很冷清,其实里面很温暖。暖炉里碳火烧得正旺。 “心诺?”魏贵妃不确定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以为自己看错了。 “是我,母亲。”心诺走近,展出一抹温柔的笑容。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没有事吧?”魏贵妃吃了一惊,迎上前,上下打量着心诺,关切之情表露无疑。她即便被关押在这里,依然打扮地很得体,罗裙轻摆,点缀着灰色的裘毛,紫色狐皮披肩雍容不俗。皮肤虽不如年轻女子般细致,美丽却依旧如昔。 这样的女子,皇上会舍得杀吗?心诺暗叹了口气,是莫君心的话,一定会。 “我来带你离开。”心诺轻声说。 “离开?”魏贵妃愣了愣,“我不走。” “母亲!”心诺上前,抓母亲的手,“或许父亲不会害你,可是皇后怎么会放过你?!” 魏贵妃摇摇头,烛光摇弋在她的脸上,出奇的柔和。 “我不走,从我嫁给他的那天起,我就是他的人,生也好,死也罢。”魏贵妃淡淡地微笑。 “可是皇后……”心诺急了。 “如果我死了,他一定会记得我;如果我逃跑了,他这辈子也不会原谅我啊……”魏贵妃缓缓摇头,对心诺说,“只是我放心不下你啊,心诺啊,皇后如果对你不利,你要怎么办啊……” “你不走我也不离开。”心诺眼角出现了泪光。 “心诺!”魏贵妃痛心疾呼,“你还有大半辈子的人生,你一定要找个疼你的男人嫁了,我和你不一样,我是你父王的人,所以我不会离开。” “就因为我是公主,所以父王才不会杀我,可是他会……”心诺哽咽了,她如何能对母亲说出这么残酷的话?她的母亲是如此深爱着皇上,即便那个男人要杀他。 “孩子啊……”魏贵妃轻抚着心诺娇嫩的脸庞,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洒下来,“我不怕死,如果你父王不要我了,我死又有何惧?你这个孩子从来就倔强,不听人劝,只要你认为是对的,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你都要去做。我怕你吃亏啊,如果我不在了,谁来帮你?皇后如果要害你,谁来保护你啊……” 魏贵妃哽咽地话都说不完整。 心诺摇头,原来她们母女两都是一样的。不同的是,她有能力保护自己,但是母亲不行。 “我和父王,你要谁?”心诺用力握紧母亲的手,“你已经在这里被关了半辈子了,难道还要如此?跟我走,我带你去看广阔的草原,可以骑马,可以看蔚蓝的天空,可以尽情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想的,就是留在他身边。”魏贵妃惨然一笑,轻抚着心诺额角凌乱的发,道,“心诺啊,你一定不要嫁给帝王,一定要找个爱你的男人,要幸福啊。” “母亲……”心诺克制不住,哭得颤抖了。 “走吧,心诺,走吧。”母亲抬手擦去她的泪。 心诺只是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知道如果她这样走了,恐怕再也见不到她的母亲了。 她如此千算万算,没想到的是,算准了莫君心,却算不准她母亲对莫君心的爱。 所以这一场,究竟是她胜了,还是莫君心胜了? 只是,她更没有想到的是,她这一走,噩耗竟会来得如此快速。 第二天,皇后利用被打晕的侍卫,告诉皇上心诺来过,最后是被自己的人阻止了而没有救走魏贵妃,并且皇上也才知道,原来重门关,魏家老少早就在心诺的安排下逃走了。这样一来,他便联想起了最近所流传的南方叛军之事,不禁盛怒。 莫君心发出告示,如果发出告示十八个时辰内,他见不到心诺,就把魏贵妃斩立决。 46 往事四 出嫁 达曼溜出来吹风的时候,刚好遇到心诺披了个斗篷钻进马车。好奇心的趋势下,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跟了上去,一直到马车在皇宫门口停下。 看到心诺亮出腰牌,达曼很疑惑,难道是进宫去伺候人的? 不过凭那个姿色,难说皇上也迷上了她,平时不方面进入,就在夜深人静时去。 达曼轻笑,可心中却有些别扭。想难皇上四五十岁的苍老身体和这仙子一般的女子…… 不屑地哼了一声,他便离去。这大冷天的,他还真是没事才会跑出来偷窥。 而他这样的揣测,在第二天便不告而破了。 京城贴满了布告,原来她不是皇上的情人,而是女儿!并且还是想把皇帝的妃子“偷”出皇宫的逆子。能做到这一步,需要的不只是勇气,还有智慧。包括躲在妓院里躲过所有眼线的智慧。 即便没有勇气没有智慧,心诺身上还有个对女人来说更可贵的东西:美貌! 达曼感叹,光是这般长相,就有哪个男人能够不心动? 况且还是这样奇特的女人。 皇榜发出没多久,心诺便主动回了皇宫。 她走的时候,异常安静,红娘都没法在她脸上看到任何情绪波动。 心诺浅浅微笑,这样的结果不在她的意料之外。只是皇上的行动比她想的还要快。 她向红娘交代了一些事后,就离开了醉月楼。 醉月楼离皇宫并不远,那天风和日丽,仿佛昨晚的风雪都是梦境,只有那白皑皑的积雪验证了曾经真实发生的存在。 在离皇宫门口十丈开外,出动的巡逻兵就把心诺围了起来。心诺优雅地亮出金牌,缓缓走去,巡逻兵也一步步向后退去,竟没人阻止她。 谁不认识这个皇上的宝贝心肝公主,谁又不知道皇上如今正在通缉着这个公主? 可是他们依旧没有靠近她,只是远远地跟着。她淡淡的一个眼神就让他们无限敬畏。 果然是莫君心的女儿,果然淋漓尽致地发扬了莫君心那种不怒而威的气质。 她一直走到皇上办公的苍隆殿,才被近卫军拦下,并直接抓了丢进天牢。 皇上早料到她会来,也早就想过要解决她的方法了吧。 可是心诺又何尝不知,皇上这样做,除了惩罚她意外,还有保护她的含义在里面。 对她来说,天牢里,反而比外面更安全。 心诺看着牢中厚厚的丝棉被,暗自叹息。皇上还是爱着她吧,不然怎么会连她最爱吃的菜都叫厨房做了送过来? 皇上关押住心诺后迟迟不见行动,因为心诺这一搅和,连原先该给魏贵妃的判决都没有立刻判。 外人只道是皇上爱女心切,可心诺却明白,皇上将计就计,拖着呢。 拖也不是办法,但却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只等到削弱了皇后的势力,才可能会有出头之日。 可是,魏贵妃却不一定明白这个道理。 心诺有些担心母亲,母亲一定不会明白父王的苦心,只怕会过度伤悲,伤害身体。 可这样整日在牢中读读书,难得想去晒太阳还可以出出晒晒太阳的悠闲日子没多久,另一件让天下人震惊的事发生了。 那就是契沙王派使者来向汉统王提亲,并指明要心诺公主。 除了惊讶以外,心诺并没有太大的感触。这件事,很难说是好还是坏。 凭借契沙王的影响力,或许母亲不会再被追究也不一定。毕竟谁会相信她——汉统王的妃子,契沙王王妃的母亲——会跟他国勾通卖国? 而作为莫君心来说,和亲至少可以确保短时间内北方边界的和平,可以让他全力肃清国内出现的不受控制的力量。 所以说,这事,无论是对莫君心,还是对心诺,甚至是对汉统如今的局面,都会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莫君心没有理由拒绝的。 而对心诺来说,虽然有些吃惊,但也还在意料之中。毕竟生在帝王家本就不由自己,对政治婚姻也早做好了思想准备,不过是没有想到会来的那么快罢了。 婚期来得如此之快,快到心诺都来不及做好为人妇的准备。 可无论如何,魏贵妃被放了出来,协助心诺一起完成最后的婚礼准备。她的眼睛已经哭得红通通了,她说心诺啊,你怎么就这样回来了,你怎么可以就这样被嫁到那极寒的北边? 可是无论愿意还是不愿意,心诺都嫁定了。 她离开前见了皇上皇后一面,皇上的神态依旧如故,俊朗的面容看不出一丝情绪。而皇后则幸灾乐祸地与她扯了几句,又在心诺不卑不亢的回话中识相地闭上了嘴。 皇上把自己的銮车送给了心诺,让心诺坐着那八匹马拉的镶金的车出嫁契沙。最后皇上只对心诺说了一句话:“为何你不是男儿?” 这话如今想来,仿佛是一声叹息。 契沙王,传闻是个英雄,还不到三十,就平定了几十个部落,统一了整个契沙王朝。虽然契沙那地方在富饶的汉统被传的很可怕,但心诺却是期待的。 草原,蓝天,自由的雄鹰和高亢的歌声,一直以来都是她所向往的。 母亲担心她不会伺候男人,会遭契沙王的冷落。一会听说契沙王多么厉害多么跋扈多么残忍,又开始觉得受宠也不一定是件好事,或许低调的生活更幸福? 心诺只笑,期待着传说中的王是否可以超过莫君心,至少,她的生活该不会无聊了才是。 还在监狱里的时候,心诺就和莫君心深谈过一次。他终是知道了他女儿的想法,她也终是告诉他,她有多么地爱他这个父亲。 可是心诺很明白,发生了这么多事后,莫君心不可能再像过去一样宠着她,因为她冒犯了他最不能冒犯的权威。 所以远嫁他乡,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果。 只是心诺问他要了个承诺,就是保护好她的母亲。 莫君心点头了。 心诺壮着胆子再要了一个承诺,请不要怪罪魏家的人。 而心诺才开口莫君心的脸色就变了。心诺明白,她擅自把魏家人安排逃亡,就已经让莫君心很是生气了。可是如果不这样,魏家现在还能有几个人平安?恐怕早被皇后干掉了吧? 当然莫君心是不会在意这些的,在他的心中,君要臣死,臣就得死!如此的逃亡,在他看来就是一种背叛。 心诺望着远山叹了口气,一切都还不是个定数,人们最没有的就是耐心,可最需要的也是耐心。 47 往事五 我的妻 这一路走了二十多天,心诺身体本来就还未恢复,这一晃荡,身体早就疲惫不堪。 马车外的风景已经明显有了变化,辽阔的视野,蔚蓝的天空。 晚上下了场大雪,只是好在他们已经找到一家客栈落了脚。 这是一个边陲小镇,真的很小,一共就几条街。这客栈,就在镇的最西边的官道旁。 接近年关了,镇上很热闹,一点没有因为寒冷的天气而产生丝毫影响。从客栈三楼的窗户向外望去,明亮的红色灯笼点亮了整个小镇,喜 气愉悦的气氛昭然若揭,就连只是观望的心诺都在不经意间露出了笑容。 对于像心诺这样带着庞然大队的路人,小镇上的人也没有表现出过度关注。这官道上,来往商人频繁,就连许多本镇上的人,有许多也是 外乡人定居过来的。 陪嫁丫鬟红灵拿了披风给心诺披上,说:“小姐,天寒,请早点休息吧。” 这红灵,本不是心诺的人,她把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丫头留在了魏贵妃身边,才安心离开。而红灵是因这次通婚,新选来伺候的丫头。大 部分宫中的丫头都是不愿意陪嫁到契沙的,毕竟这个遥远的地方对于生活安逸的汉统来说,无疑是可怕的,可是红灵来了。 红灵对这样的安排没有表示抗拒,只是淡然地做着她该做的事。红灵当然会淡然,因为她本身就不是什么宫女。 当晚,这个默默无闻的普通小镇的西边的默默无闻的小客栈里,血光冲天。心诺本已躺下,听得楼下躁动,疑惑地起身,手还没有摸到门 把,一把锋利的剑就架到了她的脖子上。 “公主,请不要离开。”红灵幽灵般地出现在心诺背后,冷漠的语气,不带着一丝感情。 剑很凉,虽还未触碰到,但已经可以感受那战栗的寒冷。 “你想怎样?”心诺镇静地问。 “公主,主人只是想请你走一回。”红灵把剑放下,声音明显放柔和了。许多日相处下来,心诺善待部下,难得的心地宽厚,得到了大多 数下属的好感,包括红灵。所以只要心诺不反抗,她是不会动手的。 心诺转过身,不置可否地笑笑。这事能由她吗? 心诺被蒙着眼睛塞进了马车。好在红灵心地还不错,马车里准备了厚厚的垫子和被褥。 心诺躺下继续补眠,但脑中转地飞快。 抢亲,抢她,谁是直接的受益者?如果契沙想要攻打汉统,那到是个很好的借口,然而如果是契沙王,那种用干脆利索的方式扫荡了草原 ,平定诸多部落的人的性格,怎会大费周章地来求亲?契沙这次可是下了不少聘礼,他丝毫没有这样做的必要。 如果跟契沙没关系,那会是谁?皇后?她都被发配去边疆了,对皇后来说应该高兴少了个眼中刺,绑架她做什么?就算是杀了她,也对皇 后没有什么好处。 心诺摇摇头,若是皇后可能还好,如果不是,那这个可能性,她就不敢胡乱猜测了。 汉统把待嫁契沙的公主丢了,契沙把迎娶的汉统公主丢了,这事可大可小,但无论如何,即使两位老大明智不听谗言,两国百姓也会认为 是对方使诈。 这定是个可怕的阴谋,以战争为目的阴谋。 那看不见的第三者定是想引起汉统与邦什的误解。 当看到主事者时,宁夏心中一凉。 那号称“主人”的人,话语中明显带着邦什音! 他第一眼看到心诺,就露出狰狞的表情,恶狠狠地瞪着她。心诺可以确定自己不认识他,也同样可以确定这个人一定很恨她。 他约莫三十岁左右,若不是表情狰狞,也算得上英俊。 “你不明白我为什么找你来吧?”他开口,似乎一直在隐忍着怒气。 “请明示。”心诺不卑不亢地说。 “因为莫君心欺骗了我!”男子笑,“你不知道莫君心答应了我什么吧?!你不知道他又如何出卖了我吧?!” 至此,心诺大概明白了事情的来由,不禁轻轻一叹。 亲爱的父王啊,你又惹了些什么麻烦给我啊…… 心诺平静地说:“公子若是想报复莫君心,抓我来又能如何?你以为拿我当人质他就会低头?或者给你你想要的东西?” 男子拧起了眉,注视着心诺,想看出任何她心中真实的想法。 心诺迎着他的目光,淡淡地说:“我这个差点被莫君心杀头的人,你以为他会在意?想必前阶段闹的满城风雨的事你也一定知道吧。要不 是正好契沙过来求亲,恐怕我早死在狱中了。” 见男子疑惑不语,心诺又说:“如果先生想报复莫君心,或许我们还能合作。你知道莫君心听信谗言,关了我母亲,我要的只是带我母亲 离开那个牢笼一般的地方。如果顺便能帮帮先生的话,我也不介意。” 男子依然犹豫,却看的出来心动了。心诺继续努力劝服,磨了三天后,男子终是答应了,并且告诉了心诺他的身份。 钟玑涣,邦什王四子,与莫君心私下协议,让莫君心先攻打邦什五城池,再由他出面假战一场后退兵,建立功绩以便登基。而后每年以附 属国上供给宗主国的待遇上供汉统。当初莫君心是同意的,可当钟玑涣做内应让他攻打下五城池后,莫君心翻脸不认帐了,不肯退兵了。这让 钟玑涣很生气,他的部队全军覆没是小事,皇上对他失望可就是大事了。 所以这才想了绑架心诺这出戏。 他一边叙述的时候,还一边絮叨着骂莫君心不重承诺,是小人。心诺想笑,他连枭雄和英雄的概念都分不清楚,还想做皇帝?可是心诺还 真是不敢笑,万一把人家惹怒了,她的小命可经不起折腾。 心诺忍着睡意听他唠叨完,已经月上中天,她疲惫地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这钟玑涣说到底,心肠其实还不算坏,好歹还给了她一个干净 的房间,吃好住好。当然,功劳还是心诺的,她随便想了点他们可以采取的对付莫君心的计谋,那钟玑涣就连连念道:“妙!妙!” 好吧,脑袋不好用也不是他的错。 月光如水,迎着白皑皑的积雪,透亮。多美的一个夜晚啊,如果不是那么冷的话,她一定会去园中溜达溜达。 惋惜了一下,回到房里,刚把门关上,忽然惊觉身后有人。来不及回头,一双大手就捂住了她的嘴,低沉浑厚还带着笑意的声音出现在她 耳畔:“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心诺从刚开始的惊恐中恢复过来,点点头。可是那人却还是没放手,她的背贴着他的胸膛,虽然隔着厚厚的衣服,还是让她不禁脸红起来。 他发现了她想说话的意图,于是把手松开,轻环住她,把脸靠上去,贴着她的脸。 心诺因为这样亲昵的动作而身体僵硬起来,脸红烧一般的烫,连带跟着心跳也加快。 “公子……”她试着挣扎了一下,发现他的力量不是自己可以撼动后,彻底放弃了。 “恩?”他懒懒地答应着,仿佛很享受。 “这个……”心诺汗,不是应该他要有话对她说么?等了半天不见他主动开口,只好她来问,“公子找心诺可有事?” “没有。”男子的声音显然透着舒服的味道。 “……” “?” “这个……公子可否放开心诺?”她皱皱眉说。 “不。”男子无赖。 心诺开始有些生气,道:“公子若再不松手,心诺要叫人了。” 男子顿了顿,终于松开他的魔爪,“公主真无情。” 他一松手,心诺立刻跳开一步,回头望去。 屋内没有点灯,但未关的门中月光如水倾泻下来,流淌到了他微笑的脸上,流淌入他幽绿的双眸中,焕发着宝石般的色泽。 心诺愣了愣,这人,不就是在醉月楼中梅园里看到的客人? 别跟她说这只是巧合,别跟她说他是散步散到这地方来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心诺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一步。 “好荣幸公主还能记得在下。”达曼上前了一步,心诺只好退后,退出了门外。 “公主好象很怕我?”达曼懒懒地靠在门框上,抬着脸,还抱住胸,眯笑地像只狐狸。 心诺定了定神,笑道:“公子深夜造访,不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处吗?” 达曼夸张地长嘘了口气,笑着说,“我以为公主要感谢我才是,本公子不远千里赶来救你出水深火热。” 心诺一愣,皱眉:“救我?” “有如此玉树临风之人来英雄救美,不知美人是否给这个面子?”达曼伸手抬起心诺的下巴。 心诺头一扭,闪过,回答道:“那真是扫了公子的兴致了,可惜本公主拒绝。” 对达曼的轻浮,心诺微微有些生气。她不是个情绪会有大起大伏的人,但对达曼的态度相当反感。况且,她可不认为达曼会是好心路过这 里顺便来救她一下的。就怕才离开了这个笼子,会掉进另一个更大的笼子。 “公主不走?”达曼挑挑眉,似乎没料到心诺会这个态度。 “吃好穿好住好,我有离开的理由吗?”心诺说,“况且我不认为跟你走会更安全。” “公主可曾想过,和亲公主在半路失踪,所带人员全惨死客栈,这样的情况会带来什么后果?”达曼凝视着他乌黑的双眼,缓缓道。 心诺心中难免抽了一下。他说中了她最担心的问题。 她直视着他问:“所以呢?你是契沙人,那么是契沙王派你来带我回契沙的?” “差不多就是这样。”达曼又笑起来,“不知在下是否有幸护送公主?” 心诺哼了一声,绕过他靠在门框上的身体,进屋,说:“看你如此在三请求,本公主就给你这个机会吧。” 心诺进屋找了件厚厚的披风,就随达曼出来。 因为心诺本是个弱女子,加上这几天钟玑涣对她越来越信任,所以院里看守很松,没有费多大力气就去了。 心诺出去了才发现,原来这院子建在深山中,难怪钟玑涣不怕她跑了。若是她一个人,这山林是断然也走不出去的。即便有达曼在身边, 她依然觉得身体在打颤。 达曼把她放在马前,用斗篷盖住她,以暧昧的姿势抱在怀里,柔声说道:“公主不要害怕,达曼会保护公主。” 对于这样的姿势,心诺虽然颇不习惯,却并不反感。这个只见过两次的男人,让她产生了一些莫名的心动。 跑出五十里外,达曼带着心诺换了事先准备好的马车,此时天已微微亮了。 赶车的车夫穿着一般车夫的衣服,但光看那沉默谨慎的外表,就知道定不是一般人。 马车虽然从外面看起来破旧,里面却很宽敞精致,铺着厚厚的软毯,还有点心和暖炉放在一边。 心诺盘坐在毯子上,看着达曼一脸惬意的半躺着,皱了皱眉。 “你是什么人?”心诺问。 达曼懒懒地开口,笑得很邪恶,“我是坏人。” 心诺没好气地瞪回去。 同样是护卫,眼前这家伙和雷家的秦正比起来,正是相差甚大啊! “本公主要休息了,请公子让开。”心诺用脚轻踢了下他那条斜斜地横亘了车厢大半部分的腿。 “能够和公主同眠,真是达曼的荣幸。”他乖乖地收回脚,拍拍身边的软毛毯,看似诚恳地对心诺发出了邀请。但是眼神中却是坏坏的笑 意。 如果她不去,他定会大笑;如果她去了,岂不是被他占了便宜? “虎落平阳被犬欺。”笑吧,被笑也比被他占了便宜好。 心诺转过头不理他,抱了条毯子,缩成一团在靠门口的地方躺下来。闹腾了一夜,她又累又困,才一眨眼功夫,就梦见周公了。 他靠过去,躺在她旁边,伸手轻理她垂下的发丝。 她的脸色好苍白,一脸倦意,睡觉的时候竟还紧皱着眉头。 达曼不禁轻轻在她脸上印上一吻,就这样撑着脑袋看着她,许久。 渐渐地,他的脸上凝起了冰。 他可以不管邦什和汉统有什么恩怨瓜葛,但敢绑架他的妻子,他定要此人付出代价! 只是当初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因为一个笨蛋钟玑涣,竟然引来了一场血腥的屠杀。 48 往事六 杀 心诺醒来后发现自己正躺在达曼怀里,后者竟还凝视着她,带着一抹让她看了就想生气的笑容。 “你们王就是这样教你们待客之道的吗?”心诺冷冷地说,想要推开他,发现他那沉重的铁臂正以暧昧的姿势环住了她的腰。 “公主好瘦,我们王可不喜欢如此瘦小的女子。”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手指收缩了一下,捏了捏她的腰。 “你可知道调戏契沙王的女人会有什么下场?”心诺想露出凶悍的表情,却不料在达曼眼中,成了另一种风情。 达曼哈哈大笑,故意把心诺搂地更紧,在她耳边轻声道:“要不公主跟我远走高飞算了?” 心诺的心因为他吐出的温润的气息抽了一下,惊吓后怒不可歇,双手用力推他的胸膛。这次达曼很配合地松手,心诺一下子失去平衡向后面的棉絮倒去,狼狈地连头上的发钗都掉了下来。 达曼又是一阵大笑,心诺的脸憋更红了。 中午的时候,他们到一个小镇子的饭馆休息,心诺强忍着浑身的不适和酸痛,抬高头颅,高贵地不理达曼。 但是无论她如何反感达曼,她都还得跟着他。一想到如今两国定是乱成一团,她就心情低落下去。所以她一定要在事情闹大前赶回去,否则,她不敢保证契沙王会不会一怒之下做出不利于汉统的事。 “公主,吃饭的时候想太多问题,会影响食欲。”达曼雍懒地打了个哈欠,打断她,“难道公主是在想未来的夫君?” 心诺呆了呆,“哦”了一声,埋头吃饭。 她那么乖顺没有出口反驳,反而让达曼略略吃惊。 “你在想什么啊?那么出神?”达曼忍不住问道。 心诺摇摇头。她除了担心国事,她还担心身在邦什的她的外公外婆。那钟玑涣可是邦什王子,若是知道如今魏大人身在雷家,怎可能放过他们!而且还会连累到雷大人! “我被绑架后,契沙王是如何想的?又是如何回复给汉统?”心诺凝眉,问达曼。 “这事已经被压下来了,找了另一个侍女代替你,现在应该是在去契沙的路上。”达曼貌似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心诺愣了愣,带着些许的不可思议,问道:“你是说,契沙王知道我是被绑架的?并且把这件事情完全地掩盖了过去?” 达曼夹了口牛肉,放在嘴里慢条斯理地嚼着,笑对心诺说:“是如此,不过汉统侍卫全部死亡是事实,而且绝没有办法瞒的过莫君心。接下来就要看莫君心如何看待这事了。” 心诺稍稍放下了心,去问店家借来了笔和纸。写了两封信。 一封给雷大人,婉转阐述并分析目前情形,并交代把魏家人不着痕迹地转移去契沙,最后还强调心诺定不忘雷大人之恩;另一封写给外公,细说了可预料的各种情况发生后该采取什么措施来解决。 写信的时候心诺没有避开达曼,写完,抬头发现竟已经是下午了。 揉揉酸疼地手站起来,把信封好问达曼:“你的车夫能否借来一用?我想他立刻去把这两封信带去邦什。” “你就不怕我是坏人?”达曼座了那么半天,见她终于完成了,忍不住问道:“万一我是邦什的间谍呢?或者是怀有有其他目的?” “你看得懂吗?”心诺挑挑眉。 达曼语塞。 心诺写的邦什语,他确实不精通,研究了半天也只能看懂一半。可是被如此问,却是很恼火。 况且她还是他未来的王妃! “看不懂又怎么样!”他耍起无赖,在她讶异抬头的瞬间,猛地张口咬住她的唇。 开玩笑,现在不压制住她,以后还不得爬到他头上去了? 心诺呆了,甚至忘了正常情况下该有的反应。直到他抬起头用戏谑的眼神凝视着她,她才回过神来。 没有抬起手给他一巴掌,也没有破口大骂,更没有低声哭泣。 她冷冷地看着他,但眼神却因他的嘲笑而夹杂着一丝愤怒。她的脸色异常红润,可以解释为愤怒,但达曼更愿意想成她是羞怯。 “你可知道轻薄我的后果?”心诺见他还在用眼神调戏着她,冷冷地说道。 “愿闻其详。”达曼臃懒地伸了个腰,似乎完全没放在心上。 “你会被你们的王凌迟至死!”心诺皱了皱眉。开始怀疑他为何一点顾虑都没有。就算他是深得契沙王宠爱的王亲国戚,也还是该知道轻重,明白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 除非…… 心诺一惊,除非他就是本尊! “好吧,那我不把你送给他了,我把你拐回去做媳妇算了。”达曼嬉笑地说,“不过看你的样子不太能生哦,我可是想要一打的孩子!” 心诺冷哼了一声:“那你何不找头母猪算了,一下仔就是一窝!” 虽然有这样的怀疑,可是嘴巴上实在忍不住骂回去。转念想想,契沙王又怎么可能那么闲跑来这里跟她打混? “哟,你连我要娶的媳妇跟母猪很像都知道啦?公主果然冰雪聪明!”达曼假装惊讶,眼中的笑意胜过盛夏的骄阳。 心诺平身第一次有了想狠狠扁人的冲动。 达曼一脸很害怕的样子,轻声说:“虽然公主你好凶悍,又看起来不太会生孩子的样子,但看在长得还马马虎虎过得去的份上,我可以勉强同意娶你过门啦~” 心诺为了自己的健康着想,决定不再跟他瞎扯,站起来把信往桌子上一甩,两手一拍,身子俯身向他压过去,眯着眼威胁地问:“信,送还是不送?” “你亲我一口我就送。”达曼一副登徒子的模样。 心诺咬牙切齿,把桌上的茶水一口灌下缓了口气。若不是如此,她一定会不顾形象骂出脏话来。 见心诺真不理他了,达曼呵呵一笑,拿起桌子上的信,快速把狼唇送上前,在心诺额头印上一吻,又在她发飙前说道:“既然你不肯亲我,那我就吃亏点亲你好了。从小夫子就教我们,大人要有大量,不可以与小女子计较。” 这轻若羽毛的一吻,却让心诺心中一悸,连接下来他那调笑的话都被耳朵自动过滤掉了。 另一边,邦什边境一个小镇上—— 钟玑岸揉着发痛的眉,嘴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叹息。 他这个只会惹麻烦的哥哥啊,这次可是闯了大祸了! “怎么办?岸,你要帮帮我!”钟玑涣焦急地看着他同母的胞弟在他面前转来转去,再也坐不住了,他也知道这次的麻烦是大了,可是他那聪明过人的弟弟一定有办法解决的! “她不只是汉统的公主!她还是契沙的王妃!”钟玑岸用力地说,几近低吼,“你暗中帮助莫君心夺走邦什五座城池的事情还没有完全解决,你竟然还敢去绑架这样的人物!你知道后果是什么?!” 钟玑涣心虚地缩了缩脑袋。可他总觉得有他这个无所不能的弟弟在,任何麻烦都可以解决的。 钟玑岸做了个深呼吸,睁开眼睛,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绝,和一丝痛楚。 他们的母亲死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玑涣,切切嘱咐过玑岸一定要照顾好大哥。一直到得到玑岸点头承诺,母亲才闭上了眼睛。 所以即使走出最危险的一步,他也要保住大哥! “那么……”他缓缓开口,“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了。” 49 一生的爱 一盏绿茶,刚泡出来,在午后的阳光下泛出了金黄的色泽,清香四溢。 阿木图在庭院中抿了口茶,望向远处的小荷花池,有些出神。 “王?”身边站着的邦什使者战战兢兢地唤声把阿木图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恩?你刚才说到哪里了?”阿木图收回目光,又喝了口茶。 “这个……雷若月失踪了。”绑什使者重复了一次。对于这个差事,若不是报酬可观,他是真不想来的,这个契沙王实在让他怕得紧啊。可他的威仪跟三公子,又是截然不同的,他不怒而威,光是看着他悠闲地喝着茶说着话,就已经腿抖了。 所以使者不能想象如果阿木图凶狠起来会是什么样子,但有一点他深信不疑——阿木图本是个残忍的人,并且此种残忍的程度不会亚于他们的三公子。 他虽没亲眼看过契沙与汉统边境上的战况,但听那些探子回来说的,那地方百里外可听见鬼魂的哭嚎,千里外可闻血腥味,更甚至河流中的鱼虾都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这些,都是阿木图所占领过的汉统土地上百姓的鲜血,面对莫凌霄的军队,他没有花太多精力去抵抗,但是让汉统所归回的,都是空城。一地尸体和空无一人的城池。 想到这里,使者打了个寒战。 阿木图听到雷若月的名字,表情明显一僵,连眼神都冻了起来,碧如玉,冷如冰。 “他失踪了?”他重复这句话,却是在想,他失踪了,宁夏也失踪了,所以他们是一起失踪的?所以他们在一起?所以宁夏终于回到了他身边,她开心了吧? 阿木图冷哼一声,让一边的使者听得心惊胆战。 “告诉你们三公子,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契沙全力支持他,请他放手去做。待时机到,定归还他所想要的。”阿木图起身,长袖一甩,“你下去吧。” 说罢自己向外走去。 这座庭院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听夏。庭院内种了许多花草,都是夏季植物,此等初夏,正是争相展示各自的美丽的时节。满眼的绿色,和点缀在其中的姹紫嫣红,让阿木图有片刻恍惚。 那个背叛他的女人,也有这般姹紫嫣红的美丽。 他在荷花池边的石阶上坐下,看得见池中嬉戏的红色鲤鱼。有时候做条鱼比坐个人开心多了吧? 他脱下鞋子,把脚放入水中,顿时一阵清凉。初次见她,她便是这样无拘无束地露出了细白的脚裸,脚裸湿了,还沾湿了鹅黄色的裙边。 她可能永远不会知道她给他带来的是什么,可阿木图自己知道,一切发生了,就变不会去了。 手腕上的鲜花娇艳地吐着花骨朵,那是宁夏对他下的毒。她就这样把他忘了吗?也不会想到留下解药再从他身边逃走么? 对啊,她从来没把他放在过心上的,就算她在他身边,视线也永远都望着天际,不是他。 可是宁夏啊宁夏,我会让你回来的,我定会让你乖乖回到我的身边。即便留不住你的心,也要留住你的人。 阿木图扬起唇角,一抹绚烂的笑容在阳光下透明了起来,碧绿的眸子映衬着水中的红色鲤鱼,竟闪过一丝血般的红光。 …………………………………………………… 竹林深处,雷若月脸色苍白地捂着胸口,艰难地笑道:“秦公子,我们这个圈子,说到底就是在玩权利,没有永恒的情谊,只有永恒的利益。就如同今天你救了我,或曾经我救了你,都是为了某种目的。可是你知道吗,这天下的悲剧,不是利益争夺后留下的残局,而是无法控制的感情。” 秦天生默然看着雷若月,不发一言。 雷若月抬起头来,望着门外满眼的翠绿,说:“后来钟玑璇派人狙杀心诺和达曼,逼着他们跳下了悬崖。跳下悬崖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不清楚,总之他们没死,回到了都灵城。自此达曼开始了与邦什的战争。而钟玑璇为了保护亲兄弟,不惜谋杀了老皇上,以强权硬是登基,并杀害了所有参与某逆的人,上至官员,下至士卒。只有两个人除外,一个是我父亲,还有一个是秦将军——你的父亲。” 雷若月叹了口气,见秦天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笑了。 “想知道故事的后续吗?那就帮我去做一件事吧。”雷若月尽管面色虚弱,却笑得像只狐狸。 秦天生冷冷地说:“如果我拿刀架你的脖子上呢?” 雷若月摇头,笑道:“你又不是没试过。我只要你帮我做两件事,一是送我回去——你知道我现在的身体情况很糟糕,我还不想死。第二就是……想你帮我找回夏宁公主。” “你说得没错,最大的悲剧是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秦天生长叹了一声,对于雷若月的威胁他可以完全不理会,但对于曾经的那份仇恨他却始终不能释怀。 恨是一种感情,就好象爱一样。 所以他不只是为了雷若月才去找宁夏,他也想见她,想告诉她,他要把她的父亲从坟墓中挖出来鞭尸体,然后从她惊恐的眼神中得到抱复的快感。 是这样吧,他会这样做吧,她美好得让他厌恶和憎恨,他的姐姐在宫中受到非人的凌辱,而她却可以在同样的地方,幸福地长大! 他当然不会那么轻易杀了她,至少他得让她看着她的堂弟,现今邦什王的三儿子,如何把这混乱的局势再搅得纷繁复杂…… 被亲人背叛的感觉并不好受,她已经经历了雷若月的背叛,她叔叔钟玑圣的倒戈,莫凌霄的叛变,接下来的,她会怎样面对? 秦天生很期待。 …………………………………………………… 下过雨后的天空,晴得让人眩晕。 流夕带这宁夏来到一个边陲小镇上找了家旅店落脚。 因为战火的关系,这里的人走的走,散的散,留下的不是老弱病残,就是家产都在本地并坚定地相信阿木图而不愿意离开的。 宁夏忽然想到曾经洛平川跟她说过,对契沙人民来说,阿木图已经成了一种信仰,已经成了契沙的神。 “你是什么人?”宁夏看着面前的牛肉面,没有动筷子,以锐利的眼神望进流夕眼中。 流夕浅笑,仿佛是乌云缝隙中绽出的阳光,绚烂而美丽。原来世间真有如此的勾人心魄的微笑!宁夏心中暗叹。 “公主以为流夕是何人?” “你这样的人如何会在契沙军营做个小兵?以你的实力做副将都不为过!而且你有精湛的医术,更值得人家怀疑,你为何会进入军中!” “公主抬举了,流夕只是凡人,只想继承父亲的遗志。”流夕依然微笑,温柔地回视宁夏的横眉怒眼,“父亲是个军人,死在战场上了。” 宁夏沉吟一阵,皱起了眉,“你没有说实话。” 流夕笑得很无奈,眼中却多了份宠溺。 “不说实话就不要跟着我了。”宁夏抢过流夕面前放着的另一碗牛肉面,吃起来。 她很慌,仿佛心中被挖了个洞的那般慌张。 她宁可流夕跟她吵一架,然后她可以撒泼,可以打骂。最好可以让他把她打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可是流夕还是那样温柔,如水的眸子在阳光下流光四溢。这瞬间几乎成了永恒,至少多少年后宁夏回想起来,都会泪流满面,然后就她吃一碗牛肉面,任眼泪滴落碗里也不理会。 在宁夏吃完第一碗面准备吃第二碗的时候,四下里想起了马蹄声。 原本温柔地看着宁夏吃面的流夕,顿时脸色一变,拉过宁夏就向后院走去。 宁夏先是一怔,发现情况不对,就任由他拉去找小三。 还在吃粮的小三被宁夏在脑门狠狠一拍,终于委屈地放弃了还未吃完的食物,甩了甩尾巴带着他们跑起来。 宁夏在马上问流夕:“你怎么会知道那些人是来找我们的?” 流夕略低头,嘴刚好对到宁夏的耳朵,他轻笑道:“是邦什人,从马蹄声上听得出来。” 宁夏惊讶道:“马蹄声也能听出不同?” “当然,不同种的马都是不一样的。”流夕补充道,“以前我是马童。” “马童?”宁夏倒吸了口气。 流夕完全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本来她是觉得他可能像她一样,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才会混入军队,却如何想都不可能是马童! 一个马童,怎会有这般细腻的肌肤?怎能有这般淡定的气质? 书童倒还是可能。 流夕笑了,很温柔。她的发被风吹起,轻抚在他脸上,带着一丝青草的味道。 “喂,我是邦什的落难公主,我本来是叫夏宁。”宁夏仰面吹着风,蓝天白云让她心情也开阔起来,“换你了,跟我说实话,我们是朋友,对吗?” “我叫流夕,父亲是契沙军人,在二十年前契沙和汉统的那场战争中去世了。我有个爷爷叫流平鹤,是个医术还不错的大夫,但是痛恨军队,所以目前在跟我赌气跑去了南疆。” “我有一个亲弟弟,是我最牵挂的人,跟他失散了一年半了,我想找到他。”宁夏说。 “我从小有个梦想,可以见见我的母亲。”他的声音很低,依然温柔。 宁夏一愣,“母亲?” “我的母亲在生我的时候血崩,当时因为父亲参军,爷爷跟我父亲赌气没在,所以我母亲医治不得力就去世了。”流夕淡淡地语调,让宁夏心被纠了一下,好歹她都幸福了十七年。 “你母亲一定很漂亮。”宁夏真心赞美。 “不知道。”流夕笑了,“不过我长得更像我爷爷” “啊?那你爷爷也是美人了?”宁夏的话没经大脑,也没考虑会不会不礼貌,直接脱口而出。 流夕不以为意,笑了,低声道,“美人?是吗?” 宁夏猛点头,这样美到匪夷所思的容颜还不能叫美丽,那什么还能算? “喜欢?”流夕又说。气息吹拂在她耳边,让她心中一惊。 宁夏不敢再说话,点头或摇头似乎都不合适。可是流夕这样什么都进不了眼里的人,也会开这样的玩笑么? 她宁愿他把她损一番。 可是她又发现,这样的尴尬似乎只有她一人在感受,那流夕竟然在笑。 宁夏恼怒地回头瞪他,在接触到他眼眸的一刹那,怔住了。 惊艳。 不因为他的美貌,不因为他的笑容,只是因为那双清亮如泉的眸子。 一个有欲望的人,是绝对没有办法拥有这样清澈的眸子,就算她宁夏也不可能有。可是这刹那她却是惊艳的,为了这份明净。 “坐稳了。”忽然流夕手上一用力,搂紧她的腰,双腿一夹小三,飞奔起来。 宁夏回头,远处隐约可见扬起了尘,看那灰尘飞扬的范围,也可知来者数量不少。 本来凭小三的腿力,要甩掉这些人是不成问题的,可如今马背上两个人,加上跑了一夜还未休息够,所以现在已有了倦态,无法更多拉开他们的距离,甚至眼看着渐渐靠近。 来者,光看那阵势,就定是来着不善!被他们抓到的话,每人一马蹄足够把她踩扁了! “嘿,小三啊,错了,小三大哥啊!不想死的话,你到是跑快点啊!”宁夏用力拍了拍小三的脑袋,在它耳边说。 小三摇摇脑袋,把宁夏的手甩开,喷了两个鼻息,发泄了下不满的情绪,撕叫一声,忽然像脱了弦的箭一样穿了出去,把极品良马的优秀遗传完全展现了出来。 就如此跑了有一柱香时间,后面的追兵已经几乎看不见了。 小三顺着小路,冲进山中。 一路上宁夏不停地夸奖小三,在山中找到一个山洞容身后,她还是抱着小三嘀咕个没完。 流夕叹了口气,出去找食物,回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只野鸡。他在山洞口站了很久,宁夏没发现他在,只是靠在小三身上,目光没有焦距。 他没有打扰她,只去附近找了条溪水杀了鸡清洗干净。 天色已暗下来,空中又开始飘起了小雨。火堆上烤着的食物,既满足了温度又满足了食欲。 宁夏还在傻笑,笑得已经僵硬了。 流夕终于问,“如果你没地方去的话,我收留你好了。” 她缓缓抬头,不解地望着他。 流夕笑着说,“如果你愿意,我们也可以去南疆找我爷爷,顺便到处游玩一下;再或者,下江南去,我开个医馆,你开个茶楼;更甚至,我们可以去西北草原,养一群牛羊,然后每天看着云卷云舒。” 宁夏愣了愣,望着流夕,他依然这般浅浅的笑。 心中不免一暖,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她宁夏在想什么,想要什么,他都知道。 “好啊,我们去西北吧。”宁夏眼神一柔,从心底发出了微笑,抚摩着小三的脑袋说,“我们给小三娶个媳妇,再生个一群小三出来。” 小三似乎把这句话听懂了,发出一个响亮的鼻息。 “西北有个地方叫塔沙,有着很好吃的松萄饼,到了晚上,还可以对着月亮,围着暖炉吃西瓜。这些我都是听父亲说的,可惜没有去过。”流夕眼中流淌出淡淡的忧伤来,那双明媚的眸却恍若月光般透彻。 “那,说好了,我们去。”宁夏有些哽咽,说不清楚是为了他的往事还是自己。 把爱恨情仇抛一边不是件容易的事,可在流夕从嘴里说出来,宁夏却觉得可以很容易地做到。 他就是如此一个云淡风轻的人,看着他这般淡然,连她自己的心胸都仿佛忽然开阔起来。 如果是他的话,一定可以。不用承诺未来,松开手就能放弃过去的悲哀,一切都是明媚如夏,一切都可以向前看。 微笑着宁夏睡着了。 流夕看着宁夏的睡容,很久很久,久到他以为已经过了一辈子。 可确实,那晚上的也成就了他的一辈子的爱恋。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轻轻在她额上印上一吻。 50 流星 第二天宁夏是被小三吵醒的。她才睁开眼,就见山洞口流夕一剑刺入一壮汉的胸膛。 “看来,他们不打算放过我们。”这剑本是流夕从对方手中抢来的,也就把剑重新扔回尸体上,回头对宁夏展开一个微笑。 宁夏错愕。 地上三具尸体,就所穿衣服来看,应该是契沙人。 “我该感到高兴么?那么多人想要我的命。”宁夏苦笑。 流夕还来不及说话,一支箭忽然从树丛中射出,他灵敏地向左移了一步,箭头深深没入了他背后的土坡中。 笑声从树林处穿过来,“好身手。” 流夕用脚挑起那把被他扔回尸体上还沾着血的剑,冷冷地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我才迟来了一步,就把我的三个手下解决了,美人你真不简单啊。”来者是一个身影高大年轻人,脸型一看便是契沙人,说着流利的契沙语,冰蓝色的眸子中带着邪佞的笑。他边说边把一把红木弓背回到背上,一手从腰际抽出一把弯刀。 流夕正了正色,沉下眸子,对在他背后的宁夏说:“你先走,我挡住他。” 宁夏一听,猛摇头,她拿起地上另外一具尸体旁的剑,说道:“要走一起走,要死,那便一起死在这里吧。” 流夕沉吟,却知道她的脾气,也就没赶,只是把她护在身后,慢慢向后退。 年轻人笑意更浓了。他叫鲁忻,洛平川手下副将,此次前来特被受命捉拿钟宁夏!如今好不容易才被他追踪到,如何肯放?  “美人,不如你跟着大爷我吧,大爷让你吃香的喝辣的,怎么样?”鲁忻猥亵地舔了舔舌头,两眼紧盯住流夕说,“你不用那么紧张地护着你身后的小美人,我不会杀她,我只是奉契沙王之命来找带她回去而已。” 宁夏向后一步,脚下的石子滚动的声音让她一惊,回头一看,竟是山体的断层!断崖很高,因为有雾气,甚至看不到底。 “契沙王?”流夕低喃,轻哼一声,不再多话,直接举剑向前刺去。 鲁忻轻易避开了流夕的剑,还边笑道:“美人,你带着我契沙王的女人私奔,不可能有机会逃得掉的。无论你在天涯海角,都会有人来追杀你们,永不停歇。” 宁夏叫道:“我不是契沙王的女人!” 鲁忻笑得更欢:“是么?可是整个契沙都知道,你钟宁夏就是契沙王的女人了。” 宁夏脸色刷地白了,只听得鲁忻接着说:“王已经在全天下范围通缉你了,连邻国的大街小巷都贴满了你的悬赏令!”  听到这里,宁夏反而有了一种想笑的冲动。 夏宁公主在邦什被通缉,她就换了个名字叫宁夏,小兵宁夏如今也被通缉,她是不是再要换个名字叫宁冬或冬宁什么的? 流夕眉目一沉,攻势加紧,挥剑就向鲁忻挑去,截断了他后面还想说的话。 鲁忻见这一剑甚为凌厉,不敢怠慢,赶紧接招。这一来一回,刺探对手的过程完成后,两人默契地同时向后退了两步。 “美人还有这等能耐?”鲁忻有些兴奋了,同时也暗自疑惑。他可没听说在钟宁夏身边有个这么厉害的人物。一般人能接住他十招就很不错了,这个美人,虽实力在他之下,但要短时间内拿下,恐怕也不是易事。 与此同时,流夕也暗自心惊。 要打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家伙,恐怕得要一番恶斗,而他手中那把从黑衣人手夺过的剑在短短几次与碰击后,已经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 不幸的是,聪明如鲁忻,一定也想到了这点,以致笑得更加邪魅起来,不给流夕缓息的机会,举刀就劈过去。流夕能躲就躲,尽量不去拿自己的剑与他的刀碰撞,可这样一来,他的体力消耗就大了,而且一味躲闪,失去了大量可以主动攻击的机会,便明显落入劣势。 见流夕弯腰闪过一刀后,鲁忻忽然发力,回刀向同样的方向砍去,逼得流夕只能以剑抵挡!那一击,鲁忻用上了全部力气,不只是震得流夕虎口一颤,连剑也发出了一阵轻微的破裂声! 流夕知道他是故意的,故意要与他的剑碰撞。 “呵呵呵呵,美人,你的爪子废了哦。”鲁忻笑得很大声,“现在投降还来得及,否则可别怪我不怜香惜玉了!” 手中这把剑,最多还能对击两次!然后流夕就真会如他说所失去了爪子。汗水顺的他的额角划下,滴到地上,眼神却依然是安静的,仿佛一泓泉水。鲁忻暗自叫好,这美人不但有实力有胆色,还有那令人惊叹的气魄。  然而这样情况让宁夏急了,她趁鲁忻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流夕身上时,绕到他身后,抬剑猛地刺出去。 “不要!”流夕一直以来都安静的神色陡然惊慌了,这样的惊慌全部落入了鲁忻眼里。 展开一抹玩味的笑意,鲁忻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向旁一侧身,在宁夏的剑刺空向前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小美女,你不行的。”鲁忻笑着夺过宁夏手中的剑,一把把她虏在胸前,做势轻佻地嗅嗅她的脸。 流夕眼神收敛起来,完全不见前一刻的慌张,站直了身体,冷冷地看着他。 “美人,你知道人最痛苦的是什么?”鲁忻见流夕这般,也收起了轻浮状,嘴角带自嘲讽说道,“是理智无法战胜感情,而做出的让自己后悔的事。” 说罢,他忽然紧握住宁夏的腰,接着用力一推,把她推向断崖……  流夕的动作是身体的反射,快得令人眼花。他飞身上前,一把抓住宁夏的手,身体却被她向前带去,在要掉下断崖的一瞬间,他的另一只手抛下了剑,抓住了长在断崖边上的灌木。 宁夏的整个身体都已经荡在空中,流夕的小半个身体也冲出了崖坡! 风很大,大得几乎要把她刮走。  鲁忻忽然大声笑起来,却带着些许的愤怒,“有趣!多么有趣的表演!” 流夕与宁夏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双目对视。 宁夏苦笑着摇摇头,意思是说,放手吧。 流夕也笑着摇摇头,不放。他的微笑一如往常的温柔。  “如果可以早点遇到你就好了。”她说。她的声音在风中飘散开,仿佛不真实。 流夕依然摇头,说,“我们早就认识了,很早很早已前……” 随着一阵短促的肌肉被撕列的闷响,一把剑贯穿了他的肩膀。 鲁忻站在崖上,冷冷地看着他们。这样的生死离别,竟让他莫名愤怒。 同情?怜悯?不!他不会,他同情他们,那当初他妻子死的时候,又有谁来同情他? 所以他改变主意了。 他曾给过流夕机会的,现在不会再给了。他可以跟阿木图交代钟宁夏不慎失足跌下断崖,反正死人也不会说话。 血从他的流出来,但是抓住她的那只手,却更紧了。 “笨蛋!”宁夏忍不住眼睛湿润起来。 流夕轻皱了下眉,笑得很明媚了。 血顺着他的手臂淌到了她的手上,再顺着她的手臂淌到她身上。 温暖如初。  “傻瓜,放手吧!不然我们会一起死!”当血滴到宁夏脸上的时候,她终于说道。 灌木的根承受不了两人的重量,开始松开地面,细小的根已经断了开来。 鲁忻冷笑,刚想上前动手,忽然一阵马儿的嘶叫声撕裂了这个黎明!那还吃着草享受生活的小三终于发现了这边的情况!它一跃上来,只见鲁忻想动那插在流夕肩上的剑! 小三抬蹄踢过来的一瞬间,鲁忻还是拔下了剑,更多的血喷了出来。  “好马!”鲁忻不禁叹道。 小三卡位到鲁忻和流夕之间,愤怒地对他喷着鼻息,蹄子还在威胁地刨着地面,不让鲁忻靠近。 可是小三始终不能帮到流夕的忙,灌木根又被向上拔起一段,形势更加危险。 “放手啊!”宁夏急了。她不怕死的,她活着已没地方去了,还怕死了么?死了多好,她又可以看到她那慈爱的奶奶,和一见到她就头痛的父王和母后。 然后她也可以坦然地面对雷若月,面对那些死去的邦什战士。 雷若月……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她那根金钗并没有刺到他的心脏,却依然很深地刺入了他的身体,一次又一次。她走的时候看到了那满地的漫出的血,仿佛在他身边绽开的初夏的花红。 曾经他们都会在这个季节去紫榆城外的山谷游玩,然后宁夏会编个花环,带在雷若月头上,而他每次都会一脸不情愿地就范。 想到这里,宁夏笑了。 她早就说了,要她原谅他,除非他死了或者她死了,死了多好,死了多好……死了就可以放纵自己去想念…… 那瞬间她又想到莫凌霄,他应该不好吧?她依然还记得那晚她离开的时候,他望着她的那双眼,深切的期盼,和眷恋。欠他的情,来世她都还不清了啊,这大拇指上带着的扳戒,为何火伤一般滚烫…… 还有那个笨蛋阿木图,他以为是她自己逃跑了吧?她可以想象出他暴跳如雷的样子。 可惜她还来不及告诉他,他手腕上的那朵红花,不是毒,而是情蛊。那朵花是他对她的爱,如果他得到了她,他幸;如果他等不到她,在花儿开满他手腕的以后,自然会谢。 不过要是知道她死在他下属的手下,他会不会心里舒服点?呵呵,这样的话,她就不欠他了吧……  就在宁夏闭上眼想感受的堕落下沉的速度时,身体猛地被拔起! 她错愕地睁开眼,遇到了一张绝世的笑容!好美,如同流星坠落前那一瞬间散发出来的光热,绚烂无比,仿佛天底下就只剩下那一点的光芒…… 流夕的动作一气呵成,他脚尖点地,借用自己下沉的冲击力,用尽身上最后的力气把宁夏从悬崖上拉了起来!灌木被拉断了,他松开了手,他们的身体在空中交错,他以比自由落体更快的速度下沉,而她则被甩上了地面,脸因摩擦地面的石头而破了层皮,混合了眼泪,生疼生疼。 他们的身体在空中交错过短暂停留的瞬间,他扯下脖子上一直挂着的坠子,同宁夏一起扔上地面。他闭上眼睛前,在心中低吟了两个字:“宁夏……” 没有说他爱她,没有说他愿意为她去死,只是不想她死,所以用自己的命换了她的。不需要更多的语言,不需要她问他:“如果有个悬崖,你愿意陪我跳下去吗?”,他用自己的生命告诉她,他有多么在乎……连命都可以放弃…… 只是,对不起,不能收留你了,不能带着你去大漠看日出日落,不能带着你养一群牛羊,看云卷云舒,不能让你重新微笑,和你一起慢慢老去……  他是多么不想这样离开,那眷恋的目光一瞬间就仿佛纠缠了一生。他离开了,她要如何去幸福?谁会收留她,又有谁会知道她渴望的幸福? 可是来不及了,连多说一句话也来不及了……身体飞速下沉,仿佛堕入了地狱最深处。 可是他笑了。闭上眼,眼前略过那风声如歌,他还是笑了。 他所爱的女人,那么美丽那么坚强,世上不会有任何事可以难倒她的,她会站起来,她一定会重新骄傲地绽放出那比阳光还刺眼的笑容…… 51 惩罚 “啊——”宁夏的声音凄厉地穿透了云霄。 树上的飞鸟被惊起,扑哧着翅膀怪叫。 宁夏的手指深深插入泥泞的地面,哭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身体颤抖着仿佛风中的落叶,摇摇欲坠。 那是一种深切又无能为力的悲恸,连在一边原本还在僵持的小三和鲁忻都惊呆了。 许久,小三才走过去,用脑袋拱拱宁夏,宁夏一抬头,便摊倒在了泥水地上。  鲁忻呆了很久,直到看着小三费力地把宁夏拱上马背,掉下来,再上,再掉下……如此几次后,他才走过去,手臂一伸,拦腰接住又将掉到地上的宁夏。 小三暴怒地对他喷了个鼻息,却因宁夏在他手中而不敢轻举妄动。 鲁忻看了眼已经满身满脸脏乱不堪的宁夏,没理会小三,扛在肩上直接绕下山去。小三见他要走,抬起马蹄向他背后踢去,鲁忻轻松躲开,回头瞪了眼小三,用眼神警告它,它主人还在他手里,所以别惹他。 约莫在乱山林中步行了一柱香时间,终于回到了开阔的林地。鲁忻瞥了眼还跟在身后的小三,心中暗叹,真是好马,不但威武强壮,而且在那么茂密树林中还能灵巧行走,更重要的是,对主人如此忠诚!换了一般的马,恐怕早就逃跑了,更别说还要攻击他来救宁夏! 鲁忻的枣红马系在不远的一棵树上,鲁忻把宁夏甩上马背,自己也跨了上去,小三紧紧跟随。  一路西行,傍晚时分他们到了一个小镇,住进了一家客栈。这时候宁夏早醒了,却只是睁着眼默然无语,没有笑,没有哭,甚至连口水都未喝。 店家小二把小三和鲁忻的枣红马一起带到马厩吃马粮,由于替宁夏担心,又欺负不了鲁忻,小三不能轻举妄动,只好欺负欺负跟它关在一起的鲁忻的马了。 店内小二听鲁忻吩咐烧好了洗澡水送去房中给宁夏,宁夏终于没有拒绝,换下一生污浊不堪的衣裳,泡在温热的水中。 她还是有些恍惚,她不相信一个人,一个明明前一天还有说有笑的大活人,怎会忽然消失了?那种痛,仿佛他就存在于她身边,他就存在于空气中,可是她伸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住…… 除了伤痛,她已经无力思考任何问题了。  邦什和契沙的战争,就这样戏剧性地结束了。 雷若月回到了军中,虽然无故失踪又受了重伤回来,但丝毫不影响其影响力,所以连夏宁公主神秘出现又消失的事情,也没有人敢提起,只是亲眼见过夏宁的老臣们都心知肚明,雷大人的失踪和受伤定是与夏宁公主有关,剩下的只有叹息。 雷大人的死穴原来就在这里。  阿木图命令进驻边境的军队撤了一大半,自己反在听夏园住下来,不急着回都灵城。 在鲁忻把宁夏带回听夏园的那天,阿木图大摆宴席,算是庆贺邦什退军。席间有人说,王您为何不趁胜追击,阿木图但笑不语。 宴会在听夏园的绿蓉堂举行。 绿蓉堂是个半开放的厅堂,呈长方形,其中有半个厅向外伸展出去,像亭子那般以柱子支撑,与外界相连。檐上挂着淡绿色的纱帐,微风吹起,融合了夜色中淡淡的花香和杯觥下溢出的酒香,和着丝竹旖旎之声,如何叫人不沉醉?  阿木图斜靠在主座躺椅上,滚着金边的黑色丝绸外衣因其坐姿而滑开,露出了整个结实的胸膛,头发也以金色丝带随意绑在脑后,邪魅而野性。这是一场私人非正式餐会,大家都很随意。 阿木图的脚下伏着四个美女,不时地喂他一棵樱桃,而阿木图也没有闲着,有一下没一下地与她们调着情,那阵阵媚笑声为本来清新宜人的绿蓉堂填上了暧昧的桃色。 厅堂正前方,正对着阿木图的两根大柱子之间没有纱帐,望出去是而是一片也池塘夜色,可是在他和这片夜色中间,隔着一个人。 宁夏跪在生硬的石板阶上,低着头,面无表情。 从鲁忻禀告抓回宁夏后,阿木图就吩咐他让宁夏跪着,从早晨跪到了晚上,他才出来在这里举行宴会。 到这个时候,宁夏已经整整两天没有进过食,连唇色都苍白得没有一丝红润感,仿佛死人一般。  当阿木图在美人们的簇拥下走进来的时候,他比他自己想的还要放不开。至少他在抬眼看宁夏的一瞬间,是带着窒息般的紧张的。他自己也不明白他在紧张什么,就仿佛做错事的是他而不是她。 他不明白她怎么会这个样子,鲁忻只把人带回来,并没有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他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才会使她如此失神落魄。他叫她跪在这里,为什么她不生气?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跳起来乱叫乱跳!可是她没有。 她甚至连一句怨言都没有! 他白天来这里看了她很多次,她一直就保持了一个姿态跪着,如同雕塑。 她如此“服从”,反而让他生气起来。 扶住侍女的手指不由加重,一声惊叫响起。 “王,奴婢知错!”那惊叫的侍女吓得立刻跪下,乞求宽恕。 只是这样,就知道跪下认错了,为什么宁夏就是不知道? 他可以原谅她对他大叫大吼,可以原谅她三翻四次从他身边逃跑,甚至可以原谅她如此让他心痛!可是她为什么不说?别说是企求或低头,就算是高傲地“命令”他收留她,他也会答应的。 他早就说过,除了放她走以外,只要她想要的,他全部都会给! 可是她就这样跪着,跪了一天。 她不但不请求他原谅,甚至固执地以她的方式与他抗争。 阿木图的眼神穿过在厅堂中跳舞的舞女,直直盯住宁夏,沉默无语,一时间,空气都紧张地凝结了起来,悠扬的丝竹之声恍惚间成了冷场的笑话,挑拨着空气中那紧绷的弦。 坐在席下的洛平川抬眼看了下阿木图,暗叹一口气。原来这所谓的宴会,全是为了钟宁夏一个女人而设。  匍匐在地上的侍女以为阿木图的沉默是她所惹的,吓得脑袋快低到地上了,一动都不敢动。 许久,阿木图才说:“求朕,朕就原谅你。” 侍女一怔,双手放地上,以宫廷的最高礼仪,额头磕在自己手上,颤抖地说道:“奴婢冒犯皇上,醉该万死,请皇上念在奴婢成心诚心悔过的份上,原谅奴婢这一次,日后奴婢一定尽力让皇上开心,不再惹皇上生气。” 侍女说得凄凄哀哀,听者无不心软,却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侍女是哪里得罪了皇上。甚至是说这番话的侍女,她自己也没有明白她到底是哪里做错了惹得皇上这样不开心。 可是有一点是确定的,就是阿木图的心情相当恶劣。 “你说要让朕开心?来试试看怎样让朕开心。”阿木图收回停留在宁夏身上的目光,转移到侍女身上。 “那……奴婢给皇上跳个舞?”侍女颤抖地说。 “恩。”阿木图手撑着脑袋,以舒服的姿势斜靠在躺椅上,目光没有焦点地望向远方。  池塘里荡起了涟漪,渐渐有了水声,下雨了。 侍女和着乐声和丝竹声翩翩起舞。阿木图不开口,乐师不敢停,音乐不停,侍女也不敢停。她一直跳啊跳,跳到手脚已经麻木了,也不知道到底跳了多少曲。 阿木图还是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眼光迷离地盯住阶前跪着的宁夏。 雨打下来,很快湿了她的全身,可是她还是保持着同样的表情同样的姿势,如果不是看到了她在颤抖,他或许会以为这个女人根本没有生命! 她还能坚持多久?她还打算要坚持多久? 她不知道对他侍女说的话是在告诉她吗?本来他是要打算狠狠惩罚她,惩罚她的叛变,可现在只要她求他!只要她开口了,他一定会原谅她啊! 还是说,她宁愿死也不愿意回到他身边?  就在阿木图沉吟的时候,宁夏忽然扑倒在地,软软地倒下,仿佛生命都被抽走了一般。 阿木图眼睑一颤,装做无意地挥了挥手,道:“停。” 乐声停下,侍女也暗吁了口气停下。 “平川,把外面的人拖下去。”阿木图冷冷地说道,“真碍眼。” 洛平川没想到阿木图会指名他,愣了一下,笑道,“是。” 真是死要面子!虽然他装着不在意,可他那全身紧绷的肌肉早就泄露了他的情绪。洛平川在心里偷笑,自从认识了宁夏以后,阿木图身上终于也展现出一点普通人的味道来了。 看来,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洛平川领命,却不叫手下去把人拖走。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他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抱起宁夏,不管天上落下的雨,也不管宁夏身上的泥水脏污。 当然了,如果阿木图真想把宁夏“拖”下去的话,何必找他这个大将军?完全可以叫守在一边的侍卫!  宁夏被带走后,阿木图示意乐声继续,也没让侍女停下来,那可怜的侍女只好继续跳。这一幕使得原本还缠绕着他的其他三美女都收敛起来,坐在他的脚边,都不敢啃声了。 而阿木图在宁夏被带走之后,整个眼神暗淡下来,无力地躺下,闭上眼。 帮宁夏看病的大夫,正巧就是当初帮阿木图看手的大夫,一见宁夏这模样,吓了一大跳。 这大夫可是清清楚楚知道这女孩对阿木图来说有多重要!可以不顾手会废掉的危险而允许她任性胡闹! 可是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让他很无奈。她气若游丝,已经虚弱到生命气息都快完全熄灭了。 老大夫们互相望了一眼,对洛平川说:“这姑娘……只剩下一口气了。能不能撑过今晚还不一定……” 洛平川皱了皱眉,叹气。  宴会已经散了,阿木图的寝宫中传出一阵娇吟,洛平川犹豫了一下,上前敲门。 手才碰到门,门就自然开了,原来只是虚掩住,没有关上。 阿木图和侍女正纠缠在一起,他衣衫不整地从侍女身上抬起头来,眼中是冷然如冰的墨绿,看不出一丝情欲的色彩。 “王,宁夏小姐病危,可能撑不过今晚。”洛平川淡淡地说,“她现在正在我的房间里。”  52 泣 “一壶清酒,谁人有梦。欲将牡丹换桂花,旦搏佳人一笑。” 一副曾令宫中画师都为之惊艳的牡丹盛景图,却题着这么一道不伦不类的词。 雷若月白皙修长的指间轻轻划过那道笔墨,眼眸处的凄凉不经意间似捕捉到了一份欣喜。 回想那日,牡丹花雍容盛开,皇上邀请群臣一起赏花,并在庭院现场请群臣作画,当时雷若月本不想前去,却被皇后娘娘强求一定得参加。 当时小夏宁也在,年方十五,对吟诗作画的兴趣显然及不上面前的桂花糕。她边吃边跟皇后娘娘说话,也不知说了什么,逗得皇后娘娘一阵笑,并好气地为她抹去唇角的糕点残渣,念了她几句。 雷若月虽然没听见,却知道皇后娘娘念了她什么,所有人都是如此把她从小念到大的,念她没规矩,念她没有公主的端庄贤惠,可是,又一直是宠着她的。就如同现在,夏宁只是调皮地眨眨眼,吐吐舌头,就能化解了皇后的责怪。 那个时候,夏宁看到了一直在注视她的雷若月,对他展现了一个笑容,只一瞬间,他仿佛听见了自己心中某根弦挣脱束缚后“噔”的一声,就如同阳光破云而出,身上一下就暖了,那片暖阳,也在同时,湮灭了他的整颗心。  笔随心动,以泼墨之笔所画牡丹,浓则艳丽如霞,淡则似清风流水而过,整朵花仿佛都有了灵气,在整片花丛中似婉约似妖娇,似羞涩似嗔怒。 当画被悬挂起来的时候,所有人看了都愣在当场,连所谓的评比都免了,只听得一阵抽气之声,惊艳中,都忘了呼吸,然后是短时间内的鸦雀无声。 “若月哥哥画得可真好。”难得夏宁也会出口赞美。 雷若月浅笑,问,“与公主手中的桂花糕相比,哪个更好?” 周围又一阵安静。 书画是书画,点心是点心,如何比较?若说是物品价值,那桂花糕又如何来于画作相提并论?甚至可以说,这桂花糕与在场画得最差的牡丹图也是无法相比的! 可雷若月竟用毫不相干的两样物品做比较! 夏宁嘻嘻一笑,说,“当然是桂花糕。”  雷若月浅笑,提笔便书: 一壶清酒,谁人有梦。 欲将牡丹换桂花,旦搏佳人一笑。 在雷若月的心中,夏宁是区分价值的唯一标准。 她说好便好,她说不好,便是黄金珠宝,也如尘土废物。  如果她说雷若月不好,那么雷若月,也便是那尘土,便是那废物。  雷若月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眼角扫到桌上的谍报。 阿木图处,虽未公告,可是下令寻夏宁时,已经以后主的名义下达了。 寻后主宁夏。 如此的话…… 夏宁,你爱他吗? 爱的话他是不是就该放手了? 可是…… 雷若月惨然一笑,那该怎么办啊……她已经是他唯一活着的理由。  曾经她问过他:若月哥哥,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办? 他回答说:我不会让你死。 她恼道:我说如果,如果死了呢? 他笑:那我,便陪你去死。  ……  当时,他说,那我,便陪你去死。 可是若月哥哥,我就要死了,你来不来陪我?  眼前晃过一片牡丹繁荣,牡丹下,一作画少年,英俊清朗,凝视她的眼眸,闪亮如星辰。 若月哥哥,如果后来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就好了,对不对?那样我们就能永永远远在一起了。 若月哥哥,你不需要用牡丹来换桂花,夏宁没有告诉你,其实,在夏宁心中,什么都比不过若月哥哥。 夏宁什么都不要,不要仇恨,不要皇权,只要若月哥哥的一个微笑,就能幸福了…… 很幸福了,就这样,满目灿烂繁华似锦……  可是…… 是什么声音?是谁在用这样温柔的声音叫我? 好吵……吵得牡丹花都要谢了…… 不!不要再叫了!我叫夏宁,我不叫宁夏! 不要再叫了,若月哥哥的身影为什么模糊了起来,仿佛就要离去……  若月哥哥!不要走!夏宁会听话,会乖乖写作业!夏宁不会再让若月哥哥帮夏宁做女红,不会到处乱跑让若月哥哥找,不会再爬树,更不会再让若月哥哥的手臂受伤了! 夏宁会乖乖听话,不大声讲话,不大步走路,不再跟父王母后顶撞,不会再让若月哥哥背一次黑锅,皱一下眉头…… 所以,如果若月哥哥要走的话,带上夏宁,好不好?带上夏宁……无论去什么地方…… 可是……为什么好吵…… 为什么好吵……因为太吵了,所以若月哥哥才会想走吗? 为什么夏宁迈不开步伐? 若月哥哥啊,以前夏宁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呼唤你,你都会来,可是为什么这次你会用这样冷漠的表情对我? 若月哥哥,夏宁保证再也不调皮了,你不要跟我开这样玩笑好不好? 给我一个微笑,然后拉着夏宁的手说:我们回家。  ……  药很苦,她根本不喝,只是哭得泪流满面。阿木图喂一口,她就吐一口。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大夫们,后者也无奈。 “宁夏,喝了药身体就好了,不会痛!”阿木图轻轻擦去她嘴角边的药,继续拿勺子喂给她吃,“喝一口,啊?就一口!” 她又吐了出来,拧着眉,痛苦地唤着,“若月哥哥。” 阿木图呆呆地望了眼手中的药,须臾,仰头喝了一口,含在嘴里,然后把药碗放在一旁,俯身,手指捏住她的下巴,轻托,灌入。 药很苦,苦得眼泪都快呛出来了。 她终于吞下药,然后再第二口。 她的唇苍白没有血色,但依然柔软得不可思议。  喝完药,御医带着碗下去了,关上门。 阿木图坐在床边,以十指与她的十指纠缠。她身上是素白的干净衣服,稍许带了点溅出来的中药的颜色。 她在皱眉,很痛苦,没能睁开双眼。 会不会永远不能睁开了? 阿木图睫毛微颤,翡翠一般的双眼含着水一样的光泽,晃动。 连呼吸,都仿佛停滞。  她泪流了满面,一遍遍叫着“若月哥哥”,他微笑,药从嘴里苦到了心低。 把脸埋进她的手中,轻声低吟,“宁夏,宁夏……” 她开始发烧,身体滚烫滚烫,他脱了衣服抱住她,用身体给她降温。 然后发现,他的身体,并没有比她凉多少。  “宁夏,睁开眼睛看我一下……”他埋首在她发间,呢喃着,“你要邦什,我就为你夺下邦什,你要雷若月,我便给你雷若月,可好?” “若月哥哥……”她气若游丝。 “宁夏……喊我的名字……喊我的名字……”他知道她听得见,她一定听的见!只是她不愿意听他的声音,她……讨厌他吧。 可是,他要怎么办? 抓她回来的时候他想了许多种用来惩罚她的办法,他想要让她知道,背叛他的下场会很惨很可怕!然后让她来求他,只要她求他,他就一定会原谅她! 可是这样的结局,究竟是谁在惩罚谁? 原来到头来,都是他一个人的游戏,无论他做了什么,痛苦的人都会是他! 他没有力量命令她爱他,只能挣扎得像个溺水的孩子,渴求她哪怕一点点的关爱!不……哪怕只是一个注视的目光。  “我不让你死……你要是死了,我就铲平了邦什,你听见没有……恩?宁夏,你听见了没有?” “你死了,我就屠杀所有邦什人,我会让这个种族从此在历史上销声匿迹……” “可是如果你肯醒来,我便什么都答应你,为你夺回你的国家,可好?” “宁夏……跟我说句话,可好……” “就算是拒绝,就算说你恨我,跟我说句话……” “如果你敢死在我的怀里,我会追去地狱,绝不让你安息!”他像个彷徨无措的孩子,流离失所。 “宁夏,宁夏啊……” 拥在怀里,却仿佛永远都得不到。 仿佛要消失了,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感受不到这样的温暖…… “宁夏,我恨你!我恨你……” 可是如果你醒来看我一眼的话,我就把我所有的爱都给你……就算你会视若粪土。  多少次……亲吻着她花朵一般的唇,辗转留恋,却只能听见心中越来越大的回声。 因为心里空了一块,而产生的回声。 洞口越来越大,似乎只有抱紧她才能压抑住那种撕心裂费的痛苦,可是抱着她,就如用一种毒药来抑制另一种毒药,毒发反噬的时候,再无生还的余地。  雨很大,一道闪电打下来,瞬间劈亮了整个庭院,和洛平川白皙如玉的脸庞。 洛平川站在门外,呆呆地望着漆黑的天空,雨滴飘进走廊,打湿了他月牙白镶银边的印花长袍。 他问守在廊口的侍卫,“你有没有觉得,我不应该做将军?” 看守侍卫一愣,没想到将军会跟他说话,更没想到将军会跟他说这样的话。 洛平川见他发呆,兀自笑出来,摇了摇头,“不该做将军的,老天给了平川一介书生的外表,又何苦非要做武将?” 甩了甩水云袖,他自嘲道,“迂腐书生,多好,多好啊……是书生的话,就能做自己想做,说自己想说,然后被人用所谓‘现实’、‘不现实’的理由骂迂腐……为何没人用‘迂腐’形容将军呢?迂腐将军……迂腐将军洛平川……呵呵呵呵……” 侍卫被吓得不敢接口,长官的心意真是难揣测啊,莫不是,洛将军喝多了?  洛平川茫然地望着天,漆黑,却可见雨滴反射出屋内微弱灯光而落下的千针锋芒。 今天是怎么了?如此低落。 洛平川伸手接了些雨,回头对一侍卫说,“去,把鲁忻叫来。”  十分钟后鲁忻边系着衣带边过来,问,“将军深夜找我有急事?” “你发现钟宁夏的时候,是什么情况?”洛平川退了一步入廊,他的衣衫已经微湿。 鲁忻怔了怔,笑了,宴会他也参加了,该看的不该看的他都看见了。 “她和一个逃兵在一起,为了抓她,那个逃兵掉下山崖去了。” “逃兵?” “是的,身上穿着军装。”鲁忻笑得很冷,“我处死一个逃兵,将军不会怪罪吧?” 洛平川看了眼他,疲惫地摇摇头,打算离开,“算了,只要王不怪罪。” “为什么?就因为一个女人?”鲁忻冷言一出,洛平川停下脚步。 “一个女人?”轻笑,“她不是一般的女人。” “契沙王,为了一个女人,不顾大局与邦什交恶,还表现如此失态!”鲁忻转过身,对着洛平川的背,说,“将军,这仗还打不打了?!” 洛平川猛地回头,“这话不该你说!鲁忻,你没资格!” 鲁忻笑,“每一个契沙人都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吧。”  洛平川沉默了一会,摇头轻叹,“鲁忻,你跟了我有六年了吧。” “是的将军。” “除了王,你见我服过谁没有?” 鲁忻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想了想,摇头。 洛平川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那我告诉你,那个女人,我服了。” 鲁忻愣住了,见洛平川要走,忙问,“为什么?!” 洛平川背对着鲁忻,说,“没有哪个女人可以做到她这样,没有……” 所以对阿木图来说,拿她换了天下,也是值得的吧…… 如果是他的话……呵呵,如果是他的话,也会这样选择。  那一夜,大雨下了整整一个晚上,打在窗前的芭蕉叶上,就像神的哭泣。 53 誓言 第三天宁夏醒了过来,九死一生。 阿木图握着她的手,静静地看着她迷离的眼神渐渐聚焦,碧玉水眸凝了清晨露珠的光彩,也仿佛九死了一生。 “饿……”她声音很低,很嘶哑。 这些天,除了药,他都会喂些流质食物给她,虽然御医们每个人都摇着头一脸绝望,可是他依然相信她会再睁开这双眼睛看着他。 钟宁夏不是懦夫,是最勇敢的女神。 他的女神。 这些天来,厨房里的粥一直让人煲着,煲烂一锅再煲一锅。 为的就是她醒过来随时都可以有东西吃。 钟宁夏被扶着坐起,靠在阿木图的胸前,他双臂环抱着她,手中端着很烫的粥,在吹凉。 他们两没有交流,谁都没有说话。她努力地吃着东西,他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直到她吃不下了,轻轻摇摇头,他才放下碗,双手搂紧她,微微有些颤抖。 “图。”宁夏忽然叫他。 “恩?”抬头。 “你几天没洗澡了?”声音虚弱,讲出的话却很讨打。 “……”沉默。 “身上有汗臭。”宁夏说话连个弯都不拐。 “你满身药味也很难闻!”她还敢嫌! “我们都先洗个澡吧。”她提出小小的建议。 “一起?”挑眉。 “随便。”她到是大方。 “……”再次沉默。 “这个问题有那么难考虑?”皱眉。 “我怕我控制不住。”抱着她的那双手已经有些失控,需要很大力气才能不去把她揉进他的身体里面。 “不会,你控制得住。” “我是正常的男人。” “所以我才能……”宁夏抬起头,靠在他的肩窝里,面无表情地望着天花板,“所以才能折磨你啊……” 阿木图的身体僵了一下,没有说话,但拥抱她的手臂显然加重了力量。 “不过还是谢谢你这些天来一直守着我,没让我死掉。”宁夏想笑,嘴角扯扯,笑不出来。 “所以这是你报答的方式?”他的声音有些倦。 “报答?不,我没让你救我。”宁夏手臂向后拉了一把他的头发,“傻瓜,我活着才是惩罚你,死了多好,你也清净。” 阿木图唤内侍进门准备热水,姿势一直没有改变,依然抱紧,唇贴着她的耳垂,眼中氤氲的一片水色,因为这个姿态而使她无法看见。 可是能感觉到。 这几天她睡着的时候,都感觉到了,没有他,她也许就能安静地离开。 这个男人给她的情她无法偿还了,这个男人给她的痛也让她把眼泪都流完了。 不知道可不可以做个抵消,从此互不相欠。 “我说过,你死了我就灭了你的族。”他张口咬住她的耳垂,声音有些嘶哑,低得像在哭泣。 “既然这样……那就不关我的事了,是你自找的了。”她抬手摸到他的耳朵,用力拉了下,“我今天没死,但总有一天会死,死的时候,你就忘了我吧。” “不!说了要灭族的!” “别哭。”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会哭……哼,我会为你哭,那才是笑话。” “那就好,我死的时候也能安心了。” “什么意思?”宁夏这话说得让人想揍她。 “就这意思。”她反手勾住他的脖子,后脑勺在他脸上蹭了蹭,“洗澡水准备好了没?” 这小院不比皇宫,没有超大的浴池,只有泡澡的浴桶。 “你说,你曾经想勾引我?”阿木图皱起了眉,抬起宁夏纤细的胳膊,问,“就凭这瘦骨嶙峋的身材?” “以前没那么瘦。”宁夏抽回手向下打击水面,激起水花溅了阿木图一脸。 “我喜欢丰满点的。”阿木图只以手抹了把脸,没介意。 “男人都是色狼。”宁夏哼了一声,趴在浴桶边,任阿木图为她擦背。 “是色狼我还能到现在都没吃了你?”阿木图恨恨地瞪着她背对着他的脑袋,手指划过她的脊椎,看着她抖了一下,脑袋反射地向后仰起,背弯成一把弓,曲线简直……完美了。 他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别过脸。 她只一点小动作都能让他心脏不听使唤地跳动。 宁夏怒,回头,又对着他的脸扑了一把水,“你不是说喜欢丰满的女人么?我这瘦骨嶙峋到真入不了您的眼。” 这话听起来有些酸啊!阿木图身体前倾,双手顺着她的背向前滑去,两只手刚好覆住她的胸。 他能感觉到她的身体都绷紧了,与故做轻松的表情刚好相反。 俯身在她耳边,声音含笑,“大小刚合适,形状弹性都合我胃口。” 宁夏反射性地想去抓开他的手,但刚碰到,就感觉他握紧了一点,一下就不敢再动了,只是僵直了身体。 “没做好准备,就别来勾引我。”阿木图轻笑,放开一只手,把她的脸向后转,轻吻了下唇。 只是蜻蜓点水,没有更多动作。 “不过你很成功。”阿木图又亲了下她通红的脸,然后到耳垂,“等你身体养好了来,今天不行,我不能见你再晕过去了。” 阿木图走了出去,关上门。 宁夏一下子失去了力气,滑下水面。 她想勾引他,没错。 紫雾跟她说过,男人是种奇怪的动物,对得不到的东西越是有征服的欲望。阿木图看来就是这类男人,所以等他厌倦了,就会放开她了吧? 这也勉强算是对他的补偿。 瞧,她终于做了件善事。 这些年来,她难得,做了件善事。 反正不过是具腐朽的身体……迟早要死的。 脸埋在水里,难过得要死,但是没有流眼泪出来。 抬起头,水从头顶开始下滑,滑过眼角,跟眼泪一样。 没有流泪,不会再流泪了,只是看起来,没有什么差别。 休养了三天,身体还是很虚弱,气色却好了很多。阿木图陪着她在荷塘边看月色。 初夏的凉风,卷起阵阵清香。 荷塘月色,比不过她的一分一毫,月牙白的纱裙被挽起至膝盖,月牙白的脚泡在水里,摇晃出阵阵涟漪,那脸庞分明比月光还温润,那眼眸分明比碧波还清澈,那笑容分明比荷还动人…… 宁夏望着天上的月牙,忽然问,“今天是几月几号了?” 阿木图想了想,“五月初八。” 宁夏显然一愣,“五月初八?” “是,今天刚好是夏至。怎么?” 摇头。 千屡青丝顺滑地从肩头滑落,被风一吹,轻抚上他的颈间,软软,酥酥。 “五月初八,是我生日。”她的声音婉约轻灵,回眸对阿木图一笑。 仅一笑,就似千杯醉,呼吸凝滞了心跳,像支离破碎的琉璃,落入水中,七色彩光绚烂,似乎是伴随这样的光晕堕落了,去了地狱,也心甘情愿。 “二十岁了?”他定了定神,佯装漫不经心地问。 已经二十了。她从懂事开始,就一直期待着过二十岁的生日,因为她和雷若月的婚期,就定在了这一天。 五月初八,若不是经历了那些事,她该和他成亲了,就在今天。 曾经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披上大红婚袍,做他的新娘。 不过是一年半,像过了一辈子。 “图。”她望着月亮,神色迷离。 “什么?”阿木图的眸子在月色下异常温柔,盈出水样的碧绿,轻笑,“想要礼物吗?” 宁夏转过身,伸手搂着他的脖子,笑容灿烂如花,“要!” 忽如其来的靠近让阿木图窒息了下,随即忧伤地垂下双目,他几乎可以猜到她想要什么。可是如果她真的对他说要离开的话,他还会不会绑着不让她走? “我能做到的,都可以给你,无论你要什么。”阿木图的声音像月光一样清透干净,并带着深深的眷恋。 宁夏视线移至他的唇间,手指轻划过,调皮一笑,吻住。 柔软的,温润的唇。 阿木图瞪大了眼睛瞪着近在咫尺的她的脸,惊讶之下忘了该做的反应,心脏猛烈撞击着肋骨,有些疼。 宁夏捧着他的脸,两只脚从池塘里抽出,跪在地上,重量都压向他的身体,见他还是没反应,有些心急,便很用力地吻,舌尖勾着他的牙,试了半天,他就是不肯把上下两排牙齿打开。 她怒了,一把把他推到在地,脚一伸,坐在他身上,手撑着他的胸口,狠狠地说,“我要你,阿木图!” 阿木图当场石化,手肘撑着地面抬头仰视钟宁夏的脸,幽绿的眼眸在月下流淌着异样的光彩。 “你给不给?”宁夏的脸涨得通红,愤怒了!见他还没反应,迅速起身,掉头就走。 这次丢脸可丢大了,本以为不会遭拒绝的。 原来魅力还不够啊,原来是她自以为是! 走出几步,忽然一股大力把她往回拉,猛地跌入一个结实的怀抱中。 “你真的……要我?”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胸膛很烫,把她牢牢锁在胸前。 宁夏抬手搂住他的脖子,埋伏进去,点点头。 没有迟疑,阿木图把她抱起,绕过长廊,步入她的房间。 把她轻放到床上,没有点灯,月光从窗口洒下,静谧如流水。 她的皮肤在月下如瓷器一般光润,双颊红润,双目清涩含羞。只是行为语言比较没羞。 “看够没?!”宁夏没耐心了,把他往床内推,扑上,压住,强吻。 这次阿木图没有让她失望,很热情地回应了她,直到她应接不暇呼吸不顺想推开他时,被他一个翻身压在了身下。 阿木图轻轻松开她的衣带,唇膜拜过她的脖子,锁骨,到胸前粉红的蓓蕾。 宁夏抽了口冷气,低吟了一声,背向后弓起,双手放在他肩上想推开,又颤抖地咬住唇。 粉色在他的舌尖开出了玫瑰的花,连带胸口脖子都氤氲上了一层粉色,细细的汗像小珍珠滴在皮肤上,带着花瓣的芬芳。 很敏感的身体,诱惑得快要支撑不住。 梦里多少回想念到快发狂的温暖和气息啊,心脏为她疼痛了多少次又麻痹了多少次!痛,也告诉自己不痛,可是现在就在怀里,他却从指间到心底,都在疼痛和颤抖。 手腕上的花开得仿佛要滴出血来,最害怕的是得到以后的失去吧……什么时候他也开始如此患得患失了?如果这次她再离开的话,他一定会死掉。 阿木图的手从向下移去,褪下了她身上最后一件障碍物,分开了她的腿,犹豫了一下,抬起头,看着她皱起的眉和汗湿的脸庞,在眉心轻轻落下一吻,柔声说,“你考虑清楚了吗?如果今夜我要了你,我便再也不能放开手。” 宁夏睁开迷离的双眼,红唇微张着,轻喘着气,唇上被牙齿咬出了一排噬印…… “到时候,就算死,也不放开。”他的声音低低地出现在她的耳畔,尾音落下,宁夏清醒了大半。 手抵住他的肩,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什么?你说什么?” 阿木图定了定神,轻轻拨开她额前的湿发,声音低沉沙哑,眸色沉得像块墨玉,“如果我要了你,我将把你锁在身边一辈子!连着下辈子,也不会放手!” 宁夏一惊,阿木图的眼神告诉他,他是认真的。 “不!”宁夏慌了,推开他,坐起来,卷起身子抱住自己。 心像被浇了凉水,那地方的肋骨,好象都快断掉了。 不过没事,还有救,还有救…… 阿木图拉过毯子把她裹住,轻轻抱住。没关系,没关系,不会伤心的,他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是么…… 这种疼痛已经习惯了,早就习惯了。 把脸埋在她的颈项间,用力呼吸着只属于她的气息,那淡淡的,茉莉一般的香气…… 总有一天她会走的,所以在她离开之前,把这气息留在记忆中,然后花一辈子去回忆。 “对不起。”宁夏低语,她真的做错事了,真的…… 阿木图摇头,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很轻很轻地说,“你不是真的想要我,只是想离开了,对不对?” 宁夏没有说话,呆呆地靠在阿木图怀里,看着窗外的一片月色, “可是,你还有地方去吗?”阿木图轻叹,“就算不喜欢……但你也可以考虑留在我身边,我至少可以为你挡风遮雨,恩?” “保我一生的荣华富贵?”她睫毛微微颤了下,这话,曾经也有个人对她说过。如果当初她答应了,是不是结局就会不太一样? 可是现在,已经晚了。 如果要荣华和富贵,她不用等到今天。 “我会保护你。”他的声音很轻,却是在下着最重的誓言。 宁夏轻笑。雷若月也曾对她说过,他会保护她,不让她再受一点点伤害,可如今又怎么样了? “如果我想离开,你会不会杀了我?”宁夏轻声问道。 感觉拥抱的手臂紧了紧,喷在脖子上的气息也重了些。等了许久,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他忽然从牙缝里吐出一个字,“好。” 换成宁夏惊讶了。 阿木图竟然说好!那个恨不得把她眼睛挖了腿剁了也想留下的阿木图,竟然跟她说“好”! 她转过身,反手抱住他。这辈子她负的人太多,还不清了。 拇指上的板结梗得手指都隐隐作痛。 他轻轻抚着她的发,嘴角扯出了一抹微笑,“你要走,我不留你。但是如果你在外面累了想回来的话,随时可以回来。” 宁夏咬住唇,点点头。 “如果你需要我,我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来到你的身边……” “如果我能早点认识你就好了。”宁夏轻叹,如果她认识的不是雷若月而是阿木图的话,是不是就会幸福了,“下辈子你一定要早点找到我,好不好?” 只是,今生,她不会有机会累了回到他身边,也不会有机会需要他的帮助了。 对死人来说,这些都是不需要的。 54 放手54 放手 阿木图把宁夏留了一个月,他说一定要她把身体恢复好了才能放她走。 宁夏很配合,吃得很多,睡得很多,脸色越来越红润,笑容越来越多,只是一个人的时候,经常会坐在窗台上或爬到假山上对着荷塘发呆。 听夏园,满目翠绿,空气中都带着芳草的气息。 洛平川端了盘荷花糕,走进凉亭,放在亭中的石桌上,问她:“过来吃吗?” 宁夏这才转过头,看了一眼,翠绿色的盘子,装载着为数不多的糕点,外观上看起来就白白的,嫩嫩的,很让人有咬上一口的欲望。而结果也没令她失望,果然是又松又软,还带着荷花的清香。 “厨房新做的,如何?”洛平川帮宁夏倒了杯清茶,宁夏接过,喝了一口。 “美味!”对于美食,宁夏从来不吝啬赞美。 “那个……”洛平川摸了摸鼻子,“宁夏小姐。” “将军叫我宁夏就可以了。”宁夏笑,“有事?” “你真的要走?”洛平川忽然凑近了,双目紧盯着她,那模样仿佛要从她脸上研究出个所以然来。 宁夏顿了顿,点头,“谢谢将军的照顾,我和王约好,六月初八,就离开。” “初八?就是明天?”洛平川皱眉,“你要去哪里?” 宁夏咬了口荷花糕,慢慢嚼着,吞下,喝了口茶,才说,“我去找雷若月。”  “你到现在还要去找雷若月!”洛平川提高了声音,促眉微怒。 “将军。”宁夏抬头,表情冷然,“你愿意看着邦什大军压过契沙边境吗?” 洛平川一怔,看着她,没接口。 “雷若月五十万大军虽然退出了边境线,可是还驻扎着,根本没有离开!任何时候他都可以反扑过来。”宁夏轻声叙述,声音冷清,听不出什么感情,“若非如此,我相信王,你,都不会在这偏院一呆就是一个月。” “为了你王也会在这里呆上一个月。” “或许……”宁夏笑,“至少这一个月并非为了我。” 洛平川苦笑,点头,“你很敏锐。” 女人太聪明,就很难幸福了。 “邦什是为了我才来,当初王就是拒绝了雷若月的使者,才使得契沙边境被屠了两座城池。”宁夏目光移到亭边的翠竹上。雷若月最喜欢夏天的竹子,和冬天的梅花。  洛平川哑然,原来她心底比谁都要清楚。 “既然这场无意义的撕杀是因为我才开始的,那么也该有我来结束。”宁夏歪过头,对着洛平川嫣然一笑,“我说的对吗将军?当初我在你眼里看到的厌恶,也是因为此,对不对?” “我……有吗?”洛平川又摸了摸鼻子。开始他确实很讨厌她,因为契沙王为了这个女人牺牲了太多生命。 一个女人,他本以为不值。 “我一条命换那么多条命,不亏的。”宁夏的笑容似要在阳光下融化,晃的人眼睛都花了。 “宁夏……”洛平川想说什么,但终是没说出口。 宁夏啊,你大可不必勉强自己去笑,你大可不必顾及这天下的苍生百姓。女人只要学会如何跟自己的男人撒娇就好了!女人只要去找到可以让自己幸福的男人就好了! 可是眼前的这个女人啊,只会自己提刀出去砍,永远学不会如何躲在男人的怀里哭泣。 “所以你要替契沙百姓感谢我啊将军!”宁夏笑得没心没肺,中了奖也没她那么开怀! “钟宁夏你真他妈不是女人!”洛平川恼怒地留下一句话,衣袖一甩,离开。  这是宁夏在身边的最后一夜了。 阿木图坐在书桌前发呆。 最近他都没敢再去看她,他不敢给自己机会去伤害她。 一定会忍不住……一定会用尽手段来把她留下…… 这样走了也好,只要她可以幸福。 灯油灭了,他似恍然不知,也或许只是不想动。靠在椅子上,盯着黑夜虚空,死了一般。 门外传来一些底语,貌似是有人要进来被内侍拦了下来。又过了一会,响起很轻的敲门声,内侍低声道,“陛下,宁夏小姐求见。” 阿木图愣了愣,半晌才说,“让她进来吧。”  还是月牙白的衣裙,气色好了许多,步履轻盈,身姿婀娜。只是这样看起来,应该和别的养在深闺中的大家闺秀没什么区别,可偏偏完全不是。 完全不是。否则,他也愿意造个金屋把她藏起来。 “为什么不点灯?”宁夏借着从窗口透进来的月光,才算寻到阿木图坐在书桌前的身影,他那仿佛融入了夜色一般的寂静,让她有些……心疼。 阿木图没说话,双眼一眨不眨地追随着她,看她走来走去点灯掌火。 “你在干什么?”宁夏好笑地站定在他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没……不小心睡着了。”阿木图清了清嗓门,坐正。 “我明天要走了。”宁夏在和他隔了一张桌子一盏灯火的地方,微笑。 “恩。”阿木图茫然地点点头,目光看着她,又仿佛没在看她。 “就这样?”宁夏挑眉。 他一愣,不这样还要他怎么样? “那个……”宁夏摸摸脑袋,“借我点路费吧……” “……”原来憋了半天想说这个。 见阿木图不说话,宁夏急了,“虽然这钱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你,不过,你要是不给点盘缠我很有可能在半路就饿死了!” “以前你都不问我要的。”阿木图有些想笑,一手撑住脑袋望着她。以前几次,她不是都很自觉地把他宫里值钱的东西“顺手”带走几件么? “那不一样,那时候情况特殊!”宁夏瞪他,早知道就不来自讨没趣了!难得她也君子一番。 “好。”阿木图笑了,眼眸深处,温柔如窗外的月光,一些东西在静静流淌,“有什么喜欢的自己拿,钱去找内务侍领。”  “好,谢谢。”宁夏见他撑着头,也不看她,神情有些疲惫,便说,“那……我回去休息了。” “恩。”他揉着双眉,不敢抬头。 宁夏挪了下步,又说:“你累了也回去睡吧,睡在这里会感冒。” “恩。”他点点头。手指交叉握得很紧。 宁夏转过头,刚走出两步,就听到他在背后叫她:“宁夏!” 回头,“什么?” “你……”他终于抬起了眼,眸子盈绿,像有微光溢了出来,“会不会想我?” 宁夏顿了顿,笑了,很温柔。这样的温柔在她身上并不多见。 “大概……会想的吧。” 就算这话是欺骗的,那也罢了。阿木图释然,“明天我不去送你了。” “好。” “你走后我也会回都灵城,如果你以后要找我,可以先去将军俯找洛平川或烈,他们会带你来见我。” “好。” 互相凝视,都没有说话,宁夏咬咬唇,“我走了。” “好。”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又停下了脚步。 “图,”她轻声叫唤,声音有些飘渺,“如果有下辈子,你来娶我,好不好?” “……”他的身体僵直了下,心中似有热血涌出,“好。” 最后给他一个嫣然的微笑,门渐渐合上,再也不见。  阿木图在书房里一呆就是一个晚上。时间像蚂蚁在啃咬,每一分种都是煎熬,每一分钟都挣扎着想去把她留下。 想留不能留。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阿木图唤洛平川前来。 他站在窗前,轻声对他说,“你跟宁夏一起去。” 洛平川愕然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阿木图回头,看着他说:“护送她,直到她见到雷若月。” 洛平川静了半晌,单膝跪地,“请恕臣不能领命。” 阿木图皱眉,“为什么?” 洛平川抬起了头,对上他幽绿色显然带着疲倦的眸子,“王,洛平川也是一个普通的男人。”  洛平川也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啊,也会犯错,也会对女人动情。 阿木图怔了怔,失笑,有些无奈,隔了好久,才说:“知道了,那……叫鲁忻去吧。” “是。”  宁夏看到鲁忻的第一眼,眼中的暴戾喷薄而出,一把抽出临行前找洛平川要的佩剑,举剑就向鲁忻刺去! 洛平川刚好站在旁边,出手迅速握住宁夏的手腕,吼道:“钟宁夏你疯了!” 宁夏挣了下没挣开洛平川的铁腕,愤恨地把对着鲁忻的目光转而瞪他,“我要杀了他!” “他怎么你了?”洛平川很好奇。 鲁忻在旁边似笑非笑,“将军是要我保护这位小姐去邦什吗?” “对。”洛平川放开宁夏。 才松开宁夏就向鲁忻猛刺过去,被鲁忻轻闪过,眨眼间就夺下了她手中的剑。 “小姐,鲁忻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人,做这种危险的事,若是误伤了小姐就不好了。”鲁忻挑挑眉,把玩着宁夏手中的剑。 宁夏吸了口气,冷然地看着他,问洛平川:“将军,这就是要护送我的人吗?” “啊……”洛平川看看他们两,“如果不合适,可以换个人。” 宁夏冷笑,眼睛迷了下,把身上带的包袱和剑鞘扔给鲁忻,道:“就他了。”  鲁忻有些意外,玩味地看了一眼洛平川,跟上去。 宁夏跨坐上小三,回头对洛平川笑了笑,“将军,谢谢照顾,以后还请保重。” 洛平川耸耸肩,扯出一抹笑意,“你也是,记得,随时可以回来。” “知道啦!”宁夏潇洒地挥手,这姿态,像是一场远行而非离别。她心里却清楚,她恐怕不会再回来了。 鲁忻上马,对洛平川点了点头,随着宁夏远去。两骑绝尘,颇有点潇洒入江湖的风尘味。 直到再看不见,洛平川才回头,猛地瞧见远处庭院大门前的老槐树下,阿木图斜斜地靠着。月牙白金线锈细纹的外衣,被微风轻轻纠缠起,和着随意扎起飞扬起来的黑发,俊朗如神。 多么完美的男人!天底下任何一个男人渴望拥有的东西这个男人全都有!天底下任何一个女人渴望自己的男人拥有的东西这个男人也全都有! 只有钟宁夏个笨丫头才会不要。  他迈步过去,笑道:“王,公主殿下走了,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阿木图轻轻摇头,垂目望着大树底下地面上班驳的阳光,低喃:“她,不会再回来了。” ---(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